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新聞中,我能記住的片段如下:該結構的原理是“棱鏡分離靈魂”,目標是證明一個完整的人是由靈魂和肉體構成的。在“鏡室”之內,人的靈魂和肉體將會以難以用人類語言描述的方式分離,由一個人變爲幾個不同的橫切面、縱剖面甚至是複製品。科學家對這些分解後的“人”進行單個研究,最終獲得厚達幾萬頁的紙質資料。該手段是科技界對人類最深度的剖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其探索深度能夠達到靈魂末梢,超過任何一名靈媒、靈異學家、心理學專家的見解。科學技術將會通過“鏡室”這種手段大放異彩,讓人類的任何超能力都相形見絀。
現在,我和唐晚都意識到官大娘體內藏着一個或多個靈魂,如果能送入“鏡室”這種類似於靈魂探測器的物理結構中,一定能幫助我們找到那些靈魂,並看懂每一個靈魂中藏着的秘密。
對於鬼菩薩這樣的“神醫”而言,有一個好的研究個體送上門,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鬼菩薩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但說話仍然很是理智,絕不胡亂打包票:“好吧,我姑且試試,但‘鏡室’的啓動程序異常繁瑣,至少需要二十名當官的簽字許可。我只能在自己的權力範圍你做小規模嘗試,而且不能保證一定會成功。”
唐晚立刻點頭:“當然,只要你肯接手,我和天石就靜候佳音了。但是,你怎麼帶走她?需要我們幫忙嗎?”
鬼菩薩搖頭:“不需要,我自有很多幫手可以幹活,你們先走吧。”
我一直觀察鬼菩薩,由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對官大娘極感興趣,此刻心中充滿了各種疑惑,急於帶走她回去仔細研究。
“鏡室”是鬼菩薩等超級科學家們的地盤,也是這類天才高手藉助國家力量構架起來的獨門秘器,已經在該領域設置了極高的進入門檻,不是我和唐晚的個人能力所能達到的。
要想研究官大娘,必須藉助於鬼菩薩。
“如此,多謝了。”唐晚向鬼菩薩鞠躬。
我再看了官大娘幾眼,收斂自己的傷感情緒,向鬼菩薩抱拳:“多謝前輩肯撥冗指點。”
鬼菩薩搖搖頭,雙手按在官大娘躺着的抽屜邊上,顯然眼中已經沒了我和唐晚,只有躺着的研究對象。
唐晚向我使了個眼色,然後我們雙雙告辭,原路退回。
出了那個房間後,唐晚一直向上看。
“在看什麼?是看有沒有攝像頭對嗎?”我問。
其實,我們應該能想到,最先那男人敢收錢帶我們過來,選擇的一定是條沒有攝像監控的小道。
唐晚點點頭:“對,我是在找攝像頭。你說,青島韓家的人既然沒有攝像頭可供利用,又怎麼知道咱倆被桑青紅佈局困住的窘境?”
我們所站的位置位於一條兩側貼着白瓷磚的走廊裡,四壁和屋頂空蕩蕩的,都沒有攝像頭。所以,在這裡談話似乎是安全的。
“有內奸眼線?”我反問。
到殯儀館來的人不少,其中即使有內奸,也無法分辨查找。
隨即,我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同樣,沒有攝像頭的情況下,燕歌行的人及時出現,採取‘拆屋’的暴力方式,將我從複雜幻象中解救出來,使我擺脫了桑青紅的第一次佈局。這應該不僅僅是巧合,而是說明——燕歌行無時無刻不關注着我們的行蹤,所以纔會在關鍵節點上及時出現。”
雖然老輩裡傳下“無巧不成書”的古訓,但世界上的很多“巧”都是人爲操縱出來的。如果背後操縱者是燕歌行,那總算能讓我們喘口氣,畢竟他來濟南後所做的事,都是在幫我。
“對。”唐晚同意我的想法,“你現在應該是各方力量關注的焦點,也是‘神相水鏡’下落的唯一線索。可想而知,我們站在這裡對話的一刻,外面不知有多少雙耳朵直豎起來,想了解我們所談的內容。”
我回頭望,幾扇門已經把我們與鬼菩薩隔開,再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
“你請鬼菩薩來,真是好招。在‘鏡室’之內,官大娘體內的靈魂一定無所遁形,尤其是桑青紅。有這樣一個靈魂時刻惦記着咱倆,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說。
唐晚嘴角露出苦笑:“是啊,我也是沒辦法,才逼出這最後一招。否則,一把火起來,桑青紅寄存的軀殼灰飛煙滅,她所記住的那段近代公案就無處查證了。過去的歷史越模糊,我們今天想做什麼就越糊塗,只有弄懂歷史,正本清源,才能對我們下一步的行動具有指導意義。事前,我沒有跟你商量,你不會怪我吧?”
我搖搖頭:“怎麼會?我已經被出殯的事弄得焦頭爛額,幸虧有你,才能勉強撐住,不會倒下去。”
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把官大娘這頭放下,先去管爺爺火化的那頭。
回到焚化爐所在的大廳,燕歌行已經不在了,廳內只剩爺爺平躺的四輪擔架車。
唐晚有些奇怪:“燕歌行沒在這裡?”
她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緊張,向四面巡視,尋找着燕歌行的影子。
我知道,她擔心精明幹練的燕歌行會尾隨偷窺,破壞鬼菩薩運走官大娘的計劃。
“我去找他,拖住他。”我說。
唐晚點頭:“好,一定要給鬼菩薩爭取時間。”
我大步向外走,剛推開玻璃隔門,有黑衣人迎面過來,向我打招呼:“夏先生,燕先生請您過去,就在二號辦公室。”
他旋即轉身,帶我走向長廊深處。
走了一百步、轉了七次方向後,我看到了一間辦公室的門口上方掛着“二號”的牌子。
“夏先生,就在哪裡,請進吧。”黑衣人謙卑地告訴我。
我沒有片刻的猶豫,走過去輕輕敲門兩次,然後轉動門把手,大大方方地進去。
那辦公室的三面牆都是高達屋頂的老式書櫃,裡面放的不是書籍,而是一冊冊皮革封面的筆記簿。
此刻,燕歌行就倚在書櫃前,一腿直立,一腿翹腳,低頭翻閱着一本筆記簿。表面看,他一直氣定神閒,不急不慍,但我能觀察出,他在屢次受挫之後,心態已經發生了改變。
黑衣人由外面關門,辦公室裡只剩我和燕歌行二人。
他隨着關門聲擡頭,目光如炬,直視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仔細地凝視他的臉。他有着影視明星的外表,高鼻樑、元寶口、黑眉、雙眼皮、長睫毛、大眼睛;他又有着高等級商務人士的冷靜幹練、沉着低調;他還有着深邃如大海微波的睿智眼神、淡然如絕代隱士般的從容不迫;他也有着高檔優雅的衣着品味和一望即知的良好教養。
這樣一個有外表、有內涵、有財力、有權力的中年男子無論出現在任何城市的任何場合,都是灑脫的、得體的,能夠吸引全場九成以上的女孩子。
我很想看透他的內心,但我看不透,始終像看着一個訓練有素的機器人一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心情好些了嗎?坐。”他指着書櫃前的沙發。
我默默地走過去,在一張個人沙發上落座。
書櫃太高,給我以巨大的壓迫感,而傲然站立的燕歌行,亦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囂張氣勢。
隔了一陣,他問:“你剛剛跟小唐去了哪裡?雖然逝者的身體已經轉移到殯儀館來,但還是有很多人慕名追來,要送夏老先生最後一程。所以,我需要你時時在我身邊,免得找不着人,對那些弔唁者失禮。”
我其實有一百個理由反駁他的話,但此刻卻只是輕輕點頭,並不急於開口。
“你去了哪裡?”他合起筆記簿,咄咄逼人地盯着我。
“出去透口氣,胸悶。”我回答。
“你心裡有秘密?”他執着地追問。
我不動聲色地搖頭:“沒有,燕先生多慮了。對於一個窮途末路的人來說,連尊嚴都保不住了,還能有什麼秘密?”
“呵呵。”燕歌行笑了兩聲,把筆記簿放回書櫃,走到我對面坐下。
“韓家的人沒走遠。”他又說,“就在外面那兩輛黑色的奔馳車裡。他們對你很感興趣,也許今天的事一結束,他們就會再找上你。你知道的,我和韓家有一些關係,兩邊的長輩都是舊日好友,我們屬於世交……”
燕歌行始終得不到我的正面回答,所以這些話顯得虛浮而無力,並不能夠打動我一分一毫。
等他停住,我說:“燕先生,我跟韓家不熟,以前從未接觸過。”
“呵呵。”燕歌行又笑了,隨即換了個話題,“這事結束後有什麼打算,去京城發展怎麼樣?那裡天高海闊,大把的上位機會。”
我低下頭,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心裡卻在估量鬼菩薩那邊的事是不是已經進行完畢了。
“小夏,你在濟南還有沒有其他親戚?”燕歌行又問。
我立刻意識到,他一切問題還是圍繞着夏家的秘密、“神相水鏡”而來。如果有親戚,那麼他的懷疑面就會迅速擴大,把所有跟“神相水鏡”有關的人都考慮進來。
實際上,從我記事起,夏家就沒有任何親戚。
我們日常交往的只有曲水亭街的老鄰居們,出了這條街,連熟人都極少。
“燕先生,說實話吧,我不知道‘神相水鏡’的事。爺爺從未交待過——況且你肯定也瞭解,他是老年癡呆,連句有邏輯的話都說不完全,更別說是大秘密了。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我雖然不是江湖人,但也知道江湖上一些規矩,心裡藏着秘密的話,會害死人的。我只想靜下來好好生活,做個普通人。”我擡頭看着燕歌行,認真地說。
這一席話半真半假,因爲我的生命目標是爲大哥報仇,關於自己的未來,的確很少去想。
濟南是個好地方,在這個好地方做個安靜普通的好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韓家不會讓你做個普通人——”燕歌行再次盯緊了我,一字一句地說。
我苦笑:“連做一個普通人都不行嗎?難道他們能逼死我?”
燕歌行深深地點頭:“沒錯,你如果落到他們手裡,只怕這就是唯一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