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東海郡已經是血流成河。”
“李信將跟隨過景同的人盡數殺戮,項氏的項聲、項莊、項佗則被斬首示衆。”
“景同的身體被肢解,分裂後首級送往咸陽,其餘部分則傳於各郡,看來李信是要藉此威懾各地楚人。至於那個投降秦軍的景駒,聽說是被縊殺的,秦人留了他一個全屍。”
泗水郡附近的一處大澤中,漁夫季布饒有興趣的說着自己去集市上聽來的消息。
他打量了對面整理漁網的男子一眼,嘆道:“說起來都是那項籍的緣故,他一個被官府通緝的人,不想着好好躲藏,竟然還生出那麼大的膽子,敢跑去南邊刺殺武功侯。結果連累景同等人被誅。”
“唉,項籍敢刺殺武功侯的勇氣我很佩服。但他若知道自己的刺殺會導致這個結果,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做這事情?”
張良理着漁網的手停了下來。
季布說的這些事情,是秦國官方公佈出來的,個個都是重磅消息。
就在前段時間,秦將李信率三郡之兵圍剿景同等楚國殘黨,在盱臺縣大肆殺戮,可稱做是人頭滾滾,震驚了整個楚地。
根據後續曝出來的消息,這是因爲項氏餘孽項籍,藉助盱臺劉氏的關係,化名劉羽潛入南征軍中,意圖刺殺武功侯趙佗,才招致了這場大禍。
張良估計,秦國官府公佈這個消息,是要牢牢佔據道德輿論的制高點。向世人昭告,李信在盱臺的殺戮,不是因爲秦人殘暴,而是這些楚國餘孽賊心不死,自尋死路,這場殺戮是合理且應當的。
至於項籍有沒有殺死武功侯趙佗,只需關注官府公佈的最新消息。
武功侯趙佗擊破駱越,斬殺駱王,秦國南征軍已經全定百越之地。
秦始皇下詔褒揚有功將士的同時,還按照慣例大酺天下三日。
結果已經明瞭。
項籍的刺殺是無用功,反而還讓景氏、項氏以及盱臺縣所有的楚人殘黨盡數被殺。
代價太慘重了。
張良身子顫了顫。
項籍這事情,讓他想到了自己。
“我昔日在彭城刺殺秦國皇帝,結果牽累項氏一族被秦人屠滅,只留項聲、項籍等人走脫。”
“如今項籍刺殺趙佗,事敗不成,又使景氏、項氏遭受誅滅。”
“這條路,是錯的。”
張良心頭苦澀。
現在回想起來,他自從立志向秦國復仇後,先後有勾連陳餘等人刺殺齊相後勝,迫使齊國出兵抗秦。在代地幫助代王嘉抵抗秦軍,奔赴海東尋求刺客等作爲。
張良做的事情很多,但目的就沒有達成過,他的那些盟友幾乎沒有好下場。
齊國覆亡,代國隕滅,朝鮮被誅。
陳餘、公孫信、大鐵椎,以及項氏全族都被盡數誅殺。
“莊子言螳螂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
“我張良,就是這隻擋車的螳螂乎?”
心念一起,張良那口積攢了十多年的復仇氣,瞬間就散了。
對於復國,對於推翻秦國,他已經絕望了。
“有趙佗此人在,這秦人的天下,就不是我張良可以顛覆的。”
張良轉頭,看向後方的季布。
這是一個耿直的豪傑。
數年的相處下來,張良知道季布其實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沒有捅破。
季布既然不說,張良就繼續以黃石的身份在此生活,靠着季布的幫助躲過了秦人的數次大搜捕。
在季布的教導下,他這個曾經的韓國貴胄,學會了捕魚捉蝦,種種野外求生的本領。
如今已成了活脫脫一個鄉野漁夫,一口沛縣方言還說的非常純熟。
張良自是很感謝對方。而如今,盱臺之事傳過來,張良知道是自己該離去的時候了。
否則日後秦人追查過來,他很可能連累季布遭受株連。
張良害死的朋友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再重複痛苦的過往。
他默默爲季布理着漁網,這是最後一次。
到了第二日清晨,張良收拾好行裝,正式向季布告辭離去。
“黃兄,你在我這兒住的不是很習慣嗎?爲何突然間就要離去了。”
季布略顯驚愕。
張良道:“數年叨擾,多謝季兄款待。然天下之人相聚有時,離散亦有時,若日後再有機會,當與季兄把酒言歡。”
季布性格豪爽,聽到此話,便不再挽留,便道:“黃兄既然這麼說了,那我就不強留了。只是不知黃兄將往何處去?”
張良略一沉吟,笑指西方道:“季兄若要相尋,芒碭山中一黃石即我也。”
說完,張良對着季布拱了拱手,飄然而去。
“黃石?”
季布看到那背影遠去,笑着搖了搖頭:“這張良還挺有意思的。”
他之所以收留和庇護張良,並非是有反秦之意,只是敬佩其一椎擲至尊的那股豪勇氣概。
這正是他們豪俠最爲欣賞的東西。
張良走出木屋,擡頭只見天光正好。
經過一夜思索,他已決定好了自己日後的歸處。
“昔日武王克殷,天下歸於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
“我張良沒有推翻秦國的能力,那我亦當效仿伯夷、叔齊之事,此生不食秦粟!”
張良在心中低語。
他想到了這幾年從關中流傳至各地的修仙之法。
據說凡人可以通過辟穀煉氣,修成仙體,從此超脫凡俗之擾,逍遙世間。
張良在聽季布說過一些後,就專門去了解了一下,對於此道頗感興趣。
“復國之事已不可爲,我便辟谷煉氣,追求仙道吧。”
張良幽幽一嘆,往芒碭山方向走去。
那裡距離沛縣不遠,屬於碭郡所轄,不受東海、泗水、九江三郡發生的事情影響,可以讓他從容隱居。
……
秦始皇三十六年,季春。
在駱越安定局勢,剿撫越人的秦國上將軍趙佗,收到了來自關中快馬加鞭送過來的信件。
“封賞的食邑已經破了萬戶,比老王還多四千戶呢。這下回去就要升列侯了吧?”
趙佗拿着賞賜的詔書,心裡有些喜悅,倒不是因爲賞賜,而是因爲離他回去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他還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來安定百越全境,收服那些投降越人的心,免得秦軍一走,這裡就立刻反叛,那豈不就是白打了。
算算時間,大概在冬季就能回去了吧。
列侯的名號還沒有定下。現在有兩個備選,一個冠軍侯,一個鎮國侯。
各位覺得哪個好點,或者有更合適的侯號推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