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了母妃才害怕,可母妃爲什麼害怕呢……”
燕綏低低的一語,直聽的秦莞眉頭一皺,轉眸看了一眼似乎已經入睡的太后,秦莞微訝的道,“瑾妃娘娘怎麼會害怕?”
她的語氣十分自然,燕綏小小年紀,自然看不出異樣來。
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遠處的山巒,絲毫看不到半點波瀾,秦莞難以想象,一個小小年紀的,四歲的孩子,竟然有這樣的眼神,燕綏甚至不會悲傷似的,沉吟了一瞬才道,“母妃那個時候,的確很害怕,我看得出來。”
燕綏此話是什麼意思?
是說瑾妃死的時候害怕?臉上留着害怕的表情?還是說,在出事之前,瑾妃就已經開始害怕?她是內宮妃嬪,且這幾年深受聖寵,什麼人和事能讓她害怕?
“她在害怕什麼?”
秦莞又問一句,燕綏小小的腦袋搖了搖頭,一時抿着脣不說話了。
秦莞還想再問,卻又怕吵醒太后,見燕綏面上神情,更有些不忍,只得道,“許是殿下想多了,瑾妃娘娘是大人了,是不會害怕的,殿下也要和瑾妃娘娘一樣纔是。”
燕綏仍然望着外面,面上的神情有幾分冷冰冰的執拗,很顯然,秦莞的安撫之語並沒有能起到作用,秦莞見狀,心中越發的不知所以了。
燕綏這般表情,分明就是在肯定的說瑾妃此前十分害怕,可到底是爲何呢?
燕綏只是個四歲多的孩子,她沒法子過多試探。
心底嘆了口氣,秦莞一時沒再多言。
燕綏趴在窗口一直望着外面,只望到了天色暗了下來。
雖然到了初春,可倒春寒卻很是凜人,太后的馬車裡華毯鋪就,薄毯齊備,馬車的一角還有小小的暖爐,可謂是萬分舒坦,秦莞一個人靠着馬車車壁沉思了許久,直等到了鳳鳴坡,太后才因馬車停下而醒了神。
今夜衆人要歇在鳳鳴坡,而前面來的先鋒隊伍早已將大營紮好,因爲是半路紮營,並不如巍山大營來的齊備,除了諸位主子一人一帳,其他人幾乎是一家人一處打仗,女眷們歇在內,臣子們歇在外,而如宛妃那般,便帶着八皇子同歇下,至於西樑和北魏的諸位來使,則又是單人獨帳,如此,衆人便早一日的聚集在了一處。
等太后這邊安頓好,夜色已經黑透,大營在背風之處,倒也不見多冷,可有限的條件還是叫各位主子們不適,送來的晚膳不合太后胃口,再加上路途勞頓,太后晚膳用的極少,這打仗之中有兩張主榻,燕綏和太后歇在一處,秦莞乃是獨自一榻。
眼見天色不早,而明日一大早又要趕路,秦莞便先給太后推拿了肩背,然後讓人準備好熱水,打算用備好的藥包給太后泡腿腳,雜事有陳嬤嬤侍候,用藥卻是秦莞親自安排,而衆人隨行的行禮都未拆下,秦莞便和白櫻一起出去取太后車輦上的藥包。
然而一出門,秦莞腳步卻是微頓。
大營帳篷星羅棋佈,御林軍在最外圍駐守,帳篷和帳篷之間,有巡邏的衛隊打着火把巡邏,藉着那火光,秦莞清晰的看到了一道曼妙的身影。
拓拔蕪帶着兩個婢女,正一個帳篷一個帳篷的張望,好似在找人。
她到底人生地不熟,又不好在這時名言,便無人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
這一點,秦莞卻是知道,抿了抿脣,秦莞未多停留,轉身去拿藥。
白櫻皺眉道,“那位是北魏的公主,她在找什麼?”
“在找世子殿下。”
秦莞語氣微涼,白櫻聽出了兩分不妥,兩日之前,燕遲曾送信入侯府,當時秦莞看了面色便不太好,卻似乎又不是特別的大事,之後便算了,侯府上下在爲主子們春獵出行做準備,便是她和茯苓都在忙着,如此秦莞便未得和燕遲相見。
白櫻想了想,忍不住問,“小姐,可是出什麼事了?”
秦莞心底輕哼一聲,“你那位舊主子和這位公主殿下打過照面,這位公主殿下對他生了相思之疾……”
白櫻倒吸一口涼氣,難怪——
這邊廂,秦莞心底氣哼哼的,很是不平,聽了燕遲的話,她雖是覺得不對勁,可還是一股腦信了,可誰知道燕遲之後送信入侯府,卻說他雖然不記得見過拓拔蕪了,可他調查得知,拓拔蕪常年不在宮內,喜好在宮外遊走,曾經到過北魏東南,北魏東南,正是北魏靠近戎敵進犯之路的邊城,而燕遲說過,朔西軍曾幫過北魏。
事已至此,拓拔蕪見過燕遲的話便不是假的了。
然而燕遲卻不知道,卻不知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
見秦莞神色冷然,白櫻道,“世子殿下的帳篷在最外圍,和御林軍靠在一起的,這一次雖然不是世子殿下負責大營守衛,可御林軍統領林璋特意和世子殿下取經,世子殿下乾脆將住的地方選在了和御林軍臨近之處。”
秦莞眼下根本不想聽這些,聞言點了點頭並沒接話。
現如今已經跟着大營離開了臨安城,這件事便容不得她插手了,而燕遲,自然也有解決這件事的手段,只是她想起來總有些氣鬱。
早知道,她就不該在太后面前爲他說那麼多好話!
從前不知情滋味,看到畫本里面寫的那些女子,爲了所愛之人的些許心思傷春悲秋,彼時她還覺那些女子太過嬌軟矯情,可真的到了她自己身上,她方纔能明白其中體會,而她這樣的,連父親都稱讚過冷靜理智的性子,竟然也是會生出懊惱醋意的,她越來越意識到,她對燕遲的佔有慾比她想的更爲厲害。
夜色沁涼,秦莞再回到太后帳篷前的時候已經沒看到拓拔蕪的身影了,拓拔蕪一定是探查無果,又去別的地方了,雖然是半路紮營,可是這營地已經足夠足夠大了,燕遲在何處連她都不知道,更不確定拓拔蕪會不會一路找過去。
而就算現在找不過去,到了巍山,總會碰面。
……
……
這邊廂,拓拔蕪真的在一處一處的看。
她是北魏的公主,到了大周之後處處受制,再加上她有個十分遵守規矩的太子哥哥,她便更沒法子最快速度的找到燕遲,於是只能這般打着閒逛的名頭來找燕遲,她本來以爲一到臨安城就能見到燕遲了,誰知道快十天了,她硬是沒見到燕遲的面。
婢女見拓拔蕪越走越往外,不由輕聲道,“公主殿下,不能再朝外面走了,外面是大周的男臣,對咱們而言多有不便,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更是不會饒了奴婢們的。”
拓拔蕪闖了禍,拓跋弘自然只能嘴上說她,真正的處罰卻是落在這些侍婢身上的,拓拔蕪知道這個道理,然而她委實等不下去了。
果然,侍奴道,“公主,還有一日就到春獵之處了,到時候,您想見的人一定能見到的,公主殿下,現在先回去吧……”
拓拔蕪不想死心,“他是皇室的世子,不可能在外面,我非要找到不可。”
兩個侍婢對視一眼,眼底皆是憂色。
“公主殿下,現在天色已晚了,咱們在這裡到處亂轉也不合規矩,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免得太子殿下知道了——”
“就算公主殿下見到了世子,殿下也不一定能認出世子來啊。”
拓拔蕪眉頭一皺,“怎麼認不出?他那般氣勢,天下之間不會有第二人。”
“公主小聲點。”兩個侍婢緊張的望着周圍,生怕拓拔蕪的聲音讓人聽見了。
拓拔蕪脣角緊緊抿着,還想往外面走,可到底不遠處來往的皆是男子,她想了想,還是退了回去,此刻的她早已遠離了自己自己的帳篷,也不知站在哪處帳篷之前,只憑着大概的記憶往回走,然而走了不多時,拓拔蕪看到了劉贇身邊的侍衛。
拓拔蕪眉頭一皺,只見夜色掩映之下,劉贇竟然剛剛帶着侍衛歸來進了大帳,而他來的方向,卻是大營中心的方向,這麼晚了,今夜也沒有安排使臣覲見皇帝,那劉贇剛纔去了哪裡?
心中一疑,拓拔蕪打了個讓侍女等在原地的手勢,然後便朝着劉贇的帳篷靠了過來。
兩個侍婢面色一急,然而她們不會武功,根本不敢靠近,免得露了馬腳。
拓拔蕪屏聲靜氣,腳步極輕,到了帳篷之外,果然能聽到帳篷之內傳出來的隱隱說話聲,劉贇有些氣急敗壞的道,“五公主是太子的親妹妹,若是太子能說項一二,根本不愁皇后娘娘不同意,不過這大周的太子也忒不好對付!”
“殿下,那現在怎麼辦,若是娶不到大周的公主,殿下此番回去只怕是沒機會做取代大皇子,不如我們還是想法子討好五公主?前次送的小狐狸已經得了五公主的歡心,咱們再投其所好,五公主定然會喜歡殿下些,五公主得大周皇帝和皇后的寵愛,如果她說自己喜歡殿下,皇后和皇帝也不會不願。”
劉贇聞言冷笑一下,“那五公主看着單純,卻也不是個沒腦子的,小狐狸是收下了,可咱們之後送的東西都被她送去了皇后那裡,咱們之後能送的也只有珠寶首飾,難不成還能送第二隻小狐狸不成?”
跟着劉贇的謀臣嘆了口氣,“小女孩喜歡小寵,別說咱們沒有第二隻小狐狸,便是有,也不好第二次了,這樣,微臣再想法子打探打探五公主的喜好。”
劉贇“嗯”了一聲,而後語聲忽的一寒,“北魏太子此番前來只怕是勢在必得的,實在不行,只好用些別的法子了。”
“殿下想用什麼法子?”
劉贇笑了一下,“咱們是要去春獵的,既然是去打獵,自然很有可能出點亂子受點傷什麼的……”
謀臣恍然,“殿下是想——”
“噓,此事從長計議。”
“是,微臣明白——”
帳篷之內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了出來,劉贇似乎要準備安寢,聽至此處,拓拔蕪的眉頭狠狠皺了一下,好個劉贇,竟然打起了傷害太子哥哥的主意!
拓拔蕪腳步輕巧了的退了回來,看到兩個侍婢便疾步朝來時的方向走去,“我要去找太子哥哥——”
兩個侍婢不知拓拔蕪聽到了什麼,當下不敢做聲,順着另一個方向走了一陣,這纔到了拓跋弘的帳篷之前,侍衛看到拓拔蕪進來,自然是不敢阻攔,拓拔蕪直接掀了帳簾入了帳篷,大晚上的,拓跋弘案上的吃食沒怎麼動,卻是還在看疾奔冊子,拓拔蕪一見,心中便微微一軟,“太子哥哥——”
拓跋弘擡起頭來,先看了一眼拓拔蕪的面色,再一低頭,便看到了拓拔蕪腳上沾着的泥土,他皺眉,“你又去尋世子殿下了?”
拓拔蕪抿脣,沒想到她一進來就被拓跋弘識破!
拓拔蕪走上前來,將拓跋弘手中的冊子取了,然後又將吃食往他面前擺了擺,“這麼晚了,太子哥哥該用飯纔是,我不過是好奇這大營什麼樣子,隨便轉轉。”
拓跋弘哪裡會信,嘆了口氣,“你不要亂來。”
拓拔蕪哼了一聲,“我知道,太子哥哥娶大周的公主纔是大事。”
拓跋弘欲言又止,“不是這樣,大周是重禮之國,你便是想如何,也該要等到了時候再行事,這幾日那位世子殿下未曾入宮,也不知是爲何……”
“我是北魏的公主,難道還配不上一個世子?”
拓拔蕪語氣桀驁,拓跋弘搖了搖頭不在多說,只低下頭用飯,拓拔蕪想到來此的正事,立刻傾身道,“太子哥哥,剛纔我轉到了劉贇的帳篷之外,聽到他說他也要娶五公主,還說如果爭不過你,便要用些別的法子,太子哥哥,他想利用春獵害你!”
拓跋弘頓時擡眸,和拓拔蕪對視了幾瞬,知道她不曾說謊。
眯了眯眸子,拓跋弘冷笑一下,“劉贇……西樑人總是喜歡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
拓拔蕪惱道,“哥哥,他的語氣不是開玩笑的,你一定要小心他!特別是到了巍山之後,打獵之時,演武之時,都不能不小心。”
拓跋弘眸色微暖,“你放心,我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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