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很低,以至於裴猗都不知道李藎忱到底是說給他還是給自己聽得,不過他也不打算多說,有些話點到爲止。
似乎意識到對面還坐着一個人在等着自己,李藎忱自失的一笑,站起來說道:“朕大概知道應該怎麼做了,有勞侍中了。”
“臣之本分。”裴猗急忙站起來說道。
而李藎忱想到了什麼:“朕記得好像漢中巡撫徐德言奏報西北天水梁氏在西北之戰中救援不力,朕批閱之後,侍中應該也看到過這份奏章吧?”
裴猗怔了一下,急忙點頭:“老臣愚鈍,但仍有印象。”
“天水梁氏啊,”李藎忱冷笑一聲,“一而再,再而三可就不好了,朕的西北不需要交給這樣的人。不過看在他們當初平定西北也有功勞的份上,讓他們先過個好年。”
話音落下,李藎忱大步離開。
裴猗頓時打了一個寒顫,天水梁氏看來要凶多吉少了,而陛下直接告訴了自己這件事,也等於在表示自己在整頓世家上的決心。
殺雞儆猴,倒也是帝王家常用的手段。
想到這裡,裴猗有些擔憂的看着李藎忱的背影,希望陛下能夠把握住分寸,現在正是需要整個大漢上下齊心的時候,若是陛下出手太重了,恐怕並不是件好事啊。
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並沒有這麼簡單,裴猗急忙說道:“來人,問問大士到哪裡了?”
裴子烈在李藎忱回來之後就走京口北上兩淮視察淮南前線,算起來也應該快要回來了。
裴家的謁者大步走進來,有些無奈的說道:“剛剛收到的消息,大公子已經回到了京口,不過剛纔陛下吩咐讓大公子立刻入宮。”
裴猗怔了片刻,嘆息一聲。
裴家終究不是一個大世家,只能算是剛剛嶄露頭角的寒門,陛下就算是真的打算把世家怎麼樣,也輪不到他們裴氏來做這個被打的出頭鳥,倒是做槍的可能性比較大。
不管怎麼找,這大漩渦和大浪潮已經把所有人都包裹在其中,人心思變,時代也要變,一個小小的裴家,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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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稟陛下,淮南壁壘森嚴,將士們鬥志高昂,縱難以以少勝多突破淮水,守住淮南防線當不在話下,”裴子烈沉聲說道,“不過當下淮南最大的問題,在臣看來應該不是戰備,而是整頓糧食生產。”
他剛剛從京口上岸就快馬加鞭的前來拜見李藎忱,而御書房之中除此之外還有裴子烈許久都沒有見到過了的陳禹。
陳禹負責組織白袍把大漢的消息網絡逐漸延伸到北方各個州府,而他正是織網者。因爲白袍是隻對李藎忱負責的,所以平日裡也很少在朝堂上或者太尉府見到陳禹,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此時驟然見到,裴子烈也多少有些吃驚,不過再想想自己本來就是要彙報和軍事有關係的事情的,陳禹在場也在情理之中。
對於淮南,李藎忱瞭解的實際上並不多,他唯一一次去淮南還是當初從淮北迴來的時候,在他的印象之中兩淮沿線真的可以稱得上堅壁清野、壁壘蕭蕭,而現在裴子烈決定把目光放在兩淮這也被南北朝的拉鋸戰鬥蹂躪千百遍的土地上,又有何道理?
“兩淮土地肥沃、地勢平坦,而且河網密佈,若論其富足,實際上只在江南之下,只不過多年戰爭導致其蕭條破敗罷了。既然現在雙方在兩淮沿線很難發生大沖突以至於影響到兩淮的歸屬,那我們不妨立足淮南開始耕作,將其化爲和江南一樣生產糧食的沃土。”裴子烈斟酌說道。
他提出這樣的建議,也是因爲自從南陳江陵之戰後,實際上南朝的進攻重心從淮南轉移到了西側的荊湖以及巴蜀沿線,尤其是現在李藎忱完全可以繞過淮北進攻北朝的腹心之地。
淮南的重要性在下降,那麼就沒有必要讓這麼一大片土地處於半荒廢的狀態。畢竟當初南陳剛剛拿下淮南的時候,因爲淮南已經快成一片焦土,再加上這是唯一一塊可以讓其賴以進攻北方的跳板,所以乾脆把淮南進行軍事化和半軍事化管理,甚至陳頊把整個淮南的軍民政務全部都交給了吳明徹一個人。
也由此可以看出在南陳的行政體系之中,淮南的民政實際上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甚至還需要朝廷的輸血支持。大漢在江南和淮南的統治在很大程度上延續了南陳的舊制,所以現在淮南依舊還是趴在大漢肚子上的吸血蟲。
讓淮南,尤其是除了淮水一線以南的淮南地區,重新恢復原本的生產能力,的確應該引起關注。
“可是想要耕種淮南固然沒錯,可是人從何處來?此事可曾詢問宰輔和戶部意見?”李藎忱皺眉說道,淮南遭遇兵荒馬亂已經這麼久,百姓能跑的早就已經跑掉了,又能讓誰去耕種?
同時李藎忱的話中多少也有些對裴子烈的不滿,朕是讓你去淮南視察軍事,結果你回來之後就大談淮南的農耕,那還要那些朝堂上的文官幹什麼?
“半軍半屯,圍墾淮南。”裴子烈果斷的說道。
李藎忱怔了一下,目光瞥向旁邊的陳禹。
半軍半屯實際上並不是什麼新鮮的方法,古代很多時候都有大軍屯駐時候直接開墾附近土地的制度,但是那一般都是在邊關的後方,從一定程度上解決屯駐大軍的糧食問題。
不過這也意味着將會在很大程度上犧牲軍隊的訓練時間以及在戰爭突然爆發時候的集結能力。
然而現在淮南的局勢能夠確保這樣的圍墾麼?
一直保持沉默的陳禹低聲說道:“啓稟陛下,臣以爲可行。來年開春之後,宇文憲和楊堅雙方必有一戰,而屆時駐守淮北的王軌作爲宇文憲麾下側翼的主力,必將會從淮北前往支援洛陽。更何況兩淮天險,又有水師屏護,圍墾之事可行。”
李藎忱微微頷首,開春淮水水漲之後,就是大漢水師的天下,所以也的確沒有必要繼續讓這麼多陸師在營寨之中乾瞪眼。
“那便如此,但是能不能行,應當如何耕作,還需要太尉府和中書省商議決定。”李藎忱斟酌說道。
國庫充盈永遠都不是一件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