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蕪就在燕淮的主帳門口將劉贇打了一頓,偏偏拓拔蕪是女子,又是北魏的公主,燕淮沒辦法主持公道,只能安撫劉贇,一邊頗爲頭痛。拓拔蕪這性子可是要比拓跋弘難搞萬分,如果拓跋弘這一次真的出事了,還不知拓拔蕪要鬧多大的事端出來。
派出去的大部隊很快再次出發了,昨天晚上雖然派人派的及時,卻偏偏遇上了大雨,今日白天,便是大家最後的希望,而因爲拓跋弘的事,大營之中,所有的活動都被停了下來,不管是大周還是北魏,都焦急的等待着林璋帶回來好消息。
只有西樑衆人,對此漠不關心,劉贇更是希望拓跋弘死在山上纔好!
西樑大帳之中,劉贇面上被上滿了藥膏,小腹之處,到現在還隱隱作疼,侍從滿是心疼的道,“那北魏公主也太野蠻了,竟然這樣打殿下,她那樣子,往後必定嫁不出去。”
劉贇摸了一把自己的臉,稍稍一觸便疼的倒吸一口涼氣,當下眼底的惱恨更甚,“拓拔蕪,我倒是要看看,拓跋弘這一次能不能平安回來!”
侍從眼神微閃,“殿下,我們要不要說那一日……”
劉贇瞪了侍從一眼,“說什麼說?拓跋弘的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侍從聞言頓時不敢再多言,劉贇想到自己青紫腫脹的臉便覺憋屈憤恨,“五公主這兩日在做什麼?”
侍從忙道,“五公主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邊的,昨日小藍走丟了,五公主很着急,後來是御林軍副統領幫忙找了回來,如今把小藍疼愛的寶貝一般。”
劉贇咬了咬牙,“就這麼等下去不是個事,拓跋弘今日若被找了回來,咱們勝算太低,這樣,你現在想法子將那東西送去五公主那裡——”
侍從眼底閃過一分微光,忙連連點頭應了。
雖然雨勢變小了,可卻是未停,大營上空籠罩着一片灰雲,不知何時又將有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秦莞陪着太后在主帳待着,沒多時,皇后待着燕徹和燕蓁前來探望。
燕蓁懷中抱着小藍,很是疼愛,燕綏一雙眸子都落在小藍的身上,然而燕蓁不說讓他摸,他便也不敢上前,太后看在眼底,不由嘆了口氣。
趙淑華便道,“昨夜大雨,太后這邊可覺溼氣太重?若覺不妥,讓下人生起火爐來爲好。”
春夜本就寒涼,再加上大雨,帳中的確有些溼氣,然而主帳都建在高臺之上,到底好了不少,太后擺擺手笑道,“九丫頭泡了暖身的茶,我們喝了都覺身上暖然,一點溼氣不算什麼——”
趙淑華“哦”一聲,“九姑娘有好東西,怎就只讓太后娘娘獨享?”
秦莞忙起身告罪,太后笑道,“把你的茶給皇后些吧,的確有用,算作藥茶飲飲。”
秦莞忙和茯苓去後面拿了藥茶來,待走出來,趙淑華便見秦莞將藥茶分成小包小包的,看着便賞心悅目,秦莞交給皇后身邊的侍婢,順便說了飲用之法。
皇后滿意道,“這一次幸而九姑娘跟着太后,不僅太后身子康健,連小九都活潑了幾分,只可惜今日北魏太子的事端突然,否則又是一個大獵之日。”
太后嘆了口氣,“是啊,西樑的三皇子如何了?”
燕徹忙道,“孫兒已經去探望安撫過了,如今已無大礙。”
太后搖了搖頭,“這個北魏公主,未免太過放肆——”
趙淑華也頷首,“是啊,也不知是不是所有北魏女子都是如此。”說着看了一眼燕蓁,“若真是這般,大周的女兒家過去,便要受罪了。”
太后挑眉,“難道皇后想……”
太后目光掃過燕蓁,莫非皇后想讓燕蓁去和親?
皇后苦笑一下,“臣妾自然捨不得的,只不過,如果北魏太子無事,最終還是要有個人去北魏吧?這兩日皇上已經在和朝臣商議,一大半人覺得和北魏聯姻也未嘗不可。”
太后點點頭,一時沒說話,經過此番之事,她其實已經不贊同大周和北魏聯姻了,然而兩國聯姻皆爲盟友,乃是政治互利,她沒法子干涉,也不會干涉,最終,只看燕淮的決定。
燕徹坐在趙淑華下手位上,目光落在太后身上,眼風卻時不時掃向秦莞,秦莞站在太后身後,距離坐在太后身邊的燕綏極近,燕綏無意聽大家說話,只一雙眸子看向秦莞,秦莞雖然端莊持重,可卻在用眼神安撫燕綏。
燕綏這等小娃娃燕徹自然沒興趣親近,而他也知道燕綏的孤僻性子,可他沒想到,燕綏待秦莞倒是十分親近,這個秦莞,似乎總能叫她意外。
趙淑華又陪太后說了一會兒話,見到了午時太后要小憩便帶着燕徹兩個走了出來,看了一眼侍婢手中的藥茶,趙淑華隨便道,“這個先收着吧。”
顯然,趙淑華無意真的飲用。
三人回了大帳,趙淑華也有些疲憊,便讓燕徹和燕蓁在外坐着,自己進了內堂歇息,燕徹站了片刻,忽然吩咐唐福,“去將九姑娘給的藥茶拿來,反正母后不喜藥味。”
唐福微訝一瞬,還是照做了,拿了藥茶,唐福想了想囑咐那婢女此事不必稟告皇后,然後方纔離開,等回了太子帳,燕徹便擡了擡下頜,“泡一杯嚐嚐。”
唐福又一訝,皇后娘娘不喜藥味,自家主子也是不喜的,怎麼就……
這般想着,唐福還是去泡了一杯來,待抿了一口,眉頭卻是緊皺,“真難喝。”
唐福忙道,“那老奴這就去換新的。”
說着便要去拿茶盞倒掉,然而燕徹卻手一晃沒讓唐福拿走茶盞,“我亦覺身上有些乏力,難喝也要喝一些,你把剩下的放好,下去吧。”
唐福瞪大了眸子,半晌,方纔轉身去放藥茶了。
唐福剛準備退下,可一出帳門,卻見秦朝羽和燕蓁一起走了過來,她帶着兩個侍婢,其中一個侍婢還提着一個鳥籠子,唐福面笑意一盛,上前去請安,秦朝羽雖然還沒有和燕徹大婚,卻是欽定的太子妃,唐福半分不敢大意。
陰雨連綿,秦朝羽待在自己帳中實在無聊,且這幾日,她亦沒很多機會見燕徹,因此,便先去到趙淑華處秦安,而後又讓燕蓁陪着,藉以獻鳥之名到了燕徹此處,她一個人來多有不妥,可若是跟着燕蓁一起來,便不必顧忌。
“太子殿下可在?”
唐福連忙頷首,“在的在的,公主殿下和八小姐請稍後。”
說着,唐福忙進了大帳通稟,一進門,卻見燕徹已經將那藥茶喝的快完了,唐福心頭一跳,忙說秦朝羽和燕蓁來了,燕徹眉頭微皺,只好讓唐福將二人請了進來。
燕徹蓋上了茶蓋,不動聲色的坐直了身子。
燕蓁抱着小藍,無心和燕徹說話,秦朝羽進的大帳卻有幾分矜持,卻還是道,“殿下,前日皇后娘娘賞賜了我一對青色的雀兒,我瞧着要比那些鳥市上賣的還要好看,不僅如此,起鳴叫之聲亦十分悅耳,我知道殿下宮中便養着一隻鳥兒,所以,特意來將這對青雀兒送給太子殿下,殿下請看——”
秦朝羽讓開,燕徹一眼便看到了籠子裡的青雀。
鳥雀兒半個巴掌大小,翅膀碧綠,尖嘴卻是明黃之色,身上羽毛油亮,鳴叫時啾啾清靈,的確是一對好看的鳥兒……
“你是讓我將它們帶進宮去?”
秦朝羽本以爲燕徹見到這對鳥兒會開心,可沒想到燕徹面上卻是不爲所動。
秦朝羽有些奇怪,笑道,“當然,殿下既然喜愛鳥兒,這對雀兒難得的又是一對……”
說着,秦朝羽有幾分羞澀,但凡贈送成對之物,多少有幾分曖昧,然而話音落下,燕徹卻沒有做聲,片刻,燕徹道,“還是放生了吧。”
秦朝羽一愣,“放生?”
燕徹看着秦朝羽,“它們本就是山中的鳥兒,將它們關在籠中,它們怎會樂意?你覺她們的鳴叫聲清靈好聽,卻不知那是它們的悲鳴。”
本來沒什麼,可聽燕徹如此一說,秦朝羽瞬時覺得後背一涼,鳥兒的啾鳴聲也一下子叫人不忍來聽,她脣角的笑意有些僵硬,連手都不知放在何處纔好,“那……太子殿下不說,我還不曾想到,的確,將它們這般捉回去,的確太殘忍了,我這就叫人將她們放生了。”說完,秦朝羽便看向提着籠子的墨意。
墨意點點頭,走到門口將籠子門打了開。
門一開,兩隻鳥雀立刻便啾鳴着急飛而出,一眨眼便飛的不見了影子,足見想逃脫這籠子的心切,秦朝羽舒了口氣,燕徹道,“多謝你的心意了,不過鳥兒還是不要禁錮在籠子裡爲好,我宮中養的雀兒,翅膀受了傷,已是飛不出去了。”
只怕秦朝羽面上掛不住,燕徹到底解釋了兩句。
秦朝羽強笑開,“原來如此,那是我誤會了,以前不知,往後我會記着。”說着,秦朝羽鼻息一動,忽然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藥味,“殿下適才喝藥了?殿下身體不適?”
燕徹眉頭微蹙,唐福一顆心也提了起來,不知爲何,當着秦朝羽的面,他覺自家主子拿了秦莞的藥茶喝很是心虛……
“沒有不適,只是昨日大獵有幾處擦傷,塗了藥膏罷了。”
燕徹八風不動的說了謊,唐福低下了頭去。
秦朝羽放了心,又見燕徹沒有多說話的意思,便提出告辭。
燕徹起身相送,秦朝羽心中這才舒泰了兩分。
等秦朝羽和燕蓁走了,燕徹站在帳門口有些發怔。
其實他不必要說謊,畢竟秦莞的藥茶有藥效,可他適才不知怎麼的,竟然下意識就選擇了說謊,想到趙淑華曾說過的話,燕徹一步跨出門往燕淮的大帳走去,這些不是他該想的,他現在,應該去做他應該做的事。
一炷香的時辰之後,燕徹點了五十人馬,也出了大營直奔巍山。
先是派出御林軍統領帶人搜山,而後,連大周太子也帶着兵馬上了山,拓拔蕪得知此事,心底的怒意方纔淡了一分,然而一刻等不到拓跋弘好端端的回來,她便一刻放不下心,看着外面陰沉灰暗的天色,拓拔蕪的心也被陰霾籠罩了住。
一整日的苦等,等到天黑時分,林璋和燕徹一起帶着大部隊回了大營,讓衆人失望的是,北魏太子拓跋弘仍然沒有下落。
偌大的巍山,要藏一個人說來十分容易,然而有熟悉山勢的林璋帶人地毯式搜查,要藏一個人卻又十分之難,可拓跋弘仍然蹤跡全無。
燕淮將燕遲和燕麒等人都叫到了主帳,拓拔蕪和拓跋銳,端坐在左側首位。
“還是不見拓拔太子,你們誰有好法子,或者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暢所欲言!”
眼看着第二夜已經到了,如果拓跋弘受了傷,時間越久施救的可能性越小,而即便是迷路,兩夜一日的大雨也夠他受得了。
燕徹是今日跟着上山的,聞言道,“父皇,今日我們上山的時候,發現巍山之上有幾處山體塌方,山石自上而下滑落不少,會不會……”
拓跋弘被塌方的山體掩埋了?!
這不是燕淮樂意聽到的說法,然而也有幾分可能性。
燕麒上前道,“父皇,會不會是太子走錯了方向,距離咱們越來越遠了?”
比起燕徹說的那個可能,燕淮更願意相信燕麒說的,燕淮看向林璋,“你覺得呢?”
“二位殿下說的都有可能,巍山之上的確容易迷路。”
“不可能。”反對的卻是拓拔蕪,她寒着臉道,“我大哥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尚且不會迷路,區區山林,又怎麼會迷路?”
“公主殿下,萬事皆有可能,現在,我們只能朝着好的方向推測。”
林璋說了一句,拓拔蕪欲言又止一瞬,“那現在怎麼辦?我大哥是在大周的皇家獵場失蹤的,皇上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燕淮不疾不徐的道,“這是自然,到現在爲止,我們一直在盡力不是麼?”
對於這一點,拓拔蕪倒是無話可說,燕淮想了想,“或許真的需要擴大搜尋的範圍,東西方向的兩面山腳,以及正北方向的七八里以外的山巒,都要搜尋,林璋,你先去歇息兩個時辰,太子,你再點兩千兵馬,燕遲,朕需要你帶一隊人馬。”
尋人比打仗可是簡單多了,這些人之中,要說誰帶兵最有希望找到拓跋弘,那自然是燕遲無疑,只是如今燕遲乃是文官之身,所以燕淮纔沒派他。
燕遲上前,“燕遲遵命。”
聽到燕遲要帶兵找拓跋弘,拓拔蕪一時心情複雜,她崇拜燕遲,然而她卻入不了燕遲的眼,不僅如此,燕遲殺了她的月牙,如今,不知是否記恨她,他會盡力找拓跋弘嗎?
“林統領帶一隊人馬,太子待一隊,燕遲帶一隊,一人一個方向,五皇子和其他幾個侍衛,亦分開隨行,儘量能發現和拓拔太子有關的痕跡,現在都養養精神,夤夜時分出發,晚上用來趕路,到了天明十分,便到了可尋之地,如果這一次還找不到……”
主帳內一陣默然,燕淮眯眸道,“朕自然會給北魏一個交代。”
命令一下,整個大營都動了起來,而此刻天公作美,雨勢也越來越小,很快,兩千新兵輕點完畢,燕遲三人,一人帶七百左右的人馬,林璋和太子因白日上山過,此刻都在休息,燕遲便在廣場之上整軍。
此番尋人,要走的距離極遠,極有可能要在兩三日之後才能回來,是以士兵們不僅要帶着兵器,還要帶着乾糧,眼看着距離出發的時間很近了,拓拔蕪忽然一身窄袖勁裝走了出來,她騎着從北魏帶來的黑馬,直接走到了燕遲身邊。
“遲殿下,我也要去找我哥哥!”
燕遲坐在馬背之上,聞言目光漠然的看了過來,“此行要徹夜行軍,公主可能?”
拓拔蕪下頜一擡,“當然——”
燕遲面無表情的看了拓拔蕪兩瞬,點了點頭。
拓拔蕪一訝,沒想到燕遲竟然這樣就同意了,“你——”
很快,林璋和燕徹也到了陣前,既然如此,那拓拔蕪跟誰走就是問題所在了,林璋看了看燕徹,又看了看燕遲,“公主殿下想走哪邊?”
拓拔蕪一揚下頜,“我要走正北方向。”
此話一落,燕徹和林璋都看向燕遲,拓拔蕪眉頭一皺,她只是選了個方向而已,沒想到選到了燕遲領兵,她心中一時五味陳雜,可這邊廂,燕遲卻斷然道,“我不答應。”
林璋和燕徹一訝,燕徹更是道,“燕遲……”
拓拔蕪眸子一瞪,“爲什麼?!難道你以爲——”
難道你以爲我是爲了跟着你不成?!
燕遲看也不看拓拔蕪一眼,“我不會帶着一個累贅。”
林璋三人,一人一個方向,東西方向皆是在平原之上趕路,唯有正北方向乃是要翻山越嶺,要保證早點找到拓跋弘,他們翻山越嶺的速度就要快,而如論處於何種目的,燕遲都絕不會帶着拓拔蕪。
“累贅”二字一出,拓拔蕪直氣的眼眶發紅!
“說我是累贅?!那不如我們打一架如何?!”
拓拔蕪纔打了劉贇,在她看來,動嘴不如動手,何況燕遲這話分明是看不起她。
燕遲卻涼涼的看了她一眼,“公主還不值得我動手,公主雖然習武,可正北方向山多路難行,爲了早點找到拓拔太子,公主還是不要添亂的好,東西兩邊皆是平原趕路,公主想爲令兄盡心,選擇其一便可——”
燕遲的話委實傷人,然而他一字一句說的萬分冷靜理智,卻不讓人覺得他是故意無禮,越是如此,拓拔蕪便越是發不出那口氣來,
“你——”
拓拔蕪還想再說,燕徹道,“燕遲說的有道理,公主非要同行已經是冒險,那山上山路溼滑,還可能遇上猛獸和山石垮塌,意外的可能性極大,若是公主上山出了意外,到底是救公主你還是去找拓拔太子?”
林璋也附和,“不錯,望公主殿下三思。”
拓拔蕪脣角抿的緊緊的,她心中雖然萬分不服氣,可她的理智卻又告訴自己,林璋三人說的是對的,咬了咬牙,拓拔蕪狠聲道,“好,那我走西邊!”
燕遲不置可否,面上神色自始至終沒有變過,聞言走到了他的兵馬陣前,林璋道,“那公主殿下便是同本將同行,今夜還可能下大雨,請公主做好心底準備。”
拓拔蕪輕哼一聲,“不用你說,本公主知道。”
拓拔蕪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斗篷,裡面則是一件窄袖勁裝,足見是做好了準備的,她隨身還帶着弓箭和佩劍,此刻直挺挺的坐在馬背上,倒有幾分颯然。
既然準備出發,燕淮太后等都出來送行,太后道,“我叫人準備了些糕點,給燕徹和燕遲帶上,這一去,不知道幾日才能回來。”
說着,已命人去給二人送糕點,陳嬤嬤和燕徹送,給燕遲送的卻是白櫻。
拓拔蕪認得白櫻,又見燕遲拿到糕點的時候眼神溫柔的看了太后的方向一眼,頓時明白那糕點多半是秦莞準備的,於是心中更是酸澀惱恨陳雜!
燕遲並非總是冷麪無情的,他的溫柔,他的情誼,都給了秦莞!
拓拔蕪將繮繩握的緊緊的,出發的號令一出,她當先一馬鞭落下疾馳而去,然而也就在這時,漭漭的夜雨之中,一道馬嘶聲忽然在大營之外響了起來。
這馬嘶悠遠,被雨幕擋着甚至不算清晰,然而一瞬間,拓拔蕪勒了馬!
她猛地停下,頓時將後面人都擋了住,一時間,後面的人只能也停了下來,浩浩蕩蕩準備出發的隊伍,就這般被擋在了大營門口——
“公主,發生何事了?!”
林璋高聲問一句,拓拔蕪道,“你們聽!”
衆人凝神一聽,又一聲馬嘶響了起來,衆人神色微變,一雙眸子一動不動的盯着正前方的夜幕,很快,一道棕色的高頭大馬出現在了衆人視線之中,那馬兒剛一出現,拓拔蕪便不可置信的叫了一聲“太子哥哥”,然後,立刻揚鞭往外走,林璋幾個立刻跟上,很快,那馬兒已到了近前,然而馬背之上空蕩蕩的,竟然只是一匹馬跑了回來。
拓拔蕪的眼眶頓時溼了,“這是長風!這是太子哥哥的馬!這是太子哥哥的馬!”
拓拔蕪激動萬分,等這話說完,一下子便哽咽起來,她轉身看着林璋幾個,又接着道,“這是太子哥哥的馬,我認得!我絕不會認錯!”
此時,拓跋銳也從後面走了出來,“是!這是長風!看馬鈴鐺就知道!”
拓跋銳也滿是不可置信,“長風怎會自己回來,他是從何處回來的?!”
連着幾千人上了巍山,又是找拓跋弘又是找馬兒的,然而人和馬都沒找到,可這會兒,這馬兒卻是自己跑了回來?!
燕遲和燕徹也想問,它是從哪裡跑回來的!
燕遲眼風極快的打量了馬兒一眼,卻見馬兒身上並無明顯的大傷口,這邊廂拓拔蕪已經道,“長風,長風,你從哪裡回來的,太子哥哥在何處?”
馬兒有靈,彷彿聽到了拓拔蕪的話,它暴躁的在原地打起轉來,馬頭不停的朝向巍山的方向,拓拔蕪忙道,“長風,你帶我去找太子哥哥好嘛?長風!你帶我去找太子哥哥好不好?”
長風仍然不停的嘶鳴着,卻只是在原地打轉。
林璋看着眉頭微皺,“一定在很遠的地方,它或許記得路,卻是不知道帶我們過去,且下了兩天的雨,下雨定然會干擾他們的記憶。”
馬兒仍然不停的打轉着,一個接一個的響鼻打在拓拔蕪面前,拓拔蕪着急了,“這怎麼辦?!長風不會和哥哥分開的!它一定知道哥哥在哪裡!”
忽然生出的變故,將大部隊滯留在大營之外,燕淮得到消息,立刻帶着人從裡面走了出來,便是太后和趙淑華等都由侍奴打着傘出來看。
讓衆人掛心了兩日,可如今馬兒回來了,拓跋弘在哪裡?
“皇上,這是拓拔太子的馬,它自己回來了!”
燕淮已經看到了,眉頭不由得緊張,“它必定知道拓拔太子在何處。”
林璋遺憾道,“可惜,不能讓它帶路。”
燕淮想了想,“讓司馬官過來,看看能不能讓這馬兒聽話。”
林璋正要下令,拓拔蕪卻道,“北魏的馬兒你們馴不了的。”說着急急道,“可是這一次過來,我們又沒有帶着馴馬官來。”
說話間,燕遲已經下了馬背,他緩步走近長風,且越走越近。
許是陌生人靠近,又許是燕遲身上的氣勢逼人,長風見燕遲靠近,下意識的往旁邊跑去,燕遲看了拓跋銳一眼,拓跋銳明白過來,立刻上前將長風牽了住,長風這下方纔不動了,燕遲走到馬兒身邊,先撫了撫馬背安撫長風,這才細細的查看長風身上的每一處。
長風身上不見明顯傷痕,卻又有些細小的傷口,燕遲細細看着,待走到馬尾處的時候,燕遲忽然眉頭一皺,長風的馬尾上沾滿了泥漬,雖然被沖刷掉了不少,可馬尾毛還是髒亂的黏在一起,而燕遲,便是在那馬尾毛之間看到了一點帶着泥沙的綠意。
他一邊安撫着馬兒,一邊將那綠意擇了出來。
一轉身,燕遲看向扶着太后的秦莞,“勞煩九姑娘幫忙。”
燕淮似乎明白了燕遲的意思,立刻看向秦莞,“九丫頭,去——”
秦莞點點頭,連忙走到了燕遲身邊,從燕遲下馬探看的時候她就知道燕遲是想找長風的行蹤軌跡,如今燕遲有所發現,卻是需要她幫忙的。
燕遲指尖之上的綠意只有半個指甲大小,且和泥沙撮在一起,已經呈現墨綠之色,燕遲將指尖遞給秦莞,“看看這是什麼?!”
衆人在不遠處,看都看不清燕遲手上是什麼,秦莞將那綠意從燕遲指尖拿下來,放在鼻端聞了聞,又仔細看了一瞬,而後便道,“這是芡實的葉子。”
衆人神色一振,紛紛靠近一步,拓拔蕪也從馬背之上下來走到近前,待看清秦莞手中只有一星綠意之時皺眉道,“芡實是什麼?!知道這個,和找我哥哥有什麼關係?”
她語氣頗爲不善,這麼重要的時候,燕遲卻還要讓秦莞出來,他說話之時,語氣都溫柔了一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二人也好意思!
他們二人可以濃情蜜意,卻不能耽誤找她大哥!
拓拔蕪氣惱的瞪着秦莞,其他人也有些不解,秦莞沉靜道,“芡實,乃是一年生水生草本,其果實有入藥的功效,芡實喜水,多生在湖泊沼澤或是池塘之中,而巍山之上,據我所知,並無湖泊,那麼這東西便多生在沼澤或者小池塘之中,這葉子零星,且到現在都沒有被雨水沖掉,應當是馬兒在芡實叢中胡亂掙扎過,而後才黏連牢固。”
“馬兒靈性,能預判危險,不會無端走到水深處或者沼澤之中,所以只有一種解釋,它帶着這芡實的葉子,乃是和拓拔世子有關,要早點找拓拔世子,只要能找到這芡實所在,便能大大的增加找到拓拔世子的可能性。”
秦莞面對拓拔蕪的質問半分不慌忙,冷雨之中,她的聲音也冷靜泰然,雖然她面上神態不及拓拔蕪張揚跋扈,可當她一言一語擲地有聲的論述之時,氣勢卻已經將拓拔蕪壓了下來,二人站在衆人的視野範圍之內,只一瞬,便分出了風儀之高下!
拓拔蕪聽完秦莞的話,氣勢一虛,燕淮立刻道,“所以去找沼澤和池塘就對了?”
林璋也立刻道,“巍山之中沒有湖泊,卻有山泉和匯聚起來的池塘,沼澤想來也是有的,若是按照這個方向去找,範圍就小的多了!”
本來衆人要分三個方向漫無目的去找,卻沒想到長風回來了,長風雖然回來,卻無法帶路,衆人還是了無頭緒,可燕遲發現了那芡實葉子,秦莞又是如此一通分析,頓時,找拓跋弘的方向萬分明確!
秦莞微微頷首,又轉身去看長風。
她本來不打算在這等時候出頭,可既然出來了,便該盡力而爲。
她目光如炬的盯着長風看,其他人便也看向了她,林璋想說話,燕淮卻手一擡制止了她,旁人不知道秦莞的功力,他和燕遲卻知道,所以適才燕遲讓秦莞幫忙他立刻便準了,眼看着秦莞身姿如竹的背影,燕淮心底滿是欣賞。
拓拔蕪和拓跋銳對視一眼,而其他人面上更是不解。
這樣關鍵的時候,秦莞乃是小醫仙,認出了入藥的東西自然不足爲奇,可怎麼還讓她站在那裡看馬呢?說起來,這裡應該是男人們說話的地方,秦莞一個柔弱的女子,實在是有些突兀,道理雖然如此,可所有人看過去,只見秦莞裝扮清雅,甚至可說素淨,然而卻遮掩不住她身上明月珠玉一般的光滑,她精緻的五官在細雨之中更顯溫柔輕渺,越發有股子世外仙姝的清靈,且她身姿筆挺,儀態非凡,分明是碧玉之齡的小姑娘,身上的氣勢,不僅越過了拓拔蕪,甚至能和燕遲比肩!這簡直太神奇了!
“這位就是忠勇候府的九小姐。”
“就是治好太后娘娘的那個小醫仙?”
“就是她,聽說這些日子都跟在太后娘娘身邊。”
“原來是她,我就說這幾日總看到一位長的極是好看的姑娘跟着太后,卻總不知她是誰,要我說,便是公主氣質都比不上她……”
低低的議論聲頻頻想起,士兵們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站在最後的士兵都知道了前面的境況,而就在大家滿口稱頌秦莞之時,秦莞卻忽然搖頭。
“不對,不是池塘,也不是沼澤。”
燕淮挑眉,“怎麼說?!”
秦莞凝眸道,“長風身上的傷痕多是細長的傷口,主要分佈在馬側身之上,像是被什麼尖利的石塊劃傷的,且他馬蹄之上,也多有被劃傷的小傷口,這樣的傷痕,普通的石頭是傷不出的,應該是在一處板岩較多之地,且看它傷口的位置,多半是在一處十分狹窄逼仄的,類似夾道的地方走過,這個夾道兩側,多是棱角突出的板岩。”
“有水,能生芡實,如同夾道,又有板岩……”
秦莞目光一利,“應該是在一處山澗之中,皇上,應往山澗中尋找!”
從沼澤或是池塘,一下子變成了山澗,雖然目的地一樣變的小了,可拓拔蕪卻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樣所有主子都在的大場面,這樣緊急的時候,卻似乎被秦莞主導了,所有人都在跟着秦莞的思路走……
“這些傷口,有些厲害的灌木叢也可以造成,又或者,是在樹幹之上擦傷的呢?”
拓拔蕪緊皺着眉頭,自認爲犀利的發問。
秦莞聞言冷靜的看着拓拔蕪,“灌木有傷人之能,卻無法傷到皮毛厚實的馬兒,而長風身上的傷口,細長狹窄,且深,因受到雨水沖刷,如今皮肉都向外翻卷,而擦傷的傷口,兩側的邊緣絕不會如此的整齊,公主如果不信,可以拿刀在長風身上橫着劃一刀試試。”
拓拔蕪還想說,林璋已道,“公主別懷疑了,九姑娘說的是對的,一般的石頭都傷不了馬兒,只有尖利棱角的板岩能如此。公主既然爲我們定下了目標,我們便無需四面八方找了,巍山之上有山泉,有山泉便有山澗,我忽然想起來,我們找了許多地方,卻沒有找那些藏在暗處的山澗,如果太子殿下掉在了山澗之處,我們光是翻山越嶺找不到的。”
山澗大都是縱深極長的壕溝,如果一個人掉進去,而上面又有樹枝灌木的遮擋,的確不容易發現人的蹤跡,林璋如此一說,所有人都覺秦莞所言委實有道理!
燕淮當機立斷道,“好,既然如此,你是熟悉地形的,立刻帶人去有可能有山澗的地方去找,每一寸地方都不要放過!現在就去——”
形勢大變,人也要重新點了,林璋覺得天黑時分帶的人太多上山多有不便,便只點了五百人,燕徹和燕遲亦同行,拓拔蕪和拓跋銳見找到拓跋弘的希望加大了,不由也要求同行,燕淮感念二人救兄心切,猶豫一瞬便也準了,兩柱香的時辰之後,大部隊真正的出發了,拓拔蕪的坐騎換成了長風,希望長風近了事發之地後能幫上忙。
眼看着又一條火龍出發,燕淮轉身看着秦莞,“九丫頭,若這一次真的找到了拓拔太子,那你可真是又立了一大功!”
秦莞脣角微抿,“不出意外,拓拔太子今夜必能被找到!”
見秦莞如此篤定,燕淮朗聲笑了,“朕真是慶幸這一次太后將你帶了過來,你這小丫頭,可真真是厲害的緊啊,這馬,驗的不錯。”
燕淮語氣深長,秦莞垂眸很是內斂,而其他人只覺燕淮十分欣賞秦莞,卻不知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
見大部隊離開,衆人便再度回了大營。
此前未有方向,衆人便等的心焦,此番秦莞一番查探分析,硬是定下了拓跋弘出事之地,秦莞說的話到底有無道理?到底能不能順利找到拓跋弘呢?
不說燕淮,便是其他人心中都存着這個疑竇。
雖然各自回營,可今夜註定又是個不眠夜。
太后拉着燕綏,笑問,“你可相信秦家九姐姐說的是對的?”
秦莞自然不敢當燕綏的姐姐,可幾日下來燕綏和秦莞已十分親暱,太后便乾脆將她二人稱作姐弟,燕綏看着秦莞,點了點頭。
太后便道,“九丫頭,前次我們做賭,你輸給了我,這一次,如果你說的是對的,我有大賞賜給你——”
秦莞不好意思道,“我也只是舉手之勞。”
太后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你雖然只是幾句話,可一來,這件事旁人做不了,二來,事關大周和北魏的邦交,你是冒了風險的。”
秦莞明白,如果她指了方向,卻沒找到人,便是浪費了時間和兵力,憑拓拔蕪的性子,極有可能將她問罪。
這般一說,連太后也有些睡不着了,燕綏更是年紀小精力足,三個人都不睡了,而往外面一看,大部分的帷帳都是亮着燈的。
如此等了三個多時辰,快到卯時之時,一騎快馬從外面飛奔入營!
剛到主帳跟前,前來報信的士兵便大喊道,“北魏太子找到了!北魏太子找到了!”
這一聲吼,直將整個大營的人都吼了出來!
主帳裡,已有幾分睏意的秦莞揚了揚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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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更到!太子找到啦,不管太子是生是死,接下來都是莞莞的主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