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頭髮散亂,臉上青紫,身上無數腳印,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一個五官端正的新科進士,堂堂帝國的御史,轉眼間如同囚犯。
大漢把他摜在周徵面前。
周進斷了幾根脅骨,痛得幾乎暈厥,這一摜,牽動斷裂的骨頭,又痛醒。他用力睜開眼睛,只見兩隻靴前後移動,來到他面前,停下,頭頂上一個聲音道:“周御史,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周進覺得聲音有些熟悉,他努力想擡頭,可身上巨痛,稍微一動,便痛得他忍不住哼了一聲。
“周御史,現在滋味如何?如果你肯搬回原來的住所,下官立即爲你請醫延治。”周徵做着最後的努力,殺官等如謀反,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真的弄死周進,哪怕做得再隱秘,御史死在他的州牧,皇帝還是要派人下來徹查,麻煩定然少不了。
周進聽出來了,是周徵,這個跟他同姓,卻八杆子打不着的揚州牧。他早料到是這個貪官對自己下黑手了,並不意外。
周徵見他半天沒出聲,臉着地,不知死活,於是擡起腳,官靴印上他的臉,用力碾了碾,冷冷道:“你最好想清楚,皇帝遠在京城,救不了你,犯得着爲他賣命嗎?”
周進氣往上衝,目呲欲裂,道:“你食君之俸,不思忠君之事,卻魚肉百姓,揮霍民脂無膏無數。老天會收了你的。”
“哈哈哈。”周徵放聲大笑,笑聲冰冷徹骨,道:“老天?算老幾!”
他就是揚州的無冕之王,在揚州地界說一不二,誰能奈他何?
綠豆狗腿地道:“阿郎,把他和那個只會哭鼻子的小廝一塊兒丟進茅廁淹死吧,然後把茅廁埋了,誰能知覺?”
以前他們也不是沒這麼幹過,只是淹死在茅坑中的不是官員,而是不聽話的鹽商,或是礙事的百姓而已,綠豆做這種事已很心應手了。
周徵冰冷的眼神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周進,見他依然沒反應,挪開靴,對綠豆耳語一番,綠豆心領神會,一隻手提起周進,一隻手去翻他的眼皮。
周進不是不通人情世事,清楚現在危險無比,可他寧折不彎,不肯屈服。見綠豆的手伸過來,狠狠瞪了他一眼,張嘴就咬。
綠豆自然不會被他咬着手指頭,冷笑一聲,道:“原來是裝死。”這就好辦多了,提起周進,進了茅廁,提起他就扔進屎坑中。
屎尿瞬間淹沒周進的口鼻,嗆進他的喉嚨,周進要咳嗽,剛張嘴,屎尿灌進喉嚨,留在他脣齒之間,茅坑中一條條淺黃色的蟲蠕蠕而動,沾在他的頭髮上。
綠豆站在坑沿,居高臨下道:“投不投靠我家阿郎?哼,不投靠,有的是辦法整死你。”
周進不敢張嘴說話,對他怒目而視,眼神如有實質般射在綠豆身上,如果眼神能殺人,他早就被周進的目光殺死了。綠豆老羞成怒,恨恨道:“你就在這裡淹死好了,死後到閻羅王那裡報告,也是渾身屎尿。”
死後都不得安生,怕了吧?
周進依然對他怒目而視。
一浸在茅坑裡,一站在茅坑沿,兩人對峙。
周進站在茅廁門口,綠豆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周進浸在坑裡有一小會兒了,再不拉出來,定然淹死無疑。他自到揚州,從開始不敢收受賄/賂,到駕輕就熟地收受賄/賂,直到和個別鹽商勾結,成爲那些人的保護傘,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現在心志堅硬,死個把人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事,可若真把周進弄死了,麻煩還是不少的。
周進是御史,身後是整個御史臺,最高長官御史大夫再升遷便是丞相,屬下死得不清不楚,誰爲御史大夫也不可能輕輕放過。再說,據他在京中的耳目傳回來的消息,現任御史大夫楊敞,和皇帝跟前的紅人,北安王程墨有些淵源。
弄死周進等於惹了楊敞,惹了楊敞等於惹了北安王。北安王他惹得起麼?他心中念頭急轉,最後一咬牙,道:“把他撈起來。”
綠豆一臉嫌棄,抄起牆邊一根棍子,伸向坑裡的周進,不情不願道:“抓住了。”
周進咬緊牙頭,不讓屎尿灌進嘴裡,可尿水還是流進鼻子,他呼吸困難,神志漸漸有些不清,突然有根棍子擊在他頭上,把他打醒了,出於求生的本能,他緊緊抓住。
綠豆把他拉上坑。此時的他,渾身散發惡臭,頭髮上,臉上,身上,到處是一坨一坨的屎尿,加上身上原本有傷,如果沒有清洗,遲早會感染而死。
綠豆丟下他,走了出去,向退到院中的周徵請示:“阿郎,接下來怎麼辦?”
他不明白周徵爲什麼不讓他淹死周進,這個硬骨頭,留着有什麼用?
周徵道:“叫個人給他洗洗,洗乾淨了關起來。”
“阿郎,您不必對這小子這麼好,直接埋了算了。”綠豆很是不滿,阿郎這是怎麼了,今天怎麼這麼膽小,不就是一個外鄉人嘛,哪怕是御史,也沒什麼。
上一任御史對周征服服帖帖,在綠豆等人印象裡,御史不過是主人一條狗,殺了也就殺了。
周徵斥道:“胡鬧。”
什麼胡鬧啊,一直以來,誰擋你的路,你就殺誰,我埋的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綠豆不以爲然,卻不敢頂嘴,連聲稱是,叫一個做粗活的雜役,把周進身上的屎尿洗乾淨了,關進地牢。
州牧府中修有地牢,裡頭各種刑具應有盡有,在裡面受刑至死,然後埋掉的就有好幾個。
周進在地牢中自生自滅,小廝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被活活打死,埋了。
周進到揚州的時間不長,可四處走訪,很多鹽工都認識他,過年前他曾把俸祿拿出來救濟這些鹽工,鹽工們心中感激,想給他送些特產,只是找不到他的居處,很着急,找到在鹽工中頗有威望的老人郭伯。
郭伯年過花甲,誰家有困難總會伸出援手,在鹽工中威望很高,這次也是他帶頭向周進說出鹽商和周徵勾結的情況,要不然周進無法拿到第一手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