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組織部分管幹部考覈與幹部培訓的陳副部長這幾天都被一個問題困擾着。
林安然是誰?
陳副部長是昨天才知道濱海市的幹部隊伍裡有這麼一號人,堂堂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管的幹部不說上萬也有好幾千,人事局的潘局長打來電話,說省人事廳的卓廳長的秘書來電話打聽一個臨海區的幹部,問是否在這次培訓名單裡。
陳副部長叫來幹部培訓科科長肖國棟,問名單不是報到省裡去了嗎?怎麼沒抄送市人事局?
肖國棟一頭霧水,又屁顛屁顛跑去問手下,這才弄清楚。
前天省裡催報名單,經辦的科員把剛湊齊的各區縣青年後備幹部培訓的名單送到肖國棟手上,讓他過目,肖國棟看完覺得沒問題,又送到了陳副部長這裡,陳副部長見肖國棟把了關,自然就沒多看,大筆一揮就簽字上報。
經辦的科員急忙把名單人數統計了一下,將報表傳真到省裡,先交了差,而市裡的培訓方案剛出爐,還在陳副部長的桌上壓着,沒批。
領導沒批閱,自然就不能正式行文,不能正式行文,當然不存在抄送一說。這就造成了人員統計表已經送到省裡,而市裡卻沒正式發文的滯後現象,所以市人事局局長潘延壽當然不知情了。
一個小小區裡的股級幹部居然驚動一個市人事局一把手把電話打到自己這裡來,陳副部長多少有些吃驚,聽說是卓經緯的秘書打的電話,心裡不禁打着小鼓,會不會是卓經緯的親戚?
現在的秘書,其實很多場合就代表着身後的那位領導。領導身邊通常有兩種人是自己的影子,一個是秘書一個是司機。往往領導不好出面的事情,就交給秘書或者司機在其中操作一下,可謂妙用無窮。
陳副部長趕緊讓肖國棟拿來臨海區報送的名單,仔細看了一遍,都沒見着有一個叫林安然的人,心裡一沉,這時電話又響了。
那頭的潘延壽說:“老陳,對不起啦,我們廳長的大秘催了,你那邊搞清楚沒有?有沒有叫林安然的?”
“沒有。”陳副部長只好如實告知,忍不住又問:“潘局,林安然到底是誰呀?跟卓廳長什麼關係?”雖然他是組織部的人,不隸屬人事廳,但是堂堂一個廳長的事情,他也不敢怠慢。
官場上,山不轉水轉,今天你不放人在眼裡,指不定哪天人家還就真到你頭上當官,那就倒大黴了。
潘延壽也是懵懵懂懂,說:“我也不知道,我說老兄,你們組織部要不要跟臨海區溝通一下,把這人放上來算了。”
“這個……”陳副部長猶豫了一下,說:“這是經過臨海區研究過的結果,我們貿然插手也不大好。這樣吧,我瞭解下情況,能安排儘量安排。”
一個廳長,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來問起一個比芝麻綠豆還小的股長,陳永年不相信這事裡面沒貓膩,更不相信卓經緯和這個叫林安然的不認識。
然而事情還沒完,陳永年副部長放下電話不到十分鐘,辦公室的一個工作人員就過來了,說:“陳部,部長要見您。”
一般來說,行政機構裡面都有一些俗稱的規矩。在濱海市,稱呼一個部門的副職時,都不會在職務前面加“副”字,一般在職務加姓氏,這樣聽起來好聽一些。而對於正職,一般就直接稱呼職務,不加姓氏。
就像安秋嵐,雖然是副“書記”,林安然在單位裡依舊叫他書記;鐘山南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他的下屬在單位裡就會叫他“部長”,而幾個副部長,一般就會在前面加姓氏,比如陳永年,都叫他“陳部”或者“陳部長”。
職務超過被稱呼對象或者和被稱呼對象是平級,這個就因人而異了。熟悉點的直接叫老王老陳老李,不熟悉的可以姓氏加職務。
見陳永年進來,坐在大辦公桌後面看文件的鐘山南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在桌前的椅子裡桌下,將桌上翻開的文件合上,摘下老花鏡。
這時,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過來給陳部長斟茶。陳永年擺擺手,說:“不需要了。”
鐘山南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專職的秘書,但是辦公室有專人爲他服務,掃地擦桌倒茶斟水,都有指定的人員。
鐘山南交叉十指,正反掰了掰,關節一陣噼啪輕響,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氣,悠悠道:“老陳,這次培訓的人員名單出來沒有?”
怎麼又是問人員名單?邪門了!陳永年今天一大早已經是第二個人這麼問了,不就是一次青年後備幹部培訓嗎?即使是南巡講話後第一次,意義上有些不同,也不至於這麼多高級領導盯着這一塊吧。
而且他心裡疑竇的是,不會還是問那個林安然吧?!
他說:“這事我得檢討一下,名單呢,人數統計報表前天給部長您看過,也報了省委組織部,但是這具體的人員名單,現在還在我那裡,我打算今早把把關,沒問題就送到您這裡來。”
以往這種科級的後備幹部培訓,鐘山南根本不大關心,幹部培訓是常態化的,何況臨海區的科級幹部又不歸是市委組織部管,以前都是區裡自己組織,報送一下市裡備案而已,
這次是全省統一開展,所以就顯得隆重些,作爲改革開放二次騰飛階段裡的青年幹部,省裡認爲這批基層幹部對將來的地方發展有着極爲重要的意義,將來會是整個南海省發展的基石,是幹部培訓儲備工作的重要一環,這纔有了些特殊色彩。
但無論怎麼特殊,也不會關心到這個程度,專門把自己叫到辦公室裡來,談這事。
更讓他吃驚的是,鐘山南還是說出了那個讓他一直在猜測的名字——林安然。
“據說臨海區政法委有個年輕幹部,工作挺不錯,所以我就想問問,名單上有沒有這麼個人?”
鐘山南裝糊塗,其實鍾惠早說了林安然被刷下來的事。當晚,李月到鍾惠房間裡和女兒促膝談心,細問之下,鍾惠牢騷發了一大通,東一句西一句,卻沒明說是什麼,不過當媽的還是理出了一點頭緒。那晚送他回來的那個林安然,本來是要參加黨校這次青年幹部後備培訓的,沒想到因爲查一個案子,得罪了區某個領導,被刷了下來。
李月回來當了信使,在枕邊和鐘山南談了足足一個小時。鐘山南對女兒這種行爲很是厭惡,他一向自詡清廉,幹部好壞自然由組織決定,即便這個人工作能力再強,協調關係上不行,也不算一個合格的幹部,被刷就是正常的。
得罪領導,本身就是不懂協調關係的一種體現。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鐘山南雖然在枕邊拒絕了爲林安然說情,心裡還是被買下了一顆好奇的種子。他讓自己的心腹去對這個臨海區的林安然進行了一次暗查,通過各種渠道瞭解這個人。
組織部很大部分的職能就是考察幹部,所以調查一個幹部對鐘山南來說根本不存在什麼難度,何況渠道都是側面進行的瞭解,不以自己的名義出面,自然將林安然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有時候,調查可以查出貪官,但是有時候,調查也能調查出一個好官。
林安然的各種信息反饋到鐘山南手裡,一看,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年輕人不錯,也明白爲什麼被刷的經過,有心要過問這件事情。他是一個通達正直的幹部,對臨海區臨川派一些領導心胸狹隘早有所聞,對因爲一點小事就打擊報復一個年輕幹部更是不齒。
陳副部長見鐘山南又問起同一個林安然,心裡禁不住苦笑,這都怎麼了?好像都圍着這叫林安然的轉?
他搖搖頭,有些遺憾說:“部長,名單我看過,沒有一個叫林安然的人。”
鐘山南噢了一聲,身子往後靠了一下,陷入大班椅裡,目光看着天花板,說:“人盡其才嘛,我們組織部的責任就是給黨和國家物色幹部和培養幹部,你看看情況,給他安排一下,和臨海那邊溝通溝通。”
陳永年心領神會,不再多說,答道:“好,我去辦。”
……
回到辦公室,陳永年給臨海區區委組織部的範光打了個電話,沒想到,電話剛接通,範光問了好就搶在他前頭說:“陳部,我們區委組織部長這邊研究了下,想問你們多爭取一個培訓指標,多報一個同志,你看怎樣。”
“名單都報到省裡了,現在加人……”陳永年下意識就拒絕,平常求他的人不在少數,但多數都是被他拒絕的,所以拒絕也就成爲一種習慣。可這次不同,話才說到一半,他心裡忽然激靈一下,加人?難道……
他像在桌面旋了一個硬幣,然後猜正反一樣,問:“加名額?加哪個單位的?叫什麼?”
林安然,難道又是林安然?
在陳永年腦海裡的那枚硬幣終於哐啷一下翻到在桌面上,範光的聲音從電話聽筒裡傳來:“陳部長,我們打算加一個區政法委的年輕幹部,叫林安然。”
又是林安然!今天真邪門!
陳永年莫名其妙有些激動,又有些輕鬆,激動的是,自己當那麼多年幹部,怎麼當年就沒這麼多領導爲自己這麼出頭?輕鬆的是,他本來要去說服臨海區組織部的,現在看來可以省省口水了,範光自己送上門來。
真邪門了!臨海區怎麼忽然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