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懲司要比秦莞見過的所有的牢獄都要壓抑逼仄。
無論是刑部天牢還是大理寺監牢,又或者是臨安府衙、錦州知府的牢房,大都有五丈見方小小牢室,可在御懲司裡面,除了掛滿了牆壁的刑具之外,便只剩下只容一二人直立的狹窄黑牢,牢門一關,裡面暗無天日,甚至連氣都不透,人站在裡面幾乎和站在棺材裡無異。
衙門的監牢好歹還像個關人的地方,御懲司的牢房卻如同關牲畜一般。
也是,宮中的奴僕,形同主子們的牛馬,又何曾被當人看過?
“郡主,成王殿下就在這裡面。”
領路之人帶着秦莞走過了一條狹窄的甬道。
很快,一處稍顯寬大的審問之處落在秦莞眼前,秦莞目光一擡,一眼看到坐在長案之後的成王燕麒,而在他不遠處,一個衣衫襤褸的太監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太監的宮服紫黑,代表着他的品階不低,他衣衫上的破處是被沾了水的鞭子打出來的,依稀可見血跡將衣衫染成暗黑之色,秦莞就站在門口處,眉頭微皺。
“殿下,老奴真的不知道……”
“事情已經過了一年了,老奴……老奴忘了……”
燕麒一臉冷意,上挑的眼角勾出幾分邪氣,他冷笑一聲,“到底是不知道,還是忘了?你在宮中當值這麼多年,這御懲司上上下下,還有什麼是能瞞過你的眼睛的?還是說……只是你害怕牽連到你背後的人,所以不敢說?”
老太監聞言面露恐懼,連忙搖頭,“不,不是,是老奴不知道,老奴什麼都不知道!”
燕麒脣角揚起,眼底卻無笑意,“是嗎?那看來得繼續招呼你纔是了。”
說着話,燕麒揚了揚手,兩個成王府侍衛立刻上前將那老太監拖了起來,不遠處便是木架子,兩個侍衛利落的將老太監綁上去,另外一個人拿過一把燒紅的烙鐵,毫不猶豫的落在了老太監的肩膀上,刺啦一聲,老太監悽慘的喊叫了起來。
這時候,燕麒才轉眸看了一眼秦莞。
秦莞人還沒出現他就聽到了腳步聲了,只不過他想看看這位永慈郡主的反應罷了,誰成想,這幅悽慘場面連秦莞的眉頭都沒有撬動。
燕麒又有些驚訝,又有些失望,笑道,“郡主何時來的?”
秦莞進了門,福了福身,“拜見成王殿下,剛來。”
燕麒擺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凳子,“坐下說話。”
秦莞走過去落座,一眼就能看到那正在受刑的老太監,烙鐵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燙疤,衣料和皮肉燒焦的味道顯得格外的明顯,秦莞面不改色的坐着。
燕麒打量了秦莞兩眼,笑了,“郡主膽子倒是不小……”
秦莞眉頭一挑,比這還噁心慘烈的屍體她見了不知多少,然而她心底是有些不適的,這不適不是來自這人被打的多慘,而是她知道,這烙鐵正落在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
“王爺謬讚了,王爺叫我過來不知爲何?”
燕麒笑眯眯的,眼神有些不懷好意,“永慈郡主醫術高絕,一手驗屍之術更是令人驚豔,不光會驗屍,還會推案,更成爲大周朝有史以來第一個在朝中掛着官職的女子,此番晉王府的案子離奇不說,更是郡主親自驗屍,所以本王覺得,讓郡主一起來聽案,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畢竟郡主一定也想早日破了這個案子,對吧?”
秦莞脣角微微一彎,“王爺既有命令,秦莞自然遵從。”
燕麒眯了眯眸子,只覺秦莞頗有幾分油鹽不進的味道,他一笑,轉而看向那老太監,一記烙鐵下去,再加上此前的鞭刑,這會兒人已經痛的迷糊了,從來刑訊別人的他只怕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日,見此,燕麒下頜一揚,“潑醒。”
這屋子雖然不大,東西卻是齊全,燕麒一聲令下,一旁的侍衛立刻用涼水將老太監潑了醒,燕麒站起身來走到老太監跟前去,道,“將你知道的說出來本王便放你一條生路。”
老太監一雙眸子裡滿是恐懼,兩道血痕盤桓在他臉上,看起來便格外的觸目驚心,他嘴脣抖了抖,半晌卻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燕麒眼底閃過一分厲色,後退一步,揚了揚下頜。
侍衛會意,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刑具,拿了兩個尖利的鉤子走到了老太監跟前,那鉤子尖銳閃着寒光,老太監自然知道是幹什麼的,一瞬間,老太監眼底的驚恐更甚,侍衛將鉤子在手中一挽,一下就穿刺入了老太監的琵琶骨中!
老太監雙目圓瞪,整個人叫都叫不出,只喉嚨裡發出“嗬嗬”的響聲,燕麒走到老太監跟前,一把捏住老太監的下頜,“說還是不說?!是誰帶走了宋希聞?!嗯?!”
老太監脖子高高的揚着,緊繃猶如弓弦,他眼珠緩慢的動了動,看着燕麒,內有懼色,嗬嗬兩聲,似乎有什麼話欲言又止,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嘴巴一合,痛苦的閉上了眸子,很快,一股子血沫從老太監嘴邊溢了出來,燕麒面色一變,秦莞也立刻站了起來!
血沫快要沾上燕麒的手,燕麒連忙後退了一步,秦莞上前,卻是絲毫不嫌,一把掰開老太監的臉頰,隨即眉頭一皺,“是鴆毒。”
既然是鴆毒,那便是無藥可救。
燕麒拳頭一攥,眼底一片沉怒,這個老太監,竟然當着他的面服毒自盡了!
秦莞指尖沾了一點血色,她退開來,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後將帕子扔到了一旁的火爐之中,燕麒見此有幾分狼狽,是他大意了,竟然讓人在他面前死了。
死人不會說話,沒有這張嘴開口,他的目的想達到便極難了。
燕麒退開來,揮了揮手,一旁兩個侍衛將老太監的屍體拖了出去。
屍體拖出去,這室內便只剩下了淡淡的血腥味,燕麒轉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親隨,“另外兩個呢?”
親隨趕忙道,“暈過去了,還沒醒過來。”
秦莞就在旁邊看着,可今日卻無所獲,燕麒便道,“將他們裡裡外外都搜一遍,本王不想看到第二個人服毒自盡。”
親隨應了一聲自去行事,燕麒方纔看向秦莞,“今日先不着急,郡主出去說話?”
秦莞點了點頭,轉身朝外走,從御懲司之內走出,秦莞深吸了口氣。
燕麒走在一旁道,“剛纔死的人是大周曆兩百一十年入的宮,一開始在當年的趙太妃宮中當值,後來一路得升,趙太妃去世之後,他便到了內府管理掖庭,再後來到了御懲司,御懲司的首領太監大都是年紀高,有幾分威望的,他來了御懲司之後,上下都十分敬服,這幾年內宮之中宮規森嚴,內外整肅,按理說,也有他兩分功勞。”
燕麒說完這些,秦莞只是眉頭微皺卻沒有更多的表情,燕麒瞭然的挑眉,繼續道,“趙太妃出自輔國將軍族中,當年雖然未被冊封爲皇后,可先帝是在她宮中長大。”
秦莞腳下一頓,忽然就明白了燕麒的意思。
先趙太妃安利應該是當今皇后趙淑華的姑奶奶輩,而先帝乃是先太皇太后之子,只可惜太皇太后身體弱極,後來更是避世不出,這個時候,先趙太妃變成了內宮的主人,對先帝更是精心教養,先帝對先趙太妃十分敬重,後來給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娶王妃的時候,便取了趙家的大小姐趙淑華,如此,皇家內宮,趙氏的威懾繼續延續。
燕麒說了這麼多,無外乎是說這老太監乃是皇后和太子的人,而在他逼問之下老太監避而不談,最後竟然選擇了自戕這樣激烈的方式,足見這老太監心底有鬼,老太監心底有鬼,便是皇后和太子心底有鬼。
秦莞早就知道燕麒叫她來不懷好意,卻不想燕麒竟然對她如此坦然。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與去歲的事有何干系?”
秦莞不動聲色,燕麒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郡主如果真的這樣想就好了,本王聽鄭白石等人說郡主巾幗不讓鬚眉,極是忠正烈骨,本王也知道太子殿下是郡主的姐夫,如今郡主知道了這內情,可還想繼續查下去?”
秦莞還沒回答,燕麒又道,“太子雖並未阻攔查案,可這御懲司上上下下早已乾乾淨淨,而這幾個知道內情的又都守口如瓶不惜一死,這便是我們太子殿下的手段。”
秦莞眼前光景一晃,頓時想到了年初。
當初三位姑娘接連被害,鄭白石查案無果,被皇帝斥責,太子也被牽累其中,而這一切,都是眼前的成王殿下從中作梗,如今成王掌握了晉王府案子的主動權,作梗的人又換成了太子,秦莞心底只覺得好笑,在權力面前,法理正義又算什麼呢?
“成王殿下想說什麼?查案講究的是證據,空口無憑,不免叫人懷疑殿下用心不良。”
燕麒眼底迸射出幾分暗芒,“郡主倒是處變不驚,沒什麼,明日一早,我們再審另外二人,鄭白石和李牧雲都會到,且看看那二人能不能說出點有用的。”
這是震懾,亦是試探,燕麒既然邀她入局,便不會真的讓她幫忙查案。
秦莞心中明瞭,點了點頭應了,她和燕麒自然無話好說,很快告辭離開。
燕麒站在原地看着秦莞走遠,鳳眸之中閃出幾分明冽的微光。
世上女子千千萬萬,可叫他燕麒真正看在眼底的卻不多,又或者說,從沒有過,他是天之驕子,高高在上,在他的世界裡,男人才可以與他一爭,可如今,秦莞去叫他刮目,他不免想到了義莊之中的那一幕,嚴格的說,那是他見到秦莞的第一日,那日的秦莞清俊纖細,若未長成的玉質少年郎,他被她和燕遲,給耍了一道!
燕麒的眉頭緊緊一皺,不由想到了他也曾將秦莞的名字寫在選妃的冊子上,可後來……
當時他一行痛恨太子,可會不會,搗亂的人並非太子?
這念頭一閃而過,想到睿親王府如今的處境,燕麒心底冷笑了一聲,睿親王府要倒臺了,而朔西的鄭新成昨日才傳來了好消息,燕麒覺得通體舒暢,朔西有好消息傳來,而他這邊只要將晉王府的案子落在太子的頭上,便不愁沒有機會。
燕麒想到這裡心中意氣風發,去給馮齡素請了安,翻身上馬回了王府。
一回王府,燕麒便在正院不遠處的拐角看到了鬼鬼祟祟的秀梔,燕麒蹙眉,並不喜歡下人亂走,他的正院,更是不許後宅的奴婢出現,然而看到秀梔,燕麒想到了秦湘,他好幾日沒去見秦湘了,燕麒招了招手,“你,過來說話——”
秀梔面色大喜,立刻紅着眼眶跑了過來,一下跪在燕麒面前,哭着道,“殿下,求殿下救救姨娘吧,今日王妃罰姨娘跪了整整一日,到現在姨娘還在王妃門外跪着呢。”
燕麒眉頭一挑,眼底現出幾分不耐之色……
自從馮沉碧進了王府,他的後宅就沒有消停過。
燕麒喜歡收羅美人,他想像他的父皇那樣後宮三千,可他卻不喜歡自家的後宅雞飛狗跳,然而馮沉碧身份特殊,他雖說看不上馮沉碧,可無論因爲外祖還是爲了母妃,還是青梅竹馬的淡淡情誼,他都不可能對馮沉碧如何強硬。
燕麒皺緊了眉頭,大步往馮沉碧的院子走去。
秀梔眼底一亮,連滾帶爬的起身跟在燕麒身後——
馮沉碧知道燕麒過來的時候立刻擠出了兩滴眼淚來,其他下人聞聲知意,立刻也帶上了一副悽悽慘慘的模樣,等燕麒挑簾走進來的時候,馮沉碧一看就紅了眼眶,“表哥……”
這一聲嬌柔動聽,頃刻間馮沉碧雙臂就攀上了燕麒的手臂,燕麒挑了挑眉頭,想到沒在院子裡看到秦湘,便道,“你哭什麼?”
馮沉碧便抽抽搭搭的道,“我知道表哥是來做什麼的,表哥是來爲九姨娘說話的是嗎?沉碧今日又忍不住讓九姨娘罰跪了,表哥是來罵沉碧的嗎?”
燕麒嘴角便是一抿,他有些不耐煩,可沒想到馮沉碧倒是坦然。
馮沉碧一雙眸子兔子一樣的望着燕麒,“表哥要罵我就罵我吧,我今日是不會認錯的,九姨娘如今是王府的人了,她便是再念着忠勇候府也回不去了是嗎?忠勇候府如今因爲出了個太子妃水漲船高了,她的心思就不穩了,我可不能容她這般放肆……”
燕麒挑眉,“她做了什麼事?”
馮沉碧抱着燕麒的胳膊,胸脯不着痕跡的貼緊,口中哼了一聲道,“今日文遠伯的老夫人下了帖子,請我去他們府上賞菊,我心想着帶着她一起出去看看,可是……她竟然不願意,別的不爲,就是因爲那文遠伯家和秦府的大夫人有姻親,今日那秦府的大夫人也是一定要去的,她害怕撞到秦府的大夫人,表哥,你說說,她這是什麼意思?”
秦府的女兒做了成王府的妾室,秦湘自己丟人,忠勇候府更是丟人,馮沉碧本就是要給胡氏鬧個沒臉的,誰知道秦湘如此不配合!
燕麒皺了眉頭,這件事上,倒是不能怪馮沉碧。
當初他要了秦湘,心思不也是如此嗎?
“她人呢?”
燕麒這麼一問,馮沉碧哼了一聲又道,“送回去了,我才讓她跪了半個時辰她就裝暈了,上一次也是,她心思太多了,我都不知道她是真的假的,讓人扶到廂房躺了一會兒,才送回她院子去了,表哥,你說她的心到底在哪,咱們能對她放心嗎?”
馮沉碧純真的看着燕麒,燕麒心底的懷疑便也被挑了起來。
馮沉碧是她的王妃,是和他連着血親的,在這一點上,沒有人比馮沉碧更希望他好了。
而秦湘……她和忠勇候府連着血親……
馮沉碧見燕麒出神,連忙眨了眨眼睛拉着燕麒往內室而去,二人到底大婚不久,馮沉碧又是我見猶憐的模樣,燕麒半推半就歇在了馮沉碧處。
同一時間,秦湘正在自己的屋子裡大發雷霆,秀梔着急了,“姨娘,您先別這樣,王爺都是被王妃那個狐狸精給迷住了,您要冷靜點啊。”
秦湘又砸了一個茶盞,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馮沉碧!好一個馮沉碧!
自從馮沉碧入了成王府,燕麒來她這裡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候來了也不會歇下,她已經許久不曾和燕麒同寢了,倘若一直這樣下去,她該怎麼懷上孩子呢?!
沒有孩子,只靠燕麒對她那一點點憐惜,她根本不可能在王府立足。
秦湘這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正室和妾室之間的差別,她腦海之中很快的閃過一絲後悔,然而她極快的搖了搖頭,不,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她不能後悔。
……
三日已過,去往倉衡山的大部隊回了京城。
睿親王府的喪儀還未撤去,燕離陪着燕遲進了府門,嘆着氣道,“七哥,節哀順變。”
這幾日燕離時時陪着燕遲,燕遲心知燕離心思,強自扯了扯脣角。
燕離苦笑,“七哥,你可別笑了吧,你現在笑特別瘮人……”
燕遲有些無奈的搖頭,燕離心底卻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燕遲本就情緒不外露,心底便是有再多的悲苦也是不會說出來的,燕離甚至覺得,這比他這個從小沒見過自己父親的人還要痛苦,現在提起恭親王,他心底一點波動也無。
“七哥,你先好好歇幾日,朝中的事先不去管了。”
燕離很是關切,總覺得燕遲悶着不說話顯得更叫人心疼。
燕遲擺了擺手,“不至於。”
燕離一時苦笑,不知道該勸還是該鼓勵,想了想頷首,也是,自家七哥哪有那麼脆弱,沒了父親,日子還得照常過,這麼一想,燕離卻又想到了自己母妃,若是自家母妃去了……
燕離心底顫了顫,連忙跟的燕遲更緊了些。
此時已經是下午時分,燕遲在府中洗漱之後便打算入宮,燕離聽的一訝,這幾日燕遲還沒合過眼,此刻他那眼底滿是血絲,何事如此着急?
燕遲沒多解釋,燕離便只好陪着燕遲入宮。
燕遲此番入宮,自然是來求見太后,到了壽康宮,太后眼眶微紅的拉着燕遲的手不放。
“你父親一輩子爲大周戍衛西北,皇帝給的追封也下來了,如今他人入土爲安,你也振作些,如此纔不枉他對你的教導。”
燕遲自然點頭,“祖母病了,永慈郡主未曾給您看病嗎?”
太后笑,“怎麼可能沒看,看了的,藥都是她開的……”
說到秦莞,太后欲言又止道,“我本來想讓你們早點成婚的,可如今……”
燕遲彷彿就是在等太后這話,“父王過世已有月餘,他心底只怕也對我的婚事放心不下,我倒不覺得要等那麼久,皇祖母若是同意,我想過了熱孝便成婚,也算讓父王泉下得安。”
熱孝便是白日,這麼一來,年底燕遲和秦莞便可成婚了,太后聽着這話簡直高興不已,她握緊了燕遲的手,“這有什麼不同意的?只要你願意,你說得對,你父親沒看到你成婚便去了,你早點成婚他也泉下安慰,好,我這就叫欽天監給你們定日子!”
燕遲脣角微微一彎,太后看出他是真的開心,便拂了拂他發頂,“你這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必定叫你如願。”
燕遲沒了父王,如今孤家寡人一個,太后憐他孤單,私心也想讓他早早娶了秦莞,這婚事定了,她一顆心便也定了,一旁燕離看着,便知道燕遲這麼着急入宮是爲何了。
……
秦莞知道燕遲迴來了,卻不好貿然去睿親王府,如今的睿親王府也不知還有無內府之人。
然而第二日一大早,太后的懿旨便到了忠勇候府。
秦莞到前院的時候,便看到袁慶正在和秦述夫婦說話,秦述面上雖然帶着笑意,然而秦莞看的清楚,秦述的笑意有幾分勉強。
袁慶道,“太后娘娘是真的心疼世子殿下,他們二人本就是天作之合,如今早早定下,太后娘娘也安心了,侯爺不知道,太后娘娘近來身子不好了,這事定下來,太后娘娘心底也開心……”
說着話,袁慶看到了秦莞,忙笑道,“老奴給郡主請安,恭喜郡主——”
說着將手中的諭旨遞過來,“欽天監算出臘月初十是個好日子,老奴給郡主道喜了。”
臘月初十,還有不到三個月。
燕遲昨日回京,今日婚期便定了下來,可想而知燕遲昨日回來定然做了什麼。
秦莞連忙接過諭旨,打開一看,心中明瞭,“我稍後就入宮謝恩。”
袁慶又說了幾句吉祥話,這才帶人離開。
袁慶一走,秦述和胡氏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下來。很顯然,現在定了秦莞的婚事,秦述和胡氏並不贊成,然而懿旨都下了,她二人還有什麼法子?
“哎喲,婚期總算是定了,這一下,咱們便要爲莞兒好好籌劃準備了。”
胡氏反應慢了一步的笑着開口,秦述嘆了口氣,“事到如今,只能好好準備了,別的不爲,只要莞兒嫁過去開心,那就是值得的。”
想到太子的話,秦述說着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心底在滴血。
秦莞微微一笑,“多謝大伯和伯母,我的婚事,還要勞煩大伯和伯母了。”
胡氏忙道,“莞兒你放心,我們必定給你辦的妥妥當當的,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出嫁。”
秦莞十分誠懇,“我不是八姐,大伯母只需按照秦霜的例準備便是,婚期近年關,大伯母必定也十分忙碌,就不要因我的婚事多些麻煩了。”
胡氏連連擺手,又和秦莞接連保證不會輕慢才放了秦莞離去。
秦莞一走,胡氏苦笑看着秦述,“侯爺是不是要入宮一趟?”
秦述嘆息,“是,我得入宮去……”
秦述擡腳就走,胡氏心底也有些不安。
……
秦述到了東宮的時候,燕徹早已知道了太后的懿旨,秦述只得無奈道,“太子殿下不知,莞兒對這門婚事十分滿意,我看那樣子,別說睿親王府倒臺了,便是遲殿下有個好歹,莞兒也不改心意。”秦述瞟了一眼燕徹的臉色,又道,“眼下西北的案子還沒牽扯到睿親王府身上吧,只是少了個睿親王,應該不算大事……”
燕徹沉默不語,秦述心底便有幾分忐忑,正要以爲燕遲爲此事發怒之時,燕徹卻又平靜的開了口,“既然如此,侯爺便回去好好準備婚事。”
秦述有些愕然,卻是很快回過了神來,連忙點了點頭。
見燕徹不打算多說,秦述告退走了出來,想了想燕徹適才的神情,便覺得似乎沒有他相像之中的生氣,卻又有種格外深沉的壓迫之感。
秦述一時拿捏不準這意思,一轉身打算去見一見自家女兒。
得知秦述今日入宮是來和太子說秦莞和燕遲的婚期已定的,秦朝羽心底生出了一股子怪異之感,又得知燕徹看起來十分平靜,秦朝羽心底那異樣更多了幾分,她沒有多問,知道燕徹不喜自己過問前朝之事,連忙讓秦述先離開了。
沉吟片刻,秦朝羽備好了茶點往燕徹所在的偏殿走去。
一進偏殿,秦朝羽就愣住了。
燕徹側身站在窗前,雖然不見怒色,可那通身的落寞卻是藏也藏不住……
……
秦莞回了松風院,茯苓便低聲道,“小姐,侯爺和夫人看着有些不樂意。”
秦莞下頜微擡,睿親王在的時候,這門婚事自然是上上之選,可如今睿親王沒了,這婚事也就可有可無了,秦述和胡氏自然不看好,且……或許東宮那邊有別的忌諱,秦述和胡氏的意向顯然和她背道而馳,然而她和燕遲卻有太后。
看着手中的諭旨,秦莞一顆心安了下來。
細細的將諭旨之上的每個字都看了一遍,秦莞忽然十分想見燕遲。
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在哪裡?
想了想,秦莞換了衣裳出門去。
馬車離開侯府,秦莞直奔着睿親王府而去,略一思索,秦莞又讓白櫻走王府後門進去,到了後門處,門檐之下的喪燈還未摘下。
秦莞呼出口氣,叫白櫻去叫門。
敲響了門,過了片刻門纔打開,一個通身黑衣的面生侍衛看着秦莞和白櫻,眼珠兒一轉,這侍衛似乎想到了什麼,立刻傾身行禮,“拜見郡主。”
說完這話,又側身一讓,“郡主請進,殿下在前面議事。”
秦莞打量了這男子一眼,此人二十來歲,面容方正,一雙眸子卻黑白分明的晶亮,秦莞一邊往裡面走一邊道,“你是……”
虞七連忙點頭,“小人虞七,是殿下從前的親隨副官。”
秦莞心底一震,副官……能這般自稱,那便是朔西軍中的人了!
睿親王出事已有一月多,朔西的人終於到京城了。
秦莞點了點頭,卻沒有往正院走去,“我去水榭等他。”
虞七沒說什麼,恭敬的跟在秦莞身後,等將秦莞護送去了水榭方纔離開。
秦莞對水榭已是十分熟悉,自顧自坐下候着,沒多時,外面便傳來了腳步聲,秦莞站起身來,頓時看到燕遲的身影一閃而入。
秦莞眼底微微一亮,卻看到了燕遲滿是紅血絲的眼睛,頓時有些心疼。
燕遲走到秦莞面前,脣角微微彎了個弧度,“懿旨到侯府了?”
秦莞頷首,“是,臘月初十。”
燕遲便牽着秦莞的手坐下,“昨天晚上我入宮,請皇祖母定下的日子,還有三個月。”
秦莞便道,“我還以爲要明年,眼下還要守孝,這樣妥當嗎?”
“出了熱孝便可。”燕遲望着秦莞的眸子,他沒說的是,如果不早點將婚期定下,只怕連他們的婚事都要生出變故,他的父王沒了,如今絕不能再失去秦莞了!
燕遲拂了拂秦莞的面頰,“你有顧慮?”
秦莞連忙搖頭,“不是我,是爲了你,如今……”
燕遲一笑,“如今什麼都不算顧慮了,正好接下來我很閒,可以好好準備我們的婚事。”
秦莞疑問的看着燕遲,燕遲道,“皇上發了話,準我暫時不必去刑部管事。”
這話的意思……秦莞緊皺眉頭,皇帝這是要架空燕遲,讓燕遲真正的無所事事?
燕遲面色卻十分輕鬆,捏了捏她的手,“這是好事。”
話音剛落,虞七的身影又出現在了外面,略有幾分遲疑的道,“殿下,齊先生還有事要稟,請您過去詳談……”
燕遲眉頭一挑,秦莞忙推了燕遲一把,“沒事,你去吧。”
燕遲看了秦莞一眼,忽然拉着秦莞的手道,“你隨我同去。”
秦莞一訝,心知這個時候燕遲要去見的人必定是心腹,商量的事應該也是機密,她就這樣跟上去,怎麼想怎麼不太好。
燕遲卻是不容置疑,“隨我來。”
燕遲牽着秦莞走出門,看到虞七也沒放開她的手,虞七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字也不敢多言,燕遲便這般牽着秦莞的手,一路到了正院去。
剛進院子,秦莞便看到了正院堂前站着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男子一身青色的長袍,通身無半點飾物,整個人清俊落拓,頗有幾分灑然之風。
然而此人看向秦莞的目光卻沉冽幽深。
“先生,這便是永慈郡主。”燕遲走近,同齊寓介紹,齊寓從看到秦莞便在打量她,此刻倒是拱手行了一禮,“拜見郡主。”
能讓燕遲稱“先生”的人,秦莞自然也不會輕慢,便福了福身還了半禮。
齊寓眸色鬆動了一分,卻看向燕遲,“殿下,小人……”
燕遲指了指堂內,“進去說。”
燕遲在主位落座,秦莞便坐在了燕遲左下手位上,齊寓猶豫一瞬,坐在了秦莞對面,燕遲看着齊寓,“先生只管直言——”
齊寓眸色暗沉沉的,顯然是不希望這些話讓秦莞聽去的,然而自家世子的性子他也知道,於是他深深抿着脣角道,“楚將軍和霍將軍如今已經被收繳了手上的兵權,人也被扣下來了,他們手底下的左二營和左三營眼下羣龍無首,殿下是知道他們性子的,這麼下去,多半會鬧出變故來,林徐貴這一次帶着皇上的聖旨,別說涼州和滄州的駐軍了,便是北府軍都能調過來,如今等的就是大家自己先亂起來,鄭新成和林徐貴有舊交,此番必定配合林徐貴,如果神機營落在林徐貴手裡,那裡面的兄弟一個都留不下來。”
齊寓越說聲音越沉,燕遲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卻不顯波瀾。
齊寓繼續道,“王爺在的時候,上下擰成一股繩,如今王爺不在了,殿下便是朔西軍所望,這次林徐貴去的目的便是將朔西軍打散,接下來不管誰去接手,都是皇帝放心的人,可一旦如此,朔西軍便不是朔西軍了,若是開春戎人來犯,西北必破。”
“王爺在朔西苦心經營了二十來年,如今終於有了幾分氣象,朔西一破,這些就全都完了,那些仰仗王爺的百姓,還有那些對王爺和殿下忠心耿耿的將士們……”
燕遲鳳眸微眯,“他們忠誠的是大周,非我和父王。”
齊寓看了秦莞一眼,自知失言,便苦笑了一下,“是,殿下說的是,可若說忠於大周,還有誰能越過王爺和殿下去,這麼多年……所以那羣小子情願跟着王爺留在朔西呢,打仗出生入死的事,若非王爺和殿下,他們想忠大周也摸不着門路不是?”
齊寓開始嚴辭切切,此刻卻是苦口婆心,“殿下的心思小人明白,可……可小人覺得實在是不應該,太不應該了……”
燕遲便好整以暇的看着齊寓,“那先生想要我怎麼做?”
齊寓被這麼一問,卻是語塞了,見狀,燕遲嘆了口氣,“先生所言我知曉,事到如今,我之薄力猶如星火,朔西據此千里之遙,我鞭長莫及。”
齊寓忙道,“可是……可是星火猶可燎原,殿下……”
燕遲眸色微微一沉,“此番父王罹難,我們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先生從朔西平安歸來,還是先休養生息,待心中驚悸散了,再同我議事。”
這話不見多少憤怒,卻一下子說的齊寓愣了住。
他面色青白不定,半晌才確定了燕遲這話的意思,燕遲是在說他慌了……
“小人……是,小人知道了……”
齊寓面上又是憤懣又是慚愧,燕遲看了虞七一眼,虞七會意的上前道,“齊先生,您還是跟我來吧,您好好歇歇再和殿下商議。”
齊寓站起身來,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他點了點頭,“好,那殿下,小人退下了。”
燕遲不置可否的頷首,齊寓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秦莞看着齊寓離開,也嘆了口氣。
“齊先生是父王身邊最爲信任的謀士,跟了父王二十年了,算是軍師之一,他往常不是如此,這麼多年父王抵禦戎敵從未敗北,他是居功的。”
可如今睿親王沒了,便是連這位第一軍師都慌亂了。
剛纔齊寓所言雖然的確十分緊急,可他語氣之中的催促之意明顯,意在讓燕遲出手穩定朔西大局,其心雖好,卻顯然將心魂留在了朔西,沒注意京城的動向。
“即便所有人都亂了,只要你沒亂,朔西便有望。”
秦莞開口,一下便說出了燕遲心底所想,燕遲起身走過來牽住秦莞的手,“你就這般信我?若我不管朔西了呢?畢竟如今局勢不明,我或許自身難保。”
秦莞也站起身來,“你不會,那裡有王爺的功業,有王爺和你共同的信仰,你當初回京便是不得已爲之,可你絕不會放棄朔西……”
燕遲磨砂着秦莞掌心,心底熱燙一片,“你不勸我謹慎?”
燕遲若真的不死心還有所圖,那便是生死未卜之事,可對秦莞而言,她心中的執念,不一直同樣是生死難辨的不可能之事嗎?
秦莞反握住燕遲,“我不勸,我信你。”
燕遲忍不住心底一陣意動,他被很多人質疑,又被很多人信任,可秦莞此刻的信任又如此不同如此的戳人心魂,燕遲一把將秦莞懶在懷中,“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秦莞一聽這話,面頰不由微熱,還未大婚,這“妻”從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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