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靜修跟着黃嬤嬤一進門便看到了秦莞。
秦莞和陸博易都坐於窗邊的矮榻,陸博易手放在榻幾的軟墊之上,而秦莞的指尖剛剛離開陸博易的手腕。
窗邊的燈盞星火耀耀,映照的秦莞面如溫玉,如此,她精緻的五官便越發粉雕玉琢一般,那一雙清淺星亮的眸子,更是閃爍着令人驚心動魄的波光,她正輕聲問陸博易病況,語聲猶如清泉過溪般悅耳,一瞬間,陸靜修的心頭狠狠的跳了一下,胸口有股子馥郁的暖流暈散開來,看着秦莞的目光便有些熾熱起來。
“可覺得胸口疼嗎?尤其是咳嗽的時候。”
秦莞還在問着,陸博易道,“有些疼的,尤其左邊這裡,有時候壓一下也會有點痛,咳咳咳——”
陸博易說着又咳嗽起來,秦莞細細看着他的面色眉頭皺了起來,“可會胸悶氣短,並牽引兩邊肩膀疼痛?”
陸博易聽着只點頭,“神醫說的俱有,還有些體寒。”
秦莞蹙眉,“體寒是正常的,邪風入肺,體內多寒少熱,你切勿着寒,如今隆冬天冷,更要多注意。”
陸博易聽着頻頻點頭,見秦莞面色沉凝,便問道,“敢問神醫,是否醫治無望了?”
秦莞微愕,陸博易卻平和笑道,“近來不知怎麼有了這般預感,總感覺這病是治不好了。”
一旁陸由心忙站起身來,“五哥你在說什麼,你可知道……你眼前這位神醫醫術高絕,有她在,是一定能給你治好的,你便好好放心吧。”
陸博易只笑不語,秦莞道,“你眼下病的的確有些重,你放心,我會好好醫治。”
陸博易點頭,又捂着嘴咳嗽起來,秦莞將陸博易適才所言一一寫下,又問,“可還有夜中難眠,肌膚刺痛,目眩之狀?”
陸博易看着秦莞眼底微微一亮,“會有會有,自從開始咳嗽,夜裡便極難睡好了。”
秦莞只請脈之後便一一猜中了病症,陸由心和陸博易便都生出了幾分希望來,秦莞點點頭又一一記下,卻沒有再多問,“病症並不輕,卻也是可以治好的,我會開兩幅湯藥方子,再給你鍼灸,如此配合,想必能有改善。”
頓了頓,秦莞又道,“今夜鍼灸來不及了,你可先回去,稍後我會命人將方子送過去。”
陸博易本是想等開了方子再走,可聽秦莞這樣說,便沒多言,當下起身道謝,又和陸由心說了兩句便走了出去,陸由心親自送陸博易出內室,秦莞則看着眼前的記錄出神。
這邊廂,陸靜修定定的看着秦莞,眼睛眨也不眨的。
外面響起說話聲,而後陸博易父子便離開了,陸由心很快進了內室,見陸靜修杵在那裡,皺眉道,“你是何處不適?可是染了風寒了?你既然知道莞兒的身份,還敢讓她給你看病?真是不知體統!”
秦莞聽着這話方纔將目光從記錄之上擡起,轉而看向了陸靜修。
陸靜修心頭眼底本都是熾熱的,可對上秦莞的目光,卻不知爲何心頭一涼。
秦莞是那般的沉定自若,一雙眸子更好似清潭一般,幾乎剎那間就能倒映出陸靜修的樣子,陸靜修本不覺得自己有多失禮,可這一瞬間,卻忽然有些心虛之感,竟然不敢和秦莞對視太久,連忙垂了眸子。
秦莞的眸子不僅清淺,更是清冷,陸靜修看的明明白白,秦莞看着他,和看陸博易之時無異,甚至,因爲此前的緣故,還沒有看着陸博易時候來的溫文,陸靜修垂着腦袋,一時懊惱一時失落,竟然沒有答的上陸由心的話。
陸由心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你這孩子,問你話呢。”
秦莞在旁道,“姨母,若真是病了,也無礙的,我早前行醫,病者皆是一視同仁,只是不知五少爺何處不適?”
秦莞一開口,那撲面而來的生人勿近之感更叫陸靜修一陣心涼。
其實秦莞此刻和適才對陸博易說話之時並無太大的差別,可陸靜修就是感覺到了秦莞對他的漠然,他一時心痛手涼,心頭的熱望好似被一盆冷水潑下,連喉頭都有些發緊,半晌陸靜修才擡頭道,“我……我有些頭疼,身上還有些發冷……”
秦莞平靜的看着陸靜修,“可咳嗽?”
陸靜修心底一邊失落,一邊又努力的看着秦莞的眼睛,使足了力氣,想從她的目光之中找出關切來,然而看了半晌,陸靜修卻只在秦莞眼底看到平和沉定,他失望極了,屋子裡明明暖意盎然,可他卻覺得手腳都開始發冷,搖了搖頭,陸靜修聲音都低了下去,“沒……沒有……”
秦莞打量了陸靜修一瞬,“五少爺面色如常,還不顯病狀,大抵是風寒初始,我給五少爺開個方子便可。”
陸由心覺得陸靜修有些怪異,聞言忙道,“開個方子足夠了,我好久沒聽到他得病了,他體格好,很快便能痊癒的。”
秦莞說着,拿了一旁的紙張,擡手便寫,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方子,不懂的人不覺什麼,可懂的人卻能看出上面大都是溫補之藥,沒多時,秦莞便寫好了,擡手遞給茯苓道,“冷水下藥,三碗煎一碗,三餐之後服藥。”
茯苓拿着方子走到陸靜修跟前,“五少爺——”
秦莞說完便收回了目光,繼續看着陸博易的病況記錄,陸靜修卻有些癡癡的看着秦莞,茯苓眉頭一皺,“五少爺?”
陸靜修猛然回神,這才趕忙接了方子。
大夫看病,無論大小,總是要問脈的,可秦莞竟然未曾給他問脈。
陸靜修想不明白,只覺失望,或許他的樣子是真的不像病人,也或許是他說的病狀並不嚴重,更或者……陸靜修瞪大了眸子看着秦莞,難道說秦莞看破了他?!
這麼想着,陸靜修背脊上瞬時出了冷汗,然而再看秦莞,她卻神色如常。
陸由心覺得此刻的陸靜修有些呆愣,便斥道,“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前次我給你叮囑的話你可記好了。”
這便是要陸靜修莫要泄露了秦莞的身份,陸靜修愣愣的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走出了內室。
看陸靜修失魂落魄的出來,陸靜韞趕忙迎了上來,“五哥?如何?”
說着一垂眸看到了陸靜修手中的方子,當即喜道,“咦!竟然真的給你看病了!”
陸靜修笑不出來,腳步沉重的朝門口走去,他每每和友人出門遊歷的時候也不乏女子作伴,可他從未見過秦莞這樣的,他本懷着一腔熱情,可看到秦莞那清冷的目光,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不敢做了,秦莞只需要波瀾不驚的坐在那裡,他心底便不知不覺生出一股子敬畏來,他不願承認,可剛纔那一瞬間,他竟然有些發怵之感。
“五哥?你這是怎麼了?進去看病看的魂兒都沒了!”
陸靜修聽着這話長長的嘆了口氣,從前的他頂着陸氏三房嫡長子的名頭,在嵐州地界也算的上天之驕子,後來習武有所長,交朋結友如魚得水,就更是心高氣傲了,何曾有人讓他如此牽腸掛肚過?!
是,他沒有魂兒了,他的魂兒都留在了梧桐苑了……
陸靜修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方子,又覺得失落,又覺淡淡歡喜,至少這張紙是她拿過的,這些好看的簪花小楷是她寫的,他心中憐惜之感頓生,想了想,還是將方子疊好放在了衣袖之中。
……
……
陸靜修一走,秦莞便擡眸看了一眼入口處,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這位陸靜修年紀輕輕,倒也不算紈絝,至少家中生亂,他還知道迴護陸氏,後來得知他的身份,他也顧全大局沒再鬧出亂子,自然是要比那位陸靜承好不少的,可是前次半路相候賠禮道歉的時候她便覺有些奇怪了,再加上後來送那一大束梅花,她心底更有些隱隱的詭異之感,陸靜修此人必定不笨,若他那自詡豪氣的性子,自然他們恩怨了結,便不會再生枝節,那束梅花實在是有些多餘了,然而此前她並沒有想明白。
直到剛纔,陸靜修的目光在這室內衆人的對比之下尤其顯得熱忱,她這才隱約感覺到了,當下有些哭笑不得。
秦莞不覺自己是傾國傾城足以叫人一見傾心,卻也想不通這位五少爺怎就對她另眼相看了,想不通,卻也不必去想,陸靜修與她而言不過就是一個陸氏尋常子弟,她還不至於將心思落在他身上。
幸而陸由心治家頗嚴,往後她和陸靜修也不必再碰面,便少了許多麻煩,而陸靜修年不至二十,又是心高氣傲之輩,一時的欣賞喜歡又算得了什麼,秦莞雖然論起來比陸靜修還要小一兩歲,可這會兒想到陸靜修其人,卻有種長輩看小孩子的失笑之感,孩童皆玩性頗重,便如同喜愛一件好玩好看的玩意兒,不過三兩日的功夫也就散了,陸靜修對她,只怕也是這般一時興致使然,雖然她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陸靜修是着了什麼邪……
秦莞一瞬間心念百轉,繼而眉頭緊皺了起來。
比起陸靜修那莫名其妙的眼神,秦莞眼下心底只有陸博易的病。
陸由心從外面回來,見秦莞還在看那記錄,便上前低聲道,“莞兒?如何?”
秦莞擡起頭來,“姨母,不是十分樂觀。”
這話一出,陸由心心底便是咯噔一下,連忙坐在秦莞對面,剛纔陸博易坐過的位置,然後道,“怎麼?很嚴重了?你剛纔說還能治……是不是……是不是安慰五哥的?”
秦莞搖頭,“倒也不是,只是五表叔這病已經日久,拖得太久,病邪已經入了肺腑,適才我問脈,按之弱如風中羽毛,浮之軟綿無力恍若遊絲,這樣的脈象,已經是大凶之兆,唯一的安危便是五表叔如今還不至咳血的地步,肺腑還未至腐壞之地,而我擅長針經,或許施針之後能有所改善,而如果只是吃藥,怕是隻能一個拖字了。”
陸由心聽着這話,當下便呆坐了住,“已經……這般嚴重了嗎?”
秦莞嘆氣,“如果早兩個月,或許能更好治一些,五表叔氣脈不但虛弱,還有心肺鬱結之症,應當是這兩個月礦難的事給他壓力頗大,如此之下,病情方纔惡化的更快了些,如今再看,頗有些難了。”
陸由心猛地握緊了拳頭,對陸靜承的惱恨又浮了出來,“實在是可惡!自己作孽也就算了,如今還連累了這麼多人!”
秦莞安撫的握了握陸由心的手,“姨母先寬心,這方子並不好開,五表叔如今體弱,已至難行之地,我的方子還是要溫補徐緩些,免得他受不住,至於施針,也要先用些補藥纔可。”
陸由心忙道,“好好好,一切按你想的辦,我給他請了許多大夫了,他自己也找過好些大夫,若你說的,半年之前那些大夫都還能開方子,可兩個月之前開始,甚至有大夫推脫不來看診了,那時候我想到病情有些惡化了,可沒想到已經這麼嚴重了,五哥自己只怕也是知道的。”
適才陸博易自己便在問是否治不好了,足見他心中也有猜度。
秦莞思忖一瞬,提筆開始寫方子,一邊寫一邊道,“如今雖然有些晚,可若是再過兩月,那才真的是藥石無靈,如今礦難的事真相大白,五表叔心裡想來也能輕鬆兩分,此時用藥,再好不過。”
秦莞總是能找到安慰自己的話,陸由心欣慰的笑笑,“莞兒,遲兒帶你來建州,實在是我之幸。”
若非秦莞,礦難的真相她如今還被矇在鼓裡,而有秦莞在,陸靜承的案子,和陸博易的身體,想來都有甚大希望。
秦莞笑笑沒有多言,不多時便寫好了方子,“就用這個方子吧,這裡我還寫了一個食療的方子,五表叔的病需要忌口,照我的方子吃,有益身體他也能鬆快些,湯藥方子上有兩味藥有些難尋,不知道園子裡有沒有,若是沒有,姨母只怕還要去建州城之中找尋。”
陸由心忙道,“這個不難的,我吩咐下去便是了,莞兒,多謝你了。”
“姨母不必言謝,說實話,五表叔的病要想痊癒幾乎不可能,我現在也只能盡力而爲。”
陸由心面露悲色,深吸口氣道,“我知道,我信你的醫術,便是多得個一兩月我也感激。”
寫好了方子,秦莞便也沒有多留,趁着夜色往菡萏館而去。
走在路上,茯苓道,“今日五少爺是怎麼回事?怎麼看起來和那日判若兩人似的?”
秦莞聞言無奈,“哪裡就判若兩人了?生了病自然不同的。”
茯苓眨了眨眼,看看秦莞,又回頭看了一眼白櫻,好似有什麼話堵在口中不敢說出來。
白櫻疑惑的看着茯苓,茯苓便傾身和白櫻道,“我……我怎麼覺得那五少爺今日看着咱們王妃的眼神有些奇怪?”
白櫻眉頭微皺,先有些莫名,繼而回頭看向後面的白楓。
白楓還是那嚴肅少言的樣子,茯苓也極快的看了眼白楓,卻又連忙回身,面上還有幾分尷尬之色。
白楓走在最後,搖了搖頭,輕輕的嘆了口氣。
氣氛一時有些詭異,茯苓雖說粗枝大葉,卻也不算蠢笨,想到自己心底的念頭,再想到前日白楓的斥責,她心底忽然蹦出了一個想法,莫非是白楓早有所覺,所以纔不願他留下那梅花?
要知道從前的白楓可是從來不管內宅花花草草的事的!
這麼一想,茯苓面上不由一紅,她自詡照顧了秦莞多年,是秦莞最貼心的侍婢,也是最信任最親近的,自然聽不得別人說她侍候的不好,現在想來,竟然是她沒明白白楓的意思……
茯苓心底發虛,又快速回頭看了白楓一瞬,而後趁着還沒和白楓目光對上又回了頭!
她自覺自己反應迅速動作迅捷,身後的白楓卻又莫名的皺了眉頭。
秦莞顯然不欲多言陸靜修,茯苓便也不敢再問,等回了菡萏館,便慢走了一步,等所有人進了院子,她則教訓那院子門口的侍奴,“從今日開始,只有梧桐苑送來的東西能留下,別處送來的東西萬萬不可再要了。”
幾個侍奴不知所以,卻是不敢頂撞茯苓,連忙點頭如搗蒜。
茯苓說了這話,才呼出了口氣,好似將自己的錯彌補了上似的一身輕鬆,等轉身進了院子,卻看到白楓站在臺階之下,白楓正看着她,顯然是將她剛纔的話聽到了,茯苓腳下一頓,只覺面上轟然一聲又着了火,眼珠兒瞬間不知道應該放在何處,雙手下意識絞着裙裳的腰帶絲絛,連走路都有些不自在了……
白楓自然聽到了茯苓那話,心底有些欣然,面上卻不顯,而茯苓眼神飄忽,雙手忸怩的把玩着腰間絲絛,走路的步伐忽大忽小毫無美態可言,等走到了自己近前,還差點踩到裙裾踉蹌了一下。
白楓見狀腳迅速往前邁了三分,手微微一擡想要去扶茯苓,奈何茯苓堪堪穩住了身形,白楓又不着痕跡收回手腳,而茯苓卻忽然像兔子一樣的跑回了正屋去……
白楓眉頭越皺越緊,目光越來越莫名,茯苓怎麼了?
……
……
秦莞洗漱完畢便捧了醫書來看,陸博易的病比她想的更爲嚴重,雖然知道現在看醫書無意義,可她卻還是想多做點什麼,這一看,便足足看了小半個時辰,直等到燈花噼啪一聲,茯苓纔過來道,“王妃,不要看了,免得壞了眼睛,明日再看吧,這個時辰了,該歇下了。”
秦莞看了一眼屋角的滴漏,這才放下了書冊,卻又出神起來。
這麼多天了,黔州還是沒有來消息,燕遲這幾日在做什麼?黔州的事又是否順利?
燕遲說過此去黔州可能會生出戰事,可具體他要如何調兵遣將秦莞並不知道,可想到昨夜的噩夢,她心底並不安穩。
發了一會兒怔,秦莞到底還是躺了下去,所幸這一夜無夢,第二日一早,秦莞便要白楓傳信去黔州,無論如何,她得想法子知道燕遲的消息才行……
陸博易的病只能徐緩圖之,秦莞醫者天性,對病人總是上心的,等用了早膳,便問了藥廬的方向想去看看給陸博易備的藥如何了,茯苓吩咐了小廝,沒多時,黃嬤嬤便從梧桐苑過來了。
黃嬤嬤陪着秦莞去藥廬,一邊走一邊道,“這藥廬是老早就有的,不過尋常這園子不住人,藥廬也是空着的,還是五老爺他們過來了之後,因爲五老爺的藥沒斷過,這才又用了藥廬,尋常,這藥廬之中只有一個藥童看着,五老爺的藥便是九少爺和他們身邊的侍從負責,這個點兒,藥廬之中只有那藥童,奴婢已經派人先去一步讓藥童去別處了。”
秦莞點了點頭,“麻煩嬤嬤了,我有些不放心。”
黃嬤嬤感激道,“是奴婢要拜謝王妃纔是,方子開出來,王妃本不必管的,可如今要親自去看,足見對五老爺的病很是上心了,王妃如此心善,真是應了醫者仁心的話。”
秦莞笑道,“五表叔的病有些難,湯藥上萬萬不可出岔子,我這纔不放心,若是其他的病症,我倒也不會如此。”
黃嬤嬤又是連連嘆息,自然都是感謝秦莞之語,不多時,一行人便進了藥廬。
藥廬乃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兩間正房,左右兩間廂房,一共六間屋子。
一進院子,秦莞先聞到了一陣藥香,繼而便被一架小水車所吸引。
這藥廬正中乃是一方花圃,一條小溪從花圃之中潺潺流過,那小小的水車便在溪流最低處。
這個時節,鹿池之中都結了冰,可這裡的這處小溪,卻只有表面上薄薄一層碎冰,秦莞定睛看了幾瞬,忽然發現了妙處所在,這溪流從地下引處,而那小小水車的出水之地卻也埋着一處竹管在地下的,這水車帶動着水流回環流動,這才讓小溪沒有結冰,秦莞當下道,“這是府上的匠人做的嗎?竟然如此巧妙!”
黃嬤嬤笑道,“這不是府上匠人做的,是九少爺做的,冬日結冰,這藥廬用水不便,他便引了鹿池之水進來,又做了這水車,竟然便不結冰了,這溪流往後還有一處水池,藥廬用水便在那裡。”
秦莞咂舌,原來水車出水的竹管是連在別處的,如此巧思,竟然能讓一池水活泛起來!實在是絕妙!
“九少爺竟然有如此巧手?!不但巧手,更有巧思,實在是妙!”
秦莞一邊誇讚一邊走到跟前去,黃嬤嬤便笑道,“王妃有所不知,九少爺尋常除了讀書便喜好些手工之物,九少爺還說,若是以後不接五房的家業,去做個木匠算了,五少爺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小孩兒心性,您莫要見笑。”
秦莞哪裡會見笑,人實在是,志趣並非只在家業權勢,若陸靜和這樣的陸氏子弟,竟然有這些喜好,也算的上特立獨行,說想去做木匠,或許也是他不戀權勢的真心話。
“哪裡,我倒是羨慕的很,九少爺想必自小便是個聰明的。”
秦莞一邊誇讚一邊往裡走,眼下是來看藥的,她自然顧着正事,黃嬤嬤聞言便道,“是這樣,九少爺很小的時候便聰慧的很,做些小玩意兒不在話下,小時候他都看不上外面買來的什麼木車風箏,因他自己便能做。”
秦莞聞言更是驚訝了,然而驚訝不過一瞬,剛走到門口的她忽然腳下一頓……
黃嬤嬤不知道秦莞怎麼了,只看到秦莞又回頭看了一眼水車的方向,她面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後卻又八風不動的進了屋子,再去看時,她卻又神色如常了。
黃嬤嬤搖了搖頭,並沒有多問。
只有一夜,陸博易的藥已經備的差不多了,到現在只差了一味藥,陸由心已經派了人往建州城去尋,今天下午便可回來,到時候,陸博易的藥便成了。
看完了藥,秦莞怕節外生枝也不在藥廬多留,回來的路上便道,“嬤嬤剛纔說五表叔的藥是九少爺看着?”
黃嬤嬤點了點頭,“是,是九少爺在管,九少爺性子安靜,而五老爺又病了多年,他小小年紀便給他父親煎熬熬藥了,孝順的很,如今,小病小痛的,他自己就能治了,您是見過九少爺的,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可奴婢卻覺得他是幾個小輩之中最爲聰明的呢。”
秦莞眯眸回想了一瞬,的確,在幾個小輩之中,陸靜和乍看之下並不起眼,至多是氣質上比陸靜韞更溫和,而少了怯場之態罷了,可到底比不上陸靜修習武之人那般意氣風發傲氣外露。
“自小便能做木車風箏,還自學成醫,聽嬤嬤說的,我也覺得九少爺是個奇才了,那唸書呢?九少爺學問如何?”
黃嬤嬤笑道,“九少爺的學問也是極好的,只是王妃也應該看出來了,九少爺和五老爺性子一樣,不喜歡爭搶,也不喜歡出風頭,哪怕再聰明,總是不出頭不露強,旁人也是不瞭解的,所以在族中,九少爺名聲並不大。”
秦莞點點頭,“原來如此,其實這樣也是好事,性子沉穩些才能做大事。”
黃嬤嬤嘆了口氣,“可不是,其實小姐早前十分喜歡九少爺的。”
秦莞轉頭看着黃嬤嬤,“姨母想選他做承嗣之人嗎?”
這麼一問,黃嬤嬤的面色卻有幾分複雜,最終笑了笑道,“那倒也沒有的,五房從不爭這承嗣人的位置。”
秦莞點了點頭,“如此,五表叔一家的確是與世無爭了。”
黃嬤嬤笑着點頭,想說什麼,可到底是沒說出口。
等回了菡萏館,黃嬤嬤便當先離去,秦莞則開始沉思起來,看到那水車巧思,又聽黃嬤嬤多番誇獎陸靜和,她竟然想到了陸靜承門上的機關,那並不是一個十分高明的機關,可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卻絕對沒有幾個人能想的出來。
就憑着這一點,陸靜和也值得被懷疑一二。
可黃嬤嬤說五房根本不想摻和爭奪承嗣人位子的事,且一家人皆是溫和與世無爭的人,如此,秦莞對陸靜和的懷疑又打消了兩分,再加上陸靜承案頭那本春宮冊,秦莞還是不怎麼懷疑幾位少爺。
只是,陸靜和是五房礦難的製造者,這一點陸靜和知不知道呢?
秦莞心中疑惑頗多,卻一時不得解,而等到了下午時分,白楓忽然舉着一封信從外面走了進來,“王妃!主子來信了!”
這話一出,不止是秦莞,便是白櫻和茯苓都喜出望外,秦莞連忙打開信封,迫不及待的將信拿出來看,信上的字跡只有白字,秦莞一目十行,眨眼間就看完了,信一看完,秦莞便坐着發起怔來。
然而白楓幾人都殷切的望着秦莞,秦莞這才道,“黔州起了戰事,這幾日還在焦灼之中,他讓我們放心,很快就能分出勝敗來,過年之前是一定會回來的。”
這般說完,秦莞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到底還是起戰事了,蔣和英出自朔西軍,自然十分熟悉朔西軍,且黔州駐軍人數不少,秦莞擔心戰況焦灼,更擔心燕遲受傷,她雙手握緊了信函,只恨不得此刻出現在燕遲身邊,哪怕戰火連天,也總能陪着燕遲。
“好了,不要擔心。”秦莞深吸口氣,將一切情緒都掩了下去,“相信他,我們等着他回來便是。”
白楓幾人都點頭應是,可秦莞知道,沒有一個人是真的能輕鬆下來的。
這封信解了秦莞的疑惑,知道了黔州的境況,卻又生出了更多的牽掛和擔憂,然而這些,她也只在一個人的時候表露,建州和黔州遠隔數百里,這封信乃是前日寫好的,如今又過了兩日,誰也不知道今日如何了。
晚間時分,秦莞派人去請了陸由心過來,等陸由心到了菡萏館,便將燕遲來信的事說了,一聽真的起了戰事,陸由心當下也擔憂起來,“這信是前日寫的,想來戰事非前日才起,他這幾日想來急忙,也沒多餘的時間來寫信給咱們了,可黔州來建州的人不少,我明日便派人去建州城打聽,看看能不能知道黔州那邊的消息。”
秦莞本也有此意,聽陸由心如此說自然贊成,陸由心見秦莞沒見愁雲籠罩,安撫了兩句轉而說起了別的,“聽說你極喜歡靜和做的那一套水車?他是個手巧的孩子,在陸氏族中,還做過不少小玩意,那套水車,從開始做到成形,也不過用了五日,他以前還說要去做木匠,我想着他便是去做木匠也是個極厲害的木匠……”
秦莞展顏一分,“是,黃嬤嬤也和我說了不少,我很是驚訝,說明九少爺當真天資聰穎。”
陸由心嘆了口氣,“是啊,真的很聰明,學什麼都極快,我常常想,要是靜修有他那份沉穩和聰穎通透就好了。”
秦莞聽着這話微露疑惑,“姨母的意思是……您是屬意五少爺的?可既然覺得九少爺也極好,爲何不乾脆……”
陸由心聞言抿了抿脣,面色也有些沉重起來,頓了頓才道,“其實……不是我不喜歡靜和,我是極喜歡他的,我和你說過,小一輩的還需要歷練,可真的到了那一日,我也不會當真不立承嗣之人,可我若立靜和,族中的耆老必定是不願意的……”
秦莞滿眸疑惑,陸由心看了她一瞬,好似下了決心似的道,“我五哥自小便身體不好,雖然夫妻和睦,卻……卻難得子嗣,靜和……其實是五哥從陸氏旁支抱過來的孩子,並非他們親生,這一點,只有我,還有幾個族中的長輩知道……因爲這個,靜和便是再好,我也很難選他。”
秦莞瞬間明白了今日黃嬤嬤面色複雜是爲何,而她剛剛打消的對陸靜和的懷疑,更是因爲陸由心的這一席話重新復燃,如果陸靜和非五房親生,那便不算陸靜承的嫡親表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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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字!這個案子很簡單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