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半掩的窗戶,雖然斑駁,卻依舊頑強的灑在桌上。風從窗戶縫中透進來,輕輕吹動硯臺中磨好的墨汁,墨的香氣輕輕飄蕩,而伴隨着墨香的,還有淺淺的檀香味道。
桌子上的紙張隨着風輕輕起伏着,似乎察覺到這些紙張的不老實,主人伸出手拿起鎮紙壓住,不過旋即意識到什麼,她低呼一聲,又旋即將鎮紙拿開,輕輕摩挲着那一張上好的“丹紙”,上面端端正正寫着一份《愛蓮說》。
“殿下,這是沈公着人送來的東西,說是尋覓到的《曹孟德文集》。”一名婢女緩步走過來,將手中託着的東西小心的放到桌子上。
樂昌公主怔了一下,略有些詫異的拿過來那包裹:“沈公送來的?”
婢女急忙點了點頭。說到沈公,這整個建康府能夠稱得上一句“沈公”的也就只有沈君高了,所以樂昌公主有如此一問,並不是因爲不知道是哪個沈公,而是詫異爲什麼沈君高會給她送東西。
“好了,你退下吧。”樂昌擺了擺手,端詳着放在桌案上的那包裹,心中也在掂量着這包裹的輕重。不過一想到包裹之中的東西,她還是忍不住輕輕伸出手,按在了上面。
畢竟對於一個喜歡書籍的人來說,這《曹孟德文集》可不比《孟德新書》等等曹操流傳於世的其餘作品,畢竟曹操的詩詞文章並不是集中寫成的,這些作品分散在他人生中的各個時期,所以後人想要整理出來可沒有那麼容易,這一套《曹孟德文集》可不是輕輕鬆鬆就可以蒐集出來的。
之前樂昌公主也曾經想要自己整理一下曹家父子三人的詩詞文章,最後卻發現這實在是卷帙浩繁的工作,只能無奈的放棄了。現在一本《曹孟德文集》放在她眼前,自然沒有不拆開看一下的道理。
剛剛拆開包裹,將那本書拿出來,樂昌公主便怔住了,因爲一張和之前謄抄那《愛蓮說》所用一樣的“丹紙”從書頁之間滑了出來,上面一共寫着四句詩,雖然字不怎麼樣,但是落款足夠吸引樂昌的注意,因爲正是“李藎忱”三個字。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樂昌幾乎是下意識的將那四句詩念出來,緩緩擡起頭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將庭院照亮,但是她卻是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顫。
這首詩,還真是好重的殺氣和不祥之氣。
還不等樂昌回過神來,又是一封信也跟着掉出來,而這封信上面的字要比李藎忱的字好不少,飛揚跋扈、墨汁淋漓,充滿沈君高這隱士的飄逸。
樂昌公主秀眉微蹙,果然這本書想要收下,不是那麼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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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此計可行?”一名微胖的中年男人在閉目養神的沈君高面前來回踱步,他手中輕輕撥弄着一串佛珠,不過臉上卻帶着幾分不解神色,“樂昌殿下雖然喜好詩詞文集不假,但是憑藉一本《曹孟德文集》,就會讓她動心?”
開口這人正是東宮管記傅縡,東宮之中大多數的內外開銷以及人事往來都是他來負責的,說句不好聽的,太子中庶子周確是陳叔寶的秘書長,那麼這傅縡傅大人就是陳叔寶的大管家。
不過能夠坐在太子大管家位置上的,又豈是平常人?
沈君高緩緩睜開眼,顯然傅縡對於將這一本自己剛剛到手的書轉眼就拿出去很是心痛,當然沈君高也清楚,傅縡對於陳叔寶忠心耿耿,雖然心痛,但是他不會有所反對。
只要是對太子有利,就是對他傅縡有利,一本《曹孟德文集》又算得了什麼?
正是因爲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沈君高當時就決定直接向傅縡要這一本書,此時聽到傅縡的疑問,他不由得一笑:“這本書有多珍貴,傅大人清楚,想必公主殿下也清楚,哪怕是知道我們必有所求,殿下也會掂量掂量,更何況我們送給殿下的,可不只有一本書。”
“爲了請殿下給陳叔儉和陳叔澄兩位皇子開口求情,如此大費周章值得麼?”傅縡皺眉說道,他當然也不會不問緣由的將東西直接交給沈君高。
沈君高沉聲說道:“現在陳叔儉和陳叔澄兄弟二人是揚州刺史諸多暗子之中僅僅暴露出來的兩個,所以我們要想知道更深的地方還有誰,就必須要把這兄弟二人拉攏過來。別說是一本書了,兩本、三本,更或者八九本,只要樂昌殿下肯開口,那就是划算。”
頓了一下,沈君高眉毛一揚,看着傅縡:“傅兄,換句話說,千金買骨,方能彰顯我東宮之胸懷也!”
“好一個‘千金買骨’!”傅縡不由得擊節稱讚。
對於東宮來說,要是能幫助這兩位皇子脫離困境,一旦陳叔儉和陳叔澄的身份被揚州刺史那邊察覺而變得不重要,東宮也可以趁此機會展現自己的胸襟,從而使得更多原本倒向揚州刺史的文武大臣心中有所掂量、甚至臨陣動搖。
“能不能‘千金買骨’還不知道,至少現在咱們還沒有等到大魚上鉤啊。”沈君高緊皺眉頭,現在真正牽動東宮諸多臣子的,還是那些暗中站在揚州刺史那邊的大臣,他們只有暴露了身份,才能讓東宮這邊鬆一口氣。
畢竟明處的敵人總比暗處的敵人要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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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兒,去把這本書包一下,給沈公送回去。”樂昌公主輕輕拍了拍那本《曹孟德文集》,“並且轉告沈公,此禮過重,樂昌何德何能,授受不起。”
那名一開始送來包裹的婢女有些詫異的看向自家殿下:“殿下,這本書您不是已經唸叨很久了······”
“念歸念,但是這樣厚重的禮物我受不起,”樂昌堅決的說道,“這厚厚的一本書,就是厚厚的人情,想要還清楚可就難了。”
“那沈公所求······”喚作鶯兒的婢女也不是傻子,沈君高肯定不會平白無故的送上這麼一本書。
“你再告訴沈公,他所求本宮若是能幫自當幫忙,若是不能幫再多的禮也沒有用。現在就先以······以這首詩作爲酬勞吧。”樂昌公主淡淡說道,而手已經不自覺的落在了桌子上,將那張薄薄的紙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