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麒雲一下被雷丘說中心事, 不免羞澀。連忙掙脫雷丘魔爪,往月老閣去了。
如果說他不喜歡巫雲真,那絕非真心話。八年了, 在他漫長沒有邊際的生命中, 八年也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 然而對於他來說, 這八年的意義又遠非其餘的幾百年辰光可及。只因爲, 這八年的歲月裡,有她。
至於師妹是否甘願嫁給自己,他卻還不得而知。
從來, 他都在她眼裡扮演着一個兄長的角色,照顧她, 替她着想, 爲她分憂, 甚至以其哀而哀,因其樂而樂。他讓她習慣了他的存在, 讓她知道他會永遠無條件待在她身邊,讓她傷心時本能記起還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然而,他卻從來沒有嘗試着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去喜歡她。
他甚至從來不讓她發現他的喜歡。
半是不敢,怕她自此抗拒自己。半卻是不能。
每個人身上都揹負着一些不爲外人理解的使命。他也一樣。可是若沒有這些使命,他又如何能遇着她……
終究, 一切都只能歸結於姻緣註定罷了。
麒雲停止了難得的胡思亂想, 一進院子, 就見巫雲真正強拉師父起身, 一手捏着鼻子, 尖嗓子道:“月老老兒,廢話少說, 快給我回屋去!”
“啊!雲兒來了!”月老聽見腳步聲,立刻認出是愛徒,於是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嗓子大喊,“雲兒啊!快來救救你師父啊,你這朋友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她都快煩死我了啊……”
“你說什麼?!”巫雲真翻了個白臉,面色一變,繼續捏鼻子道,“要是你不聽話,我還有更絕的對付你,你等着瞧。現在,識相的,快給我進屋去!”說罷不由分說,扯起月老往往閣內去
了。
麒雲忍不住微微一笑,身後立刻跟來一個聲音,“我這妹妹還真是天資聰慧啊,跟我一模一樣。”
麒雲頭也未回,滿臉鄙夷道:“有事快說,說完快滾。”
“嘖嘖!你這是什麼態度!就你這對待大舅子的態度,我得重新考慮我家妹妹的婚事了……”雷丘並未動怒,輕佻一笑,向巫雲真方向看了幾眼,“月老想必也能聽見我說話,只當不知道。三日之後蟠桃大會,好戲上演。你務必帶了真兒來。”
“知道。”麒雲輕聲應了,當下往閣內走去。
若去得晚了,他還真不知道師妹會對師父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舉動來。
畢竟,那怨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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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九這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千里無風,萬里無雲。真乃幾千年一遇的良辰吉日,可喜可賀啊~同喜同喜~
今天也同樣是天界的大日子。五年一屆的蟠桃大會即將在這個黃道吉日舉行。所謂蟠桃大會,大略和去年的葡萄大會,前年的橘子大會無甚不同,只不過今年恰好蟠桃豐收,順勢辦個大會大家一起樂呵樂呵。自打天界一派安泰以後,王母娘娘最愛做的也就只剩辦品果大會這一件了。
蟠桃大會的蟠桃向來產自王母自家承包的蟠桃園。提起蟠桃園,就不得不提王母娘娘身前第一大紅人蟠桃園主管桃飄柔。說起這桃飄柔,很多人又會自然而然聯想起她那頭烏黑亮麗的柔順長髮來。這頭長髮曾秒殺過萬千無知少男,飄柔姐因有宅男殺手之稱。然而自打十八年前桃飄柔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閉關修煉起,世人就很少再見到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了。
今次蟠桃大會,正是桃飄柔不甘寂寞的出關之作。
也因了這個,衆多久已不現身的仙家都不遠萬里日夜兼程地趕赴蟠桃宴現場,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爲了見心中的玉女偶像一面。
總之,今年的蟠桃宴還真是人滿爲患啊。
巫雲真一身紅衣,傻乎乎站在蟠桃宴廳門口,望着內裡擠得水泄不通的神仙羣,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師兄非要她來。
他分明,就是要報早年之仇吧。
尤記得那一年,烏來山舉行女王烏靈靈一千歲慶生會,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好讓衆烏鴉盡情吃喝歡慶一番。她巫雲真當仁不讓,自然是要向母親好好恭賀一番的。於是興沖沖牽着(請注意這裡精準的用詞)麒雲白吃白喝去了,結果一不留神多喝了兩杯,把師兄丟了。
丟了不算,巫雲真還壓根忘了有師兄的存在。待她回月老閣連睡三天後醒來,發現師兄不在,便大聲質問師父把師兄藏哪裡去了。到最後,還是她母親派烏鴉把麒雲送回來的。
麒云爲此足一月沒搭理她。
巫雲真自此得到一個教訓,天下,唯小人與小狗難養也。
如今……巫雲真望着眼前的神山神海,如果要在這裡丟了她,她恐怕是連回家的路都找不着吧。轉頭觀察師兄臉色,果真,好一個笑裡藏刀的笑面狗啊。
“師兄啊,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巫雲真厚着臉皮,往麒雲身邊蹭了蹭。
“嗯?”麒雲微微扭過頭來,雖則還在輕笑,臉上卻分明寫了鄙夷二字。
好吧,她承認是她死乞白賴一定要來蟠桃會的。畢竟她才活了這麼十幾年,見識有限,好奇心又重。一聽聞這蟠桃會熱鬧非凡,是一個見識大場面的好地方,她當然就想來混一混了。
這麼一說,又記起師父臨行前對她殷殷叮囑:“你可是代表我們月老閣去的。”
“要不,等下再走?”思想鬥爭良久,巫雲真還是妥協了。畢竟,這是那麼多年來師父唯一一次對她抱有期望,她說什麼也該給月老閣撐撐場面纔好。總不能叫人說月老閣人死絕了啊。
如此想罷,巫雲真拽緊了麒雲的手,滿懷信心地朝神羣中擠去。
“喲,這位小姐好生面善,敢問是哪家千金?”剛擠兩步,就有一個藏青衣服的大叔對巫雲真吹起口哨來。
巫雲真不理他,心道原來不單地府和人界有這等人,就算是神仙堆裡,還是免不得有些以次充好的登徒浪子。手上力道加了加,死師兄難道眼瞎了麼,見師妹被調戲,也不說快上來英雄救美。
“喲,小姐何必如此拘謹呢?我猜小姐是剛升的仙吧,這些人真是,怎麼能把你這樣美貌的小姐當做青菜一樣擠來擠去,真真太不像話了!”中年男子未看巫雲真臉色,尤自孜孜不倦道,“哎,小姐快到我這裡來吧,這邊空氣新鮮,又寬敞,正是小姐該待的地方。”說罷一隻鹹豬手伸出,要將巫雲真拉過去。
豈有此理!
她巫雲真絕非省油的燈,在如此擁擠的情況下本就心情奇差,又遭到如此登徒子的調戲,簡直怒髮衝冠了。
只是現下實在連站也站不穩,如何叫他知道厲害?不一會,只見她微微朝那大叔遞去一個笑容道,“小女子這邊有些不方便,大哥若誠心要幫我的話,還是先擠進來罷。”
原來那大叔不知因何緣故,一直處在一片空地上。周遭分明都是擁擠不堪的人羣,他卻自有一個光圈護體,生生與周圍之人隔開兩層,逍遙愜意。
也難怪有閒情勾搭少女了。
“好啊,那小姐可要當心。”那大叔剛往前走了兩步,他身邊的八個神就活生生被彈開了。
“啊呀!誰擠我!找死啊!”
“見鬼啦!敢撞本大仙,出來單挑!”
“哎呀,可疼死奴家了!”
巫雲真登時張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一刻,她突然意識到了情況的詭異性。
難不成,這裡的其他人根本就看不見他……
“小姐,雖然我知道我玉樹臨風,瀟灑風流,凡人一見我定當愛得一發不可收拾。然而,小姐的美貌卻也令我一見傾心。你再這樣看我,我可會心動的喲。”
“……”巫雲真毛骨悚然,往後退了一步,又引得身後神仙尖叫起來。
她壓低了聲音,努力保持着鎮定:“我……我告訴你,這裡可是天庭,不是你等鬼怪可以……可以橫行的……我,我是不會怕你的,地府和妖界,我都熟……得很。你還不快快退散!”
哇——師兄啊!來人哪!快來救命啊!
巫雲真一直知道,在地府遇見鬼不可怕,在人間見到鬼也尋常,然而要是在天界也見鬼,這隻能說明自己的運氣實在妙到一定境界了。最關鍵的是,這鬼怪絕不是一般的強大吧……
“喲,看不出小姐還是江湖中人。”中年男子愈發有了興致,故作高雅地將鹹豬手送上來,
“來,小姐快過來,可別悶壞了身子。”
“師兄!師兄!”巫雲真唯恐被他摸到,心內驚恐,當下不顧一切喊起來,那麒雲飛快從後頭擠上來,急道,“出什麼事了?”
巫雲真連連伸手指向前方,正要指認自己見到的鬼,誰知再一看,那大叔已霎時變了表情,全無玩笑之色了。“嘖嘖”嘆了兩聲,只見他不慌不忙,轉身,跑了。
咔咔……師兄把鬼嚇跑了……
“沒事了,我們快走。”巫雲真瞅準了一個空位,當下奮不顧身朝那邊衝去。有往四周看了看,那怪大叔果然已經銷聲匿跡了。
算他跑得快!巫雲真抓緊了有驅鬼功能的師兄的手。早知他怕師兄,一開始就該瞎他個屁滾尿流。居然敢調戲本姑娘,活得不耐煩了不是……
只不過,剛剛那兩聲“嘖嘖”又是什麼意思……
再過一會,菜市場一般的蟠桃會現場終於恢復了所謂的秩序。衆多的神仙或站或坐,總算不必再擠來擠去了。甚至,會場中央還奇蹟般地空出了一條紅毯大道。
有這閒地方,剛剛到底在擠些什麼呀……巫雲真無語了。
“玉帝王母到!”
一聲雄厚的通報以後,會場門外乍現了兩道金光,玉帝和王母就那樣華麗麗出現在門口,雍容氣度,一覽無餘。巫雲真連忙伸長了脖子觀看,這些可都是平時看不到的重量級神仙啊。
眼看着這對天庭第一夫婦越走越近了,巫雲真愈發往前湊去。
突然間,她僵住了。
恨不得挖出自己的眼睛。
那……那個一派慈祥笑容的玉帝……不……不就是……剛剛調戲她的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