帥帳外,代表上將軍的黑色大纛高高豎立,華麗莊重,盡顯大軍主帥的威嚴高貴。
還沒接近,項籍就遠遠看到帳外有上百全副武裝的秦卒守衛。
這些人能做上將軍短兵,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個個身高八尺以上,目閃精光,一看就是軍中銳士。
“一對一,他們不是我對手,但若是數量上去,那就麻煩了。”
項籍暗暗警惕。
他雖有勇力在身,可雙拳難敵四手,更別說是這麼多裝備齊全,通曉戰陣配合的銳卒。
一旦正面衝突起來,項籍或許能憑藉勇武斬殺數人,甚至十餘人,但最終的下場一定是飲恨而亡。
“好在我選擇的是刺殺,繞開了這些短兵護衛,可以直接對趙佗下手。”
“我的戶籍驗傳,都是景同和劉氏花了錢財從盱臺縣官府辦下來的合法東西,這相隔數千裡之下,無論他們如何查驗都找不出破綻。”
“我入伍以來又接連立下大功,趙佗一定想不到我這個斬殺駱王的秦軍五百主竟然會是他通緝的項氏餘孽,呵呵呵,此賊今日當命絕於此!”
項籍心中冷笑不已。
只是還沒進帳,他就遇到了第一個問題。
“卸下武器,方可入帳。”
一個長臉細眼的短鬚秦將守在門口,略過領頭的韓信後,對跟在後方的項籍等人冷聲開口。
夏侯嬰。
此人是上將軍趙佗的親信將領,負責軍中宿衛。
卸下武器?
項籍看向了前方的韓信。
這明明不用啊,韓信就沒卸劍。
項籍很快就反應過來。
身份地位的不同。
韓信是趙佗帶出來的弟子,又是爵位達到左庶長的高級秦將,可靠性是毋庸置疑的,他進出帥帳自然不用卸劍。
他們這些下層將吏,怎麼可能和韓信一個待遇。
這時候同行的劉邦、張備、關忠等人已經解下腰間武器交給了旁邊的短兵。
項籍面色如常,將佩劍解下交了出去。
見到這一幕,夏侯嬰才點頭,揮了揮手,讓他們入帳。
項籍心裡鬆了口氣。
進帳前可能會被解除武器,他其實早就有所預料,並做出了相應的準備。
就在他的甲衣裡,藏了一柄匕首。
不是什麼神兵利刃,是他從越人手中繳獲並偷偷藏起來的青銅匕首。
其質量遠比不上秦軍的砍刀,但對項籍來說足夠了,只要給他機會,一件青銅武器照樣能殺死趙佗。
項籍唯一擔心的,就是怕被搜身。
好在他們是軍中有功的將士,一般來說並不會遭受搜身的待遇,這個可能性不大。
和他想的一樣,在入帳時只有卸劍,沒有搜身,讓項籍順利帶着匕首進入了帥帳,離趙佗更近一步。
事情的發展很順利,所有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項籍心頭激動,覺得真是上天在襄助他。
直到進入帳中,看清帥帳裡的人員分佈後,才讓他的心情變得凝重起來。
項籍日思夜想都渴望殺死的趙佗正坐在帥帳正中,身穿扎甲,頭戴鶡冠,面色平靜的看着他們。
在趙佗左右兩側的座位上,坐的並不是項籍之前猜想的酈食其等文士幕僚,反而是兩個強壯魁梧的將軍。
樊噲。
曹參。
除此外,在趙佗身後,還侍立着一個肌膚呈現古銅色的少年秦將。
梅𫓶。
三個勇將圍繞在趙佗身邊,身穿甲冑,腰間各配有兵器,顯得雄壯威武。
至於酈食其則坐在曹參的下手,正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們。
眼前的座位分佈,讓項籍心頭罩上了一層陰影,總感覺不對勁,不像是正常的坐法。
這個配置,可不太好動手啊。
“還是有機會的,只要劉邦動手,去刺殺酈食其,樊噲、曹參等人定然會本能的前去阻止劉邦,甚至連那梅𫓶都會被吸引過去。這時候我再動手,便可直取趙佗,一劍戳穿他的喉嚨!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
項籍腦海中閃過思路,同時上前拜倒,對着趙佗行禮。
“下吏劉羽,拜見上將軍。”
“下吏劉邦,拜見上將軍。”
……
趙佗高坐主位,看着拜倒在帳中的幾人,心中頗有種奇特的感覺。
被漢高祖和西楚霸王同時下拜,這待遇,一般人可享受不到。“爾等皆爲我軍中有功將士,無需多禮,都起來吧。”
趙佗擡了擡手,示意衆人起身。
他的目光從劉邦身上一掃而過,落在項籍那張年輕的臉上,特別是那雙詭異的眼睛。
重瞳!
這可真是極爲少見的特徵,哪怕趙佗見多識廣,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眼部怪相。
“劉羽,我聽聞你勇力過人,曾在西甌力搏巨象,又於萬軍之中取駱王首級,本領不小啊。”
趙佗一開口,就誇讚起項籍的勇力。
項籍聽在耳中,心頭一喜。
趙佗這賊子,也知我項籍之勇乎?
哪怕項籍仇恨趙佗,恨不得對其食肉寢皮,但對趙佗一身的功勳戰績,項籍同樣是佩服的。被這樣的人物當衆認可,他頓感心頭美滋滋。
這趙佗,眼光還不錯嘛。
項籍拱手道:“上將軍謬讚了,下吏不過一粗鄙兵卒,全賴上將軍用兵如神,盡算越人之謀劃,方有此建功的機會。”
見到項籍謙虛,趙佗笑了笑,懶得再說些虛話,話音一轉,便直入主題。
“劉羽,我觀你眼有異象,不知是何原因?”
話一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項籍的臉上,全盯着他的眼睛看。
項籍一張臉漲的通紅。
剛纔被趙佗欣賞所帶來的喜悅心情,全被羞辱和氣惱取代。
無禮賊子!
項籍心中暗暗唾罵,嘴上則道:“稟上將軍知曉,此乃下吏天生所得眼疾,遍尋醫者卻難以治療,若有驚擾上將軍處,還請上將軍恕罪。”
“原來是眼疾啊?”
趙佗嘴角微勾,說道:“初看見你一目兩眸,我還以爲是某種異象呢。酈生啊,我聽說古代也有人是這種,只是記不清是誰了。”
酈食其應道:“回上將軍,據說上古聖王虞舜就是一目兩眸,號爲重瞳,民間傳言,此乃聖王之相。”
帳中諸將臉色微變。
劉邦狠狠嚥了口唾沫,暗道:“重瞳?這麼醜的眼睛居然還有這種來歷,不得了啊!”
項籍這一刻成了萬人矚目的焦點,這和他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大家都看着他,這還怎麼行刺啊?
還有趙佗這賊子,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哪有一直拿着別人眼睛說事情的。
項籍無奈解釋道:“下吏鄉野鄙陋之族出身,未曾聽過重瞳之說,以下吏之低賤,當不會是這種異象,只是天生眼疾,還請上將軍明察。”
見到項籍臉色羞憤,無力的解釋着。
趙佗嘴角笑容更甚,他可不打算放過對方,當衆嘆道:“原來是眼疾啊,這就沒什麼問題了。不過我觀伱模樣,像極了我一個昔日故人。”
故人?
項籍一個激靈,莫非這趙佗看出來了?
爲了繼續掩飾身份,他只能低首不答,裝作傾聽模樣。
趙佗也不管他,自顧說道:“我與那故人初見,乃是在秦宮大殿上,當時我是皇帝身邊的郎衛,而那故人則是代表楚國前來獻土求和的副使……”
耳邊聽着趙佗的講述,項籍只覺得心頭怒火澎湃。
他哪還不知道趙佗說的故人正是他的父親項渠。
是因爲父子長得太像,而被趙佗看出了端倪嗎?
先說眼睛,後談長相和故人,趙佗的話不斷在接近他的身份。
項籍估摸着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就會暴露身份,甚至是已經暴露了也說不定。
不能再等下去了,拖得越久越麻煩。
事到如今,只能冒險一搏!
他微微側首,看向劉邦,向對方釋放動手的信號。
劉邦眨了眨眼,裝作不知,身子動都不動。
項籍臉露驚愕。
劉邦怎麼回事,在這關鍵時刻掉鏈子嗎?
兩人的小動作,被趙佗看的一清二楚。
趙佗心中覺得好笑,一邊繼續說着他和那位項氏故人的故事,一邊看向韓信,對他點了點頭。
韓信會意,向劉邦咳了兩聲,同時使了個眼色。
劉邦接到信號,不再猶豫,突然間大叫一聲,向酈食其所在的方向撲去。
這一切說來詳細,實則發生的時間很短暫。
項籍見到劉邦動手,來不及多想,更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唯一機會。
就在樊噲、曹參兩人被劉邦的動作所驚,站起來欲要向劉邦撲去的時候。
項籍猛地將手伸進甲衣中,掏出一把匕首來。
“趙佗奸賊,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