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婺華出身沈氏,沈氏現在依舊是江南一等一的望族,就算是世家已經湮滅,但是沈家人還是有話語權的,在場多是東南士族出身的官員,對於沈婺華自然要尊重幾分,有沈婺華在也能夠維持住局面。
“孝穆公之安危,關乎國體,不足爲外人知曉。”樂昌緊接着看向徐家的幾個兒媳,徐陵的妻妾都已經去世,子孫兩輩也都在外爲官,實際上建康府家中主持事宜的是幾個兒子的妻妾,“然孝穆公爲徐家之人,朝廷也不可能做此絕情之事,幾位若是想要知道,則可隨本宮前來,但不能有任何婢女隨同,可好?”
幾名兒媳當然也知道此事事關重大,面面相覷。
徐陵的生死或者還能堅持多久,若是被她們知道了,孃家肯定會派人旁敲側擊以求問,所以自己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最終還是徐德言的正妻蕭氏被推了出來。徐家到底不能沒有一個人跟着樂昌,不然孝穆公就真的成了國家的孝穆公,而不是徐家的老家主了。
蕭氏是蕭摩訶的小女兒,反正蕭家是和皇室穿一條褲子的人,皇室知道的,蕭家肯定就會知道,所以多一個蕭氏也沒有什麼不妥的,至少還能表示徐家不至於對老爺子漠不關心。
看着有些緊張的蕭氏,樂昌微微一笑:“蕭家多豪傑,妹妹無需緊張,跟着本宮一起聽聽就好了。”
蕭氏急忙點頭,本來這種事輪不到她這個孫輩媳婦說話的,現在貿然被推出來,不緊張不可能,不過樂昌帶着安慰的笑容讓她總算是心裡好受一些。
伸手關上身後的房門,孫思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對着樂昌就是深深拱手。樂昌急忙虛扶一下:“孫神醫這是什麼意思?何必如此?”
孫思邈無奈的說道:“臣無能,可能要讓皇后失望了。孝穆公的病情不容樂觀,歸根結底還是因爲這些年臣未曾多加註意,讓孝穆公的病多有累加,這人本來上了年紀了就不應該如此奔波,車馬勞頓,自然又加重病情。”
樂昌秀眉皺起來,的確,徐陵對大漢勞苦功高,即使是退隱之後也沒有說真的不問世事,且不說很多大漢官場上的風波,背後還需要徐陵出面安撫羣臣百姓,只是那徐陵當時一手創建的成都書院,就讓他一直放不下心來。
嶽麓書院有顏家坐鎮,金陵書院又有蕭家父子坐鎮,更何況還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唯有成都書院,孤懸巴蜀,周圍本來就沒有多少書院,若是再沒有如徐陵這樣的大儒坐鎮,恐怕用不了幾年就要煙消雲散了。
畢竟沒有大儒又不靠近都城,久在川蜀已經快要和外界隔絕,真正想要求學的學生誰還會來這裡?
更何況巴蜀是巴人八部以及南中不少部落、羌人部落等等安置的地方,朝廷只是給他們劃分耕地,讓他們和華夏漢人混在一起耕作,終究只是一種辦法,誰都不能保證這些人就這樣會融入大漢的農耕文化之中。
所以用衣冠文化教導這些人就成爲另外一個好的選擇。
承擔這個責任的,除了遍佈各個州府的小書院之外,還有作爲巴蜀第一學府並且居中調度的成都書院。可以說維持成都書院的運轉,不僅僅是教育上的任務,還是政治上的任務。
徐陵接過來成都書院這個沉重的擔子,也就等於把這些任務都接了過來,同時他也積極的發動各地大儒入蜀,讓人值得慶幸的是,在這個時代,教化蠻夷對於大儒們來說,都是值得追求的事情,所以響應徐陵的人很多。
這是一個或許沒有多少人有文化,但是所有人都尊重文化並且願意傳播文化的時代。
除此之外,徐陵常年往來於建康府和成都書院之間,一手促成了成都書院和國內衆多工坊、書院之間的合作,讓學生爭取不只是在做學術上有長處,而且還要對社會上各種技術發展有所瞭解,這樣才能夠保證在時代發展的道路上不至於被丟在後面。
可以說成都書院能夠發展到現在的規模,和徐陵有莫大的關係,徐陵說是第二功臣,即使是親自組建成都書院的李藎忱而或者姚察等人都不敢說第一。
除了成都書院,徐陵這些年爲大漢所做的那些事大家也都知道,可以說大漢的教育學,徐陵就是祖師爺。
徐陵在教育界的地位和孫思邈在醫學界的地位一樣。
大漢的任何人,都不忍心失去徐陵。
樂昌攥緊了拳頭,沉聲說道:“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沒救了?”
孫思邈苦笑:“啓稟皇后,臣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儘可能的根據孝穆公的病情反應調整用藥,但是孝穆公身上疾病衆多,肺部、胃部等處都已經有病患,換句話說,孝穆公已然風燭殘年,上天想要讓他歇息了,就算是臣有通天之能,也不能再做什麼。”
旁邊的蕭氏已經忍不住捂住了臉,低聲哭泣。
樂昌沉默良久之後,方纔忍不住長嘆。
李藎忱不在場,她就是頂樑柱,誰都能流淚,她不可以。
哪怕是對於她來說,徐陵也算得上恩師。
“現在還能看孝穆公一下嗎?”樂昌試探性的問道。
孫思邈本來想說什麼,不過最終還是頓住了,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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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昌沒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見到徐陵,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屋子密不透風,瀰漫着濃烈的藥味。
白髮披散下來的老人靠在牀榻上,臉色蒼白,甚至於讓他的皺紋看上去都深了起來,歲月很無情的在他的臉頰上刻滿滄桑,而點點老年斑就像是斑駁陸離的牆,代表着這面曾經爲南方王朝抵擋北方滾滾黑潮的牆,在看到無數的後輩們已經深入敵人腹心之地後,終於支撐不住,要倒塌了。
徐陵顯然沒有想到樂昌竟然會進來。
他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不過旋即臉上就帶上了痛苦的神色,顯然這笑容也讓他覺得太難了。
樂昌一絲不苟的躬身行禮,哪怕平時以她和徐陵的關係,再加上樂昌的身份地位,見面之後實際上往往是簡單的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