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解放派出所出來,已是晚上五點多。今晚是李亞文請吃飯,自然是隻能早到不能遲到,於是按照安秋嵐給的房號,先到鯉魚門酒店去候着。
進了鯉魚門,在過道上先遇到了宏強,後者也是剛到,顯然爲了吃這頓飯,宏強也是提早到場。畢竟李亞文的請吃的飯局,從一個區委書記的角度,請下屬吃飯,這已經是很給面子了,雖然只是順帶。這種場合,遲到是絕對要不得的。
倆人熱情打了招呼,宏強還帶了一位副股長,沒多帶其他人,當晚參加抓捕卡賓的其他普通警員沒來,可以看出,這副股長也是宏強的心腹。
林安然和這位姓白的副股長先前見過,但大家不算熟悉,禮節性點頭握手,問聲好就沒再多說。和宏強倒是有些話題可聊,畢竟大家都是部隊出身,又一起工作好幾次。
說着說着,宏強忽然問:“聽說林股長你今天剛參加了一項調查工作?”
林安然心裡頓時一驚,下午才接到的任務,剛剛纔開完的調查組碰頭會,現在分局的內保股居然馬上就得到了消息,看來政府的保密工作實在是沒法做。如果按照常規,避風港海鮮交易市場的調查應該秘密開展爲好,就連上級轉來的文件,左上角也打着秘密的等級,怎麼到了下面,卻一點都保密不了?
可是要知道是誰泄密,又很難查起。
從市裡到區裡,知道這項工作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下午還在解放派出所開了會,也不能保證隔牆有沒有耳,或者與會的人本身就不想保密。有時候泄密是故意的,爲的是將水攪渾,拍水驚魚,讓涉案的人員有所準備。
這麼一想,本來就覺得這宗案子難以完成的林安然對順利開展工作又添了幾分憂慮。想想自己也特倒黴,怎麼參加工作時間不長,碰到的就沒一宗肥差優差,淨是些難啃的硬骨頭。
他裝作輕鬆,調侃宏強道:“宏股,你可不愧是搞內保工作的呀,這嗅覺夠靈敏的,我們下午開的會,散會才一個小時不到你就知道了?”
宏強知道林安然是故意試探自己,想問清楚消息來源,他對林安然這個年輕幹部倒挺看好的,一來印象不錯,二來覺得此人有點前途,做朋友絕對比做敵人強,也是有心結交,於是賣了點順水人情,神秘地低聲道:“消息來源老弟你就別打聽了,不過當哥哥的可提醒提醒你,避風港的案子,不好弄,你得提防着點。”
他說一半不說一半,明顯是讓林安然求自己,在官場上,無論恩義大小,一句話有時候就能幫到一個人,一個及時的消息往往就能改變一個局面,但主動說和被動說有着相當不同的含義。
主動說,人家領情不領情,完全看個人;被動說,那就是你求我,我幫你,這個人情是欠定了。
林安然目光掃了一眼走在側後的白副股長,宏強笑着拍拍他肩膀,說:“自己人,沒事。”言下之意,就是怎麼談都無所顧忌,不用在意白副股長在不在場。
見宏強不在意,林安然也就開門見山,問:“宏大哥,兄弟我參加工作時間不長,很多事情還得向你們這些老前輩請教,如果這案子有什麼內情,你可要提點提點我,免得我得罪人都不知道。”他改口叫宏強“大哥”,就等於告訴宏強,這算是私人情誼,不算是公事。
公事當然只能公辦,如果宏強把這個人情算在公事上,以後他有什麼事求着林安然,林安然就算公事公辦也不爲過;但是如果是私誼,說法就不同了,以後即便一些違規的事情,林安然也得網開一面。有時候,官場的對話很是玄妙,怎麼說,什麼場合說,說的時機,包括說的時候的稱呼都會影響整句話的含義,如果將官場的語言對話集合成一個冊子,林安然覺得簡直可以在大學裡專門開一個課程——官場對話學。
宏強顯然也知道林安然的意思,見他這麼說,當然就願意賣這個人情了。此時已經到了李亞文預定的房間,推開門魚貫而入,宏強招呼林安然在沙發上坐下,叫服務員上茶,等服務員出了包間門,這纔開口:“老弟,跟你說吧,你那宗案子,裡面不簡單。最近我聽說市區幫的大傻和原本在碼頭一帶混的南洲幫頭頭辣椒之間鬧得很不愉快,半月前還在市場外的一家酒樓裡講數,結果大打出手,被帶回派出所裡問話。這事,你聽說沒有?”
林安然想起開會時候費力說的,點點頭說:“我知道,最後是丁所處理,以治安案件結案了,雙方賠錢了事。”
宏強嘿嘿笑了兩聲,低聲說:“都動了刀子,傷了幾個躺在醫院裡,治安案件結案?你不覺得裡面有點兒貓膩?”
“啊?”這倒是挺出人意料的,因爲林安然沒看過案子的筆錄和宗卷,也沒接觸過當事人,只是聽兩位所長談了一下,既然丁子華說是傷得很輕不夠刑事立案,自己沒有理由不相信,他想了一下說:“這案子我還沒看過筆錄和宗卷,聽丁所說,雙方傷得不算重,不夠刑事立案,所以就賠錢了事。”
宏強正想說什麼,服務員進來了,他立馬打住,沒往下說,等服務員倒了茶離開,他才又俯前了身子,說:“你看筆錄也看不出啥,因爲雙方事後都講好數了。那些筆錄,都是經過雙方同意,改過的。”
林安然端着茶杯,若有所思道:“能讓這兩幫痞子都乖乖聽話,握手言和,找得誰做得和事佬?”
依照江湖規矩,道上兩幫人打架,如果向講和,必須找出一個雙方都服氣的、江湖輩分高的老前輩出來擺和頭酒,就好像一個節目的主持人一樣,在他的撮合下,雙方談妥條件就此作罷。
本來南洲幫和市區幫兩派人講和,請的當然就是這類人,可是在濱海市,據林安然所知,目前還沒那位老前輩能讓大傻和辣椒這兩位混世魔王坐到一起,而且還能握手言和。換別人,林安然還信,這大傻和辣椒,林安然不信。
大傻原本是化工廠的子弟,八十年代頂了父親的職進了廠,卻不安心工作,一直和化工廠一幫無業的子弟混在一起,憑着一股子狠勁,將臨海區市區內大大小小的勢力都收歸麾下,成了臨海區道上一霸。此人據聞連警察都要忌他三分,因爲沒誰向跟一個瘋子的作對。
辣椒也是這兩年才冒頭的南洲島勢力裡的新人,跟大傻一樣,夠狠,而且學過武,人如其名,夠辣,下手黑。曾經被仇家七八人伏擊,連土製火藥槍都用上了,居然都被他打跑了,經此一役,名震濱海黑道,人人聽其名都忍不住打個寒顫。
這倆人都有個特點,據說最不把老前輩放在眼裡,他們不是慢慢混出名聲的,都是一下子躥紅的,所以對於那些憑資歷坐上老前輩位置的江湖人物都不屑一顧,認爲拳頭纔是硬道理。
要將這倆人的火頭摁住,還能握手言和,林安然在濱海市還真想不起第二個。
宏強顯然也猜到了他的心思,說:“給他們講和的人不簡單,我嘛,也不知道是誰,做公安的,凡事要講證據,話也不能亂說。不過,我倒是知道,大傻和辣椒,是因爲鮑魚和對蝦的事情打起來的,都受僱於海鮮市場裡的某些老闆,還有一些養殖場的老闆,至於內情,老弟,那就是你的事情了,等你這案子調查完了,有空給我也說說。”
宏強口口聲聲提“講證據”,林安然卻聽出他肯定知道那個和事佬是誰,只不過這人的身份估計很敏感,宏強不想惹麻煩,所以在噤聲而已。
但宏強這麼提醒自己,也算是賣了交情,現在自己首先對避風港案子有了個大致輪廓,也明白其中關係千絲萬縷,並不像普通的涉黑案子那麼簡單,估計還牽涉了官場上的人。否則,丁子華不會那麼支支吾吾,宏強也不會諱莫如深。
他知道,這個話題也只能聊到這裡,再問,宏強也不會再說什麼。於是主動將話題引到別處,寒暄工作,寒暄生活,氣氛頓時沒那麼嚴肅,活躍起來。
見好就收,也是一門藝術,有時候打破沙鍋問到底,就是犯二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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