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古凌和虞七都聚在了燕遲的書房之中。
張洞玄又將昨夜觀星之事說了一遍,燕遲方道,“戎人軍隊忽而離開了族地,本就古怪至極,這幾日爲此事煩憂,今日便醒的極早,後拿起兵書來看,越看越是不對,便生了如此驚天之念,念頭剛出,欲往書房來的時候便遇上了張道長,得聞張道長此言,倒是和我的推測相差無幾。”
燕遲看着古凌二人道,“北境常年爲北府軍守衛,如今北府軍南下已經三四月有餘,蠻族若是在蒼龍山南留了探子,勢必一早就傳消息回去了,這幾個月的時間,也足夠蠻族和戎族勾結,一同南下了。”
古凌和虞七還沒睡醒便被叫了起來,便知道是出了大事。
卻也沒有想到是如此大事,聽完燕遲和張洞玄的話,便是見過大場面的兩個人也驚的口不能言。
燕遲下令道,“虞七,立刻往北邊送消息,若此論是真,相信三五日內便會有消息來,只不過,戎人北上從蒼龍山入侵只怕大家都是想不到的。”略一遲疑,燕遲道,“立刻送一份暗信給安陽侯,告訴他戎人的動向。”
虞七這時才緩回了兩分心神來,忙應是,又猶豫道,“給安陽侯送信自然極好,只是他可會信?”
如今安陽侯和燕遲乃是對立立場,燕遲想通知安陽侯自然是好意,只是安陽侯又是什麼打算呢?
燕遲擺手,“不必想這些,安陽侯非尋常朝臣,自然看重軍情,且如果本王所料是真,那如此只怕是大周的一場浩劫,安陽侯必定不會袖手旁觀。”
虞七忙點了頭,燕遲又看向古凌,“立刻派兵往蒙州去,蒙州西北雖然皆是雪谷高嶺,可保不齊戎人會仙攻打蒙州,如今還不知戎人到底在何處,而滄州若是往西南走,先是吳州便是蒙州,早點做個打算也好。”
古凌凝神道,“只怕派兵入蒙州地界,蒙州總兵會不幹。”
燕遲聞言冷笑一聲,“若是今日去,他們自然不幹,可等咱們的人到蒙州,至少也是三五日之後了,到時候,他們只怕巴不得我們將大軍都駐過去……”
蒙州和朔西接壤,而蒙州的百姓,更大半都是許多從朔西之上遷移過去的,爲何遷去蒙州,還不是因爲懼怕戎人,如今若是戎人當真繞了個大圈子從西北來了,那他們自然要嚇破肝膽,而朝廷遠在千里之外,能救他們的,只有朔西軍!
古凌和虞七聞言立刻便去傳令,如今沒有確切的消息,也無法先做出佈置,只求消息來得更快些罷了。
等秦莞起來的時候,便知道了這事,她急急忙忙來了書房,便見燕遲坐在書案之後,一臉沉色,而古凌和虞七則都去做事了,秦莞見燕遲面色極差,便走到了燕遲身邊去,燕遲嘆了口氣,拉了秦莞坐在自己懷中,自己一邊抱着她,一邊靠在她身上閉眸養神,秦莞拂了拂燕遲頭頂的墨發,“難怪戎人的軍隊遍尋不見,卻是走了這麼一條路,如此一個大圈子,北邊哪裡能想到?何況北府軍早已南下,滄州城是空的,光是蠻族來便毫無抵擋之力,別說還加了一個戎族。”
秦莞嘆了口氣,“消息只怕幾日後便要來,你要如何決斷?”
燕遲抱着秦莞腰身的手臂便收緊了幾分,“先等消息。”
燕遲雖是如此說,秦莞卻有些憐惜的拂了拂燕遲的肩頭,眼看着西臨增設了衙門,燕遲又新增了北營和東營,可謂是將朔西防禦的滴水不漏,可誰也想不到,變故竟然發生在北邊。
而西臨和滄州一北一西,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且戎人還有南下西北之勢,如此,燕遲豈能坐視不理?
二人在書房坐了一會兒,秦莞便張羅着用早膳,雖然這消息驚破了天,可秦莞卻倒是一股子尋常之態,仍然將王府內外打理的井井有條,而燕遲卻頻繁的外出,要麼去衙門,要麼便是去北營,第二日,楚非晟和肖澄都到了,得聞此事,又是一場震驚,如此等了四日晚上,衆人焦急候了許久額的消息方纔到了。
夤夜時分,睿王府書房之中一片沉重的靜默。
燕遲在北邊佈下的眼線將滄州豐州崇州等處的消息一併送來,信在路上走了三日便到了朔西。
楚非晟長嘆一口氣,忍不住排了一把身邊椅臂,“造孽!真是造孽!滄州經了這幾十年才休養生息,如今這一回,竟是將這幾十年的積累又毀盡了!十數萬之衆,逃出來的不過千人,如此慘劇,若要怪,還真是要怪在趙佑的頭上,且不知將來他到了地底下,會否有臉見滄州的百姓,這些年北府軍在蒼龍山駐守安穩,與滄州百姓分不開干係,他……哎!”
楚非晟不知皇后爲何反叛,自然將所有錯處都落在了趙佑的身上,燕遲聞言並未多言,滄州好比朔西,在一個地方駐守了半輩子的人,百姓和城池便是責任,如今滄州被屠,趙佑得罵名也不算冤枉。
古凌道,“皇后撤軍到了崇州,安陽侯領兵入住了豐州,如今,消息只怕也往朝廷送回去了,安陽侯不過只有七八萬人馬,如何抵擋得住戎人和蠻族?!不知道皇后會不會幫。”
虞七聞言苦笑一下,“哪裡會幫?我們的皇后娘娘巾幗不讓鬚眉,狠起來比男人還厲害,此番退走,便是想讓安陽侯先受幾場惡戰,她不但不會幫,只怕還要做點別的。”
肖澄見衆人如此說,只是問道,“戎人婦孺老幼皆還在族地之中,他們從蒼龍山走,這一趟只怕走了幾個月,如今既然已經破了滄州城,勢必不會輕易原路折返,末將看,只怕要往西南來。”
這一點早前大家便推測過,燕遲看向衆人,“你們如何想?”
楚非晟又一拍椅臂,“自然是打!這羣狗孃養的!以前在關外數次騷擾,也不敢跟咱們來個正面對峙的,如今饒了一圈子,打了滄州一個措手不及,如今,還以爲大周無人了不成?!吳州和蒙州都在西北,便是要佔,也該是咱們去佔,沒道理讓一羣狗狼崽子外人去佔了!”
古凌和虞七對視一眼,古凌道,“自然是要守的,戎人貪得無厭,如今第一遭打進了咱們境內,只怕是不按住勢頭他們便不會停手,到時候吃苦受罪的都是百姓,只是……”
頓了頓,古凌道,“只是在什麼時機出兵需要考慮。”
古凌話意沒說完,虞七接着道,“我們如今是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到了這個地步,還是慎重一些的好,朝廷並非沒有一戰之力,他們不是還準備了西征大軍嗎?若咱們衝上去擋了刀劍,到時候回程的時候,卻又有朝廷西征大軍等着咱們,豈非自己給自己埋起來了?末將覺得,還需觀望一二。”
肖澄想了片刻,看着燕遲道,“殿下怎麼吩咐末將便怎麼行事,如今,不論是立即發兵,還是觀望一二,皆有利弊,末將也分不出個輕重對錯來,殿下決斷吧!”
這麼一說,其餘幾人也都應聲,直讓燕遲吩咐。
燕遲只沉吟了一剎便道,“朔西如此艱辛,那些貧苦人家出身的普通士卒便罷了,你們幾個,卻早可離開,然,是爲何到了今日還追隨於本王?”
虞七幾個面色微變,眼底卻也都有幾分明瞭。
燕遲見衆人眸色,略笑了一下,“這一戰,不管是戰戎人,還是戰蠻族,皆是你我久盼之戰,這信是三日之前送出的,又過了這幾日,或許戎人已經到了吳州,或許豐州已破,軍情之上,瞬息萬變,你我沒有等候時機的道理,若此戰你我敗,那即便留在朔西不出兵,等朝廷的西征大軍來了,你我也會敗,若此戰勝,朝廷的西征大軍便是趁機佔了朔西,你我又如何不能奪回來?朔西軍的志氣,恃強而立,本王的決斷,明日整軍,後日出兵!絕不空等!”
燕遲一席話說的幾人熱血沸騰,霎時間幾人便站了起來。
楚非晟抱拳道,“末將請戰!”
虞七幾人也忙抱拳,“末將也請戰——”
看着幾人如此,燕遲又笑了下,“雖是抱着必勝之心,可此番不可小覷,本王打算親自帶兵。”
楚非晟眉頭微皺,“可是殿下,如今朔西自立,您是朔西的主心骨……”
便如同燕淮不會親自帶兵一樣,燕遲若要帶兵,豈非算得上御駕親征,這是極冒險的。
燕遲卻不容置疑道,“戎人一直爲大周之患,也爲朔西之患,既然此番他們如此大費周章,而我們也要冒險出兵,既然冒了這個險,便必定要讓他們有來無回,徹底斷了朔西之禍患纔好,這,纔是本王親自領兵的本意!”
燕遲說了這話,其他人一時無話可說,即便是楚非晟帶兵,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而想要得勝,還要速戰速決,唯有燕遲親自帶兵爲好,衆人一時羣情更是激昂,上一次跟着燕遲作戰,還是兩年之前的事了!
虞七笑道,“好!跟着殿下打仗才最是爽快!殿下下令吧,此番如何出兵?!”
這幾日燕遲一邊等消息一邊便考慮了所有的可能,因此,如何出兵早就想好了,他只肅聲道,“白狼關守軍不變,以防戎人留有其他後手,主營留下一萬人馬,交給霍啓統管,此一去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朔西境內匪盜禍患也許時加管束,朔西東營留下一萬人馬,暫交給周遊,防定州涼州等地作亂,西臨城,只需留下原有的五千守軍,還由原來的統領管束,齊先生和董書文留在西臨,負責軍備補給等項,其他人,皆隨本王出戰!”
見燕遲並非帶走所有人馬,衆人心底最後一絲對朔西的擔憂也隱去,想到要跟着燕遲去打戎人,自然都是熱血上涌,燕遲說了總述,又吩咐幾人分別去傳軍令,此刻軍令傳出去,明日軍令便可達,後日出兵,主營,東營,北營,三路人馬皆從蒙州走,順着西北往北方去,碰到了戎人方可開打。
等擬定好了一切,已經過了子時,虞七幾人速速離開,燕遲又叫了齊先生等人來商議軍備糧草,等商議完了,便已經到了後半夜,這期間,秦莞不斷送來差點果食,倒像是還不知他的決斷,然而等燕遲迴了東苑,便看到他的鎧甲等物皆已收拾好了,便連秦莞自己的包袱都打點好了,只是茯苓,又站在屋子門口紅着眼睛。
燕遲迴來看到這場景,卻沒看到秦莞,茯苓便紅着眼睛道,“王妃正在沐浴。”
燕遲看着茯苓,“哭什麼?”
茯苓哀怨的低下頭去,“王妃說……這一次又不帶我……嗚嗚嗚……”
燕遲見茯苓可憐,卻也沒多言什麼,待進了浴房,便看到秦莞果然靠在浴桶之中養神,白櫻剛給她洗完頭髮,見燕遲進來,忙轉身退出去了,燕遲便走到浴桶邊去,拿去柔軟的巾帕擦秦莞露在外面的肩膀。
秦莞睜開眼睛來,“都說完了?”
此時到了後半夜,秦莞眼底已有睏意,見到燕遲,一雙眸子卻清明起來。
燕遲點了點頭,“嗯,說完了。”
秦莞轉了個身趴在木桶沿上,“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燕遲道,“都看到了。”
燕遲一邊說話一邊給秦莞擦了擦背脊,秦莞便站了起來,燕遲又去一旁拿過新的衣裳,一邊給秦莞擦乾了身上一邊幫她穿衣,忽而燕遲道,“我本也不願留你在此。”
秦莞聽着“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我還算頭年新婚,我可不願離了你半年。”
燕遲脣角撫上笑意,等秦莞穿好了,便將她打橫抱起進了內室,將她放在妝鏡之前,自爲她擦頭髮。
“只是這一程極是辛苦,我又要不忍。”
秦莞伸出自己的胳膊來,“我早料到必還要經戰亂,這些日日日晨起走動騎馬,我和從前可是不同了,你瞧瞧,胳膊都變粗了許多。”
燕遲柔柔的捏了捏她的胳膊,含糊笑着應是,秦莞便道,“那日知道北邊出事,我便知道你必定是要極快出兵的,再沒有誰比你更掛心的了,何況還是戎人蠻人都來了。”
燕遲笑意越發鬆快來,他本就不是個多言的,而秦莞事事都懂他,也無需他說。
擦乾了頭髮,燕遲便將秦莞抱去了牀榻上,有自己去洗漱,沒多時進了內室躺下,擁了秦莞入懷,秦莞趴在他懷中道,“明日還有一日,我將府中安排妥當些,還留下茯苓看着王府。”
燕遲“嗯”了一聲,手便有些不老實了,秦莞被他撫的發顫,便徑直往他懷中縮,“明日便要出兵,怎好作亂?”
燕遲卻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去,“明日之後,一路勞頓,我必定不忍心累着你,今日,只讓我最後鬧你一回……”
“我纔不信你。”秦莞嚶嚀了一聲,自然耐不住燕遲的撩撥,沒多時,便沉進了慾念中去。
一番雲雨,秦莞立時挨不住沉沉睡去,燕遲卻還了無睡意,他藉着屋角昏燈的暗光看着秦莞的眉眼,想着秦莞跟着她跑了這麼一大圈,到了朔西,又半分不嫌此處風土民俗粗陋,不管是什麼難處,到了她面前,她俱是笑着受了,卻半分不怨,纔來了這裡小半年功夫,便似當真將此處當做了故土似的,可燕遲卻知道,她吃不慣此處水泡的茶,亦耐不慣此處割人的風,還有許多許多,只是沒有當做大事來提罷了,如今要興兵,她又這般不聲不響便備好了一切。
燕遲緊緊抱着秦莞,心底一時歉意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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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莞真真是好腦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