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才三。”
“單關,十四致十六。”
黑白棋子接連不斷落在棋盤上,雙方落子甚快,幾乎沒有停頓,一點兒不像相對而坐、風輕雲淡的手談,倒像是戰場上以命換命的廝殺,不斷地逼迫對方出招,直到對方露出破綻。
“十八鬆十六。”
“這棋什麼意思?”蕭世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喃喃說道,看着棋盤上的變化,兩人快速的落子終於在這個時候被打斷,蕭世廉的目光不斷的在棋盤上掃來掃去,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李藎忱拈着棋子輕輕敲打着棋盤:“伯清兄,觀棋不語真君子,更何況你這是在下棋呢。”
蕭世廉沒好氣的“哦”了一聲:“那我下還不成麼,十七星十七。”
李藎忱饒有興致的看了蕭世廉一眼:“伯清兄,你這樣走可就莫怪小弟無情了,棋盤上好大的一條大龍,可真的不救?”
怔了一下,蕭世廉順着李藎忱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啊”了一聲,自家那大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李藎忱的棋子合圍,此時想要救,因爲失了先手也已經來不及。
當下裡蕭世廉憤憤的伸手一拉棋盤,將棋盤弄亂:“罷了罷了,這一局是我輸了,是我輸了!”
看着蕭世廉沮喪和後悔交織在一起的神情,李藎忱哭笑不得:“你輸了就是輸了,何必弄得跟一個受氣小媳婦似的,我家憐兒生氣的時候也沒有你這麼矯情!”
蕭世廉翻了翻白眼:“話說主帳那邊都已經開始那麼長時間了,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擔心,剛纔我都沒有心思下棋,否則下一次肯定不會輸給你。”
李藎忱皺了皺眉說道:“蕭兄啊,滿打滿算我學會這圍棋纔不過一天的功夫,蕭兄就算是隨手下肯定也能夠勝過小弟吧。”
蕭世廉哼了一聲:“要不是教你的時候你一點兒都不曉得規矩,還真以爲你是扮豬吃老虎呢,一天就能把圍棋下成這樣,普天之下能有幾人?”
李藎忱不着痕跡的微微一笑,實際上他在後世學過圍棋,雖然多半是處於興趣愛好,但是規矩懂得不少,而且還和老一輩幾個高手切磋過,這下棋手藝絕對算不上差。
更重要的是相比於這個時代,李藎忱有很多後世演化來的新棋路,他這一番下在蕭世廉等人看來無異於“不按套路”的胡亂撞,可是到頭來李藎忱總能出其不意的讓他們吃虧,這一次李藎忱故技重施,而蕭世廉短短一天當然想不出破解之法,再加上他心中所有牽掛,自然而然又着了道,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爲時晚矣。
“做事最重在於全神貫注,”李藎忱一邊收拾棋盤,一邊說道,“某既然是在下棋,就要全神貫注於贏你,至於其餘事宜,不過是身外之物,與棋盤上的某又有何干?”
蕭世廉敲了敲桌子:“行啦行啦,你贏了棋就開始裝深沉,快說說,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擔心?”
李藎忱一攤手:“你也不想想,大都督還有你爹爹都是何許人,再加上還有裴兄在側,要是他們三個聯起手來都鎮不住一個小小的樊猛,那就未免說不過去了,若是今日營帳之中出了事,我看這京城咱們也不用去了,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話雖如此,只是我······”蕭世廉站起來來回踱步,左手砸在右手上,“唉,要是能早早的立下更多功勳,只要能混上一個參軍,我也能去營帳中聽聽了。”
“這一戰下來朝廷不是已經滿足你這個願望了麼,”李藎忱輕笑一聲,“蕭兄,人不可不知足,蕭兄二十歲加冠之年齡便成爲參軍,這也是少有的,蕭兄應該珍惜纔是。”
“行啦,老兄,你就別在這裡不慌不忙的掉書袋了!”蕭世廉一跺腳,伸手拽住李藎忱,“走,陪我去大帳外面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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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緩緩坐下的吳明徹,營帳之中衆將都下意識屏住呼吸。
雖然蕭摩訶也好,忠軍將軍樊猛、寧遠將軍任忠、電威將軍裴子烈也罷,都是赫赫有名的戰將,但是相比於吳明徹,終究還是有差距。
在南陳衆多將士心中,帶領他們跨過大江、連戰連捷收復淮南的吳明徹,是戰神一樣的存在,吳明徹哪怕是年邁多病,在衆將士心中的地位,也依舊要比其餘將領高上很多
這也是爲什麼當初陳頊籌劃呂梁之戰的時候,明知道吳明徹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出問題,還是不得不以吳明徹爲帥,因爲只有吳明徹才能讓衆多將士心甘情願的追隨征戰,也只有吳明徹能夠給他們帶來勝利的希望。
只是可惜歷史上這個希望在殘酷的敵我實力對比面前還是破滅了,不過好在歷史的軌跡,已經因爲李藎忱的出現而被改變。呂梁戰後,能夠號令三軍的吳明徹還在,而南陳的大軍,也還在。
此時坐在最前方胡牀上的,依舊是南陳大都督吳明徹。
“陛下的嘉獎詔書已經下來了,”吳明徹淡淡說道,“呂梁之戰,老夫身體日虧,難以支撐,幸而武毅將軍力挽狂瀾,此爲衆所周知。此次陛下詔封武毅將軍爲南兗州刺史,都督北徐州、南兗州、北兗州、南青州、北青州、譙州六州軍事,加封左衛將軍、都督。”
大帳之中安靜的只有吳明徹蒼老的聲音在迴響。實際上蕭摩訶身上的這些頭銜身份都是吳明徹的,陛下以這些加封蕭摩訶,不過是承認了蕭摩訶作爲軍方下一代的接班人。
這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
而吳明徹同樣也沒有打算給其餘人開口的機會:“老夫年事已高,上書請求陛下解甲歸田,奈何陛下挽留,情深意切,老夫也不好拒絕,不過陛下體恤老臣,令老臣回京擔任司空,因此從這詔書抵達、老臣接旨之時起,此間一切軍中事務,全都交由左衛將軍負責。”
頓了一下,吳明徹接着說道:“左衛將軍所言,即老夫所欲言;左衛將軍所做,即老夫所欲做。衆將士當聽左衛將軍之調遣如老夫之調遣,爾等明白?!”
老人的聲音猛地提高,而整個營帳之中所有將領神色各異。
詭異的沉默將營帳籠罩,吳明徹猛的一揮衣袖:“爾等明白?!”
剎那間,那個隨時都有可能油燈枯竭的大都督彷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當年率衆渡江、意氣風發的鎮前將軍,他手指的方向,只有連天血火和所向披靡!
此時此刻的吳明徹,恍若當年,無人能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