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這位就是貴府九姑娘了吧——”
秦莞還未走到門前,一道有些尖利的聲音先響了起來,秦莞連忙走快幾步到了門口,入得門內,方纔見屋內除了秦述幾人之外,還有幾個身着烏衣宮服的宦官。
秦莞先朝着秦述福身行禮,雖是斂眉屏息,可眼風卻還是掃見了幾人模樣。
幾個小太監她不認得,這當頭之人她卻認得,然而這些她自然不能表露分毫。
“莞丫頭,這是大內總管袁公公。”
秦述笑着介紹了一句,秦莞便又對着袁慶一福,“拜見公公。”
袁慶年近五十,面白無鬚,頭髮花白,他身形微胖,又生的圓臉寬腮,一笑起來一雙眸子眯起,恍然一看,如彌勒佛似的給人慈祥之感,然而一旦與其四目相對,便會發現那雙盛滿了笑意的眸子裡盡是敏銳的薄光——
秦莞低着頭,只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頭頂,面上雖然盡是少女的懵懂柔婉,心底卻不敢大意,這位大內總管乃是兩朝元老,先侍候了先帝,待當今聖上登基,又侍候當今聖上至極,莫說秦莞不敢不尊,便是秦述都對他十分有禮。
“九小姐快快請起,老奴怎敢受小姐的禮。”袁慶一邊打量着秦莞一邊側身避了避她的禮,然後笑着道,“太長公主的手書到京城的時候聖上還在詫異,說安陽侯身邊已經兒女雙全,怎麼又收了一個義孫女,當時老奴就說,這位姑娘定然是非凡之人,否則憑着太長公主那般心高氣傲的性子,怎會隨隨便便認了人當孫女?今日一看啊,老奴可算是猜着了……九姑娘這份姿容,京城之中可委實獨一無二……”
秦莞見這袁慶皆是溢美之詞忙道,“公公太過誇讚秦莞了,實不敢當。”
袁慶笑道,“當得起當得起,九小姐有所不知,太長公主年輕時候的性子可是要比先帝還要豪爽灑然的,眼界亦是極高,真能入得了太長公主之眼的少之又少,因着這一層啊,聖上便提了幾句,說想見見九姑娘是何種模樣,老奴便想了,既然聖上相見,豈不趁着年宴的時候正好?聖上一想,正是這個道理——”
秦莞心頭微震,年宴?這是要讓她去年宴?
見秦莞微愣,秦述便笑道,“莞丫頭,還不謝恩?”
秦莞回過神來,“謝聖上恩典。”
袁慶笑呵呵的,“除了年宴,老奴今次來還要送禮的,除了給侯爺夫人還有世子小姐的賞賜之外,還有一份是給九小姐的,聖上已經知道九小姐並非凡俗女子,對九小姐欣賞有加,眼下還要半日,望九小姐好生準備一二,晚上好入宮赴宴。”
秦莞微訝,心中卻捉摸不定這份欣賞有加是何意。
太長公主似乎提過她會送手書入京,秦莞彼時只以爲太長公主會交代京城的下人對她照拂幾分,可沒想到手書直接送入了宮中,難道太長公主將她會醫術之事也說了?
秦莞這般想來只覺可能極大,便又行禮謝恩。
袁慶便笑着道,“老奴把賞賜和旨意都已送來了,也該回宮了。”
秦述聞言自然留了一留,又讓人拿了一樣小玩意送給袁慶方纔送着他出門,袁慶一走,秦莞站在原地一時沒回過神來,秦述歸來也是語帶感嘆,“真是沒想到,沒想到太長公主竟然送了手書回來,這便是真的將莞丫頭當自己的義孫女疼了。”
屋子裡除了秦述之外,胡氏和秦朝羽也在,胡氏似乎也沒想到袁慶會來,而當今聖上還想讓秦莞入宮赴宴,要知道這年宴本也只有秦琰和秦朝羽也能去,胡氏心中滋味陳雜,卻還是笑道,“是呀是呀,眼下聖上相見莞丫頭,可真是莞丫頭的福氣。”
秦朝羽在旁脣角微彎,一雙明麗的眸子透着幾分深長,“九妹妹真是好運道,適才袁公公十分誇讚九妹妹的姿容,想來到了聖上面前自然又是一陣褒獎,聖上本就對九妹妹欣賞有加,到了晚上或許會召見九妹妹也不一定。”
秦述點頭,“不無這個可能啊,我知道莞丫頭當初是因爲一手醫術,偶然救了太長公主才和安陽侯府結緣,只怕聖上也知道了莞丫頭醫術高明之事。”說着話,秦述轉而看胡氏,“你快給莞丫頭準備準備,晚上就要赴宴了……”
雖然時辰尚早,可到底是入宮赴宴,還是輕忽不得,胡氏連忙點頭,“好好好,幸好早前定下的裙裳他們已經趕工送入府中了,我再給莞丫頭講講規矩便好。”
秦述頷首,見秦莞面上只有慣常的薄笑並無驚喜雀躍之意不由又在心中暗自點頭,胡氏想着事不宜遲,當下帶着秦莞往自己院中走去,秦朝羽跟着同來,入了胡氏的正房,仍然不見秦莞面上神色有變,不由道,“九妹妹得了這樣的喜訊,卻怎不見開心喜悅?”
秦莞脣角微彎有幾分不自在之意,“讓八姐見笑了,我從未入宮過,此刻只覺心懷忐忑,亦不知宮中何種模樣,便是喜悅,也不敢忘形。”
胡氏頓時笑開來,“要我說莞丫頭的這般心性可真是難得的緊,若是旁人得了這消息,定然會歡喜的跳起來,莞丫頭卻能定的住心神。”
秦莞聞言面上笑意漸大,“大伯母謬讚了,實則是我不知該如何應對,還要大伯母示下。”
胡氏一想,便道,“不難的,今夜入宴之人極多,只要咱們按着規矩,尋常不會出錯的,咱們申時出發,申時過半能到正華門,因着人多,想來要排着隊過宮門禁軍的檢驗,進了正華門,便有小太監接引,而後跟着小太監入外儀門便可,今日設宴乃是在崇明殿,乃在外庭,規矩倒也不算多,只記着到時候眼觀鼻鼻觀心,多看少說便可……”
胡氏言語詳盡,又將其中細節和秦莞一一道明,秦莞畢竟是入宮幾次的,聽着胡氏所言方知今年和從前規矩無二,心中便有了計較,說完了規矩,胡氏又吩咐下人將送入府中的衣裳選了出來,當日去錦繡坊之時她們姐妹幾人一人兩套,胡氏先命人將秦霜和秦湘的送去,然後親自給秦莞挑她的兩套衣裙。
這兩套衣裙皆是錦繡坊最好的料子最時新的款制,一套是水色配月白邊繡蘭紋斜襟短襖,下搭蟹殼青的百褶長裙,婉約毓秀清靈出塵,另外一套則是酡顏繡桃花紋的對襟短襖配湘妃色香雲紗長裙,色澤明豔矜貴華麗,胡氏左看右看,最終給秦莞選了第二套。
“大過年的,大家都穿的喜慶,你平日裡喜歡着素色,這一次入宮卻不好太素淨了,這一套是我那日交代過錦繡坊的師父專門爲你準備的,這顏色雖是明豔,可上面的紋飾卻十分簡單清雅,看起來華麗了幾分,卻還是有個‘素’字在的,若是姿容平平的,卻還壓不住,然而你卻不同,就這般定了,穿這套入宮再合適不過的了……”
秦莞本就對衣飾無大在意,聞言自然欣然應下,胡氏正要拉着秦莞坐在繼續說話,可秦琰卻忽然到了胡氏房中,行了一禮,秦琰急急道,“九妹妹,鄭大人來了,你和我來。”
秦莞聞言眉頭眼底微亮,秦朝羽見狀疑惑道,“哥哥,鄭府尹來了?”見秦琰點頭,秦朝羽又疑惑道,“鄭府尹來了爲何要讓九妹妹過去?”
秦琰擺擺手,“此事你先別問,九妹妹,走吧。”
秦莞心知鄭白石來多半是爲了案子,比起和胡氏說今日如何裝扮,自然是案子要的緊,胡氏見狀也道,“好了好了,快去吧快去吧。”
秦莞福了福身,跟着秦琰出了胡氏的正門。
二人一走,秦朝羽看了一眼那套衣裙,眉頭微皺道,“母親,你知道這件事是怎麼回事?”
秦述雖然在政務之上並不避諱秦朝羽,可到底是死人案子,而秦朝羽這兩日也過問此事,因此,秦莞幫着驗屍這事她並不知道,胡氏見她好奇,便拉着她的手簡單述之,等說完了秦莞幫忙驗屍,秦朝羽的神色頓時微微一變,“她竟還有此能?”
胡氏頷首,“可不是,別說你想不到,便是我和你父親都沒想到。”
秦朝羽略一思忖,卻是搖頭冷笑了一下,“修習醫道便罷了,仵作之道卻是賤役,她身爲秦府的小姐,怎可事此道?”
胡氏搖搖頭,“這也是沒法子才讓她一試,這不,鄭大人覺得她幫上了忙才又找到了府裡來,不管怎麼樣,她能幫上忙總是好的,且此事外面誰都不知的,不會礙了她自己和我們侯府的聲譽,眼下太子殿下擔心這案子,不可能有個能幫忙的卻不用。”
秦朝羽點點頭,“這倒是——”
秦朝羽自然也希望這案子早點破,可眼下,秦莞竟然能在這等事上出力卻是叫她意外,不僅意外,她心中甚至有兩分隱隱的不安,秦莞身爲秦府貴女,雖然是個孤女,卻會氏族不齒的賤役,這本不是好事,可她偏偏能幫上忙……
胡氏緊緊看着秦朝羽的神色,“怎麼了羽兒?”
秦朝羽回過神來,轉而看了一眼給秦莞準備的衣裙,半晌,才深吸口氣道,“沒什麼,府中有得用之人是好事。”說着秦朝羽忽然又問,“這件事太子殿下可知曉?”
胡氏蹙眉,“這個我倒不知道,不過你父親這兩日沒見過太子,鄭大人那邊說沒說我沒法子確定的,怎麼了?羽兒你覺得這件事不要告訴太子?”
秦朝羽雙眸微眯,眼底似乎閃過幾分猶豫,片刻,她脣角微揚笑意帶着幾分鋒芒,“沒什麼能不能的,告訴了太子又如何。”說着秦朝羽站起身來,拉着胡氏的手道,“母親,隨我去朝儀院,看看今日女兒我該穿什麼纔好……”
胡氏起身,笑意非常,“我女兒自然穿什麼都好看。”
胡氏母女出門的時候,秦莞已在書房見到了鄭白石,除了鄭白石,一起來的還有展揚,除此之外,二人還帶了一個包袱。
鄭白石眼底滿是沉怒的道,“真是膽大包天!本來看着極老實一個人,在臨安府衙也任職了多年了,可沒想到竟然能做下這等妨礙差務之事,說是一個陌生人大半個月之前找上的他,出手便是百兩銀子,只讓他阻止破案便可。”
秦述皺眉,“大半個月之前已經死了兩個人了。”
“可不是。”鄭白石沒好氣道,“死了兩個人了,聖上也知道了,那時候剛督促太子親自過問此事,前面兩個人的證物那個時候我們已經鎖起來了,那人不方便下手,等到第三個人的時候便直接將死者的衣物偷了,又怕衣物半途被我們找到,便乾脆藏到了誰也想不到的衙門的寢舍之中,說本打算找機會燒掉的,奈何衙門的寢舍人多眼雜,一直沒尋到機會,結果卻在這個時候被我們洞悉。”
說着鄭白石擡手一指,“九姑娘,你看看,衣物和香囊都在這裡了。”
秦莞被叫來爲的便是驗看,聞言她上前將包袱打了開,先看了看最上面的香囊,秦莞搖了搖頭,“這香囊上倒是沒什麼。”
鄭白石和秦述對視一眼,鄭白石苦笑道,“若是知道這香囊不重要,那個人只怕不會偷,幸好九姑娘那日提出看香囊,否則我們只怕還發現不了這人的存在。”
只一晚上,鄭白石和展揚竟然真的查出了內奸,而有內奸也算是印證了秦莞的猜測,鄭白石越來越覺得來找秦莞是再正確不過了,正這麼想着,不見秦莞拿着第三位死者的短襖凝神細看,鄭白石上前一步,“九姑娘,這衣物怎麼了?”
秦莞便看了包袱一眼,“這幾件衣物放的太久,有些生黴了,除了一些灰塵污漬之外,死者的上襖袖口和裙襬之上還有另外一種污漬。”
說着,秦莞掌心寒光一閃,只見一把小巧的匕首出現在了秦莞掌心,秦莞傾身,用匕首刀鋒小心翼翼的將粘在短襖袖口上的污漬輕輕的颳了下來,很快,匕首的刀鋒之上出現了幾星淡黃色的碎屑,其他人被秦莞傾身的姿勢擋住,只有鄭白石看到了秦莞匕首鋒利的刀刃,鄭白石忙道,“九姑娘的這把匕首可真是寒光迫人。”
秦莞眉眼不動,脣角卻微揚,“這是朋友相贈,行醫之時多有用處。”
鄭白石便不再多言,秦莞將那些碎屑放在掌心,很快便將匕首收入了袖口之中。
秦莞指尖拈了拈那些碎屑,又放在鼻端輕聞了一下,很快,眼底一亮。
展揚比鄭白石還着急,“九姑娘,怎麼樣?”
秦莞看着展揚,一雙眸子明如燦星,“是藥——”
“藥?是治什麼的藥?”鄭白石忙也一問。
秦莞又聞了一聞,而後又定神想了想,忽的,腦海之中一道電光閃過,“是治凍瘡的藥膏,這裡面有附子,川貝,川烏,桂枝,防風,續斷等十多味藥,若是我記得不錯,應該是一種叫做陽和解凝膏的專門治療凍瘡的藥膏,第三位死者手上身上都不見凍瘡,因此,這凍瘡膏定然不是死者用的,而死者的袖口裙裾之上皆有藥膏,要麼是兇手留下的,要麼便是衙門之中的衙差不小心留下的,不知衙門之中的衙差可有誰患了凍瘡之症的?”
鄭白石聞言頓時看向展揚,展揚搖頭,“無一人有。”
秦莞點點頭,“那多半就是兇手留下的了,這種藥膏療效甚好,對付大面積的凍瘡十分有效果,只是它的價格也不低,所以平常至少是小富之家纔會常用,然而也不排除有人急於治好捨得花錢,命案都發生在城南,我們假設兇手的日常活動之地也在城南的話,那便可去查一查城南的藥鋪了,這種藥膏用料金貴,卻極易腐壞,做好之後必須在半月之內用盡纔有效,因此,尋常小藥鋪輕易不敢賣這藥膏,一旦囤積未曾賣出去便會大大虧損,城南的藥鋪絕不會每一處都賣有這樣的藥膏。”
說完這些,秦莞又想了一瞬,“第二個死者衣物之上未發現這樣的藥膏,那麼兇手是在第二位死者死後纔開始用這個藥的,且他的凍瘡定然十分嚴重,這般推測下來,兇手多半現在還未好,而他買這凍瘡膏到現在爲止,定然至少有兩次甚至三次,凍瘡膏,有樓梯的藏屍之處,還有此前世子殿下畫出來的那一大片區域,展捕頭,先跑藥鋪,然後看看有誰在那附近,再看看那些人的做工之地和家宅,必有所得。”
說至此,如何查下去展揚再清楚不過了,鄭白石也覺眼前一片豁然,“九姑娘真是厲害啊,幸虧九姑娘是學醫之人,能辨出這東西是何物,若是旁人,只怕是兩眼摸黑。”
秦述忙道,“鄭兄,還有半日時間了,不知來不來得及?”
鄭白石嘆了口氣,“盡人事吧,我這就和展揚去佈置,便不多留了——”
秦述知道時間緊迫也不多留,便和秦琰將鄭白石和展揚送出了門,待二人離開,秦述轉身看着屋內的秦莞道,“莞丫頭,若這案子真破了,你便是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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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吧,是太長公主幫了莞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