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凡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轉頭問旁邊做記錄的市委秘書長呂北方:“人到齊沒有?”
呂北方點點頭說:“都到齊了。”
錢凡略微揚揚頭:“把資料發下去吧。”
呂北方從旁邊的椅子上拿起一疊資料,一份份擺在其餘十個常委面前。
待呂北方發完資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錢凡這纔拿出眼鏡盒打開,取出老花鏡戴上,拿起面前的那份資料,然後擡起頭,目光在所有人臉上慢慢滑過。
衆人都低頭翻看面前的資料,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只有翻閱紙張時發出的嘩嘩聲。
這是一份題爲《臨海區解放南路臨時服裝市場火災事故調查報告》,落款是市委、市政府火災事故調查組。
資料裡很詳盡地對火災造成的損失、事故起因、存在問題分析、涉及相關違紀問題,以及幾點意見都作了描述。
字數雖然很多,但是趙奎越看倒是越糊塗,如果按照這份調查報告裡中的結論,基本這件事情是往自己預想的方向一步步邁進,可以這麼說,錢凡在給自己人挖坑。
等大家都看得差不多了,錢凡才開口:“今天這個會議有些匆忙,所以之前一些準備工作有些疏忽,開會前我已經批評了北方同志,這個議題是柏明同志昨天提出的,之前由於是假期,我就沒有知會大家,請原諒啊。”
說罷轉過頭去,對趙奎說:“趙奎同志,之前沒和你打個招呼,請諒解啊,我是怕影響你的假期。”
趙奎一愣,錢凡向來專斷,今天是怎麼了?居然主動向自己示好。難道是這場火災讓他也覺得難辦,所以對自己好言好語,生怕自己過多爲難?
不過無論怎樣,在臨海區處理問題上,自己絕對不能鬆口。
他輕鬆笑道:“這是哪的話呀,不都是工作需要嗎?錢凡同志你也是出於好心嘛。”
見趙奎沒意見,錢凡又道:“那麼就言歸正傳吧!今天開會,主要是近段時期,我們市臨海區出了些問題,暴露出我們幹部隊伍裡存在的一些問題,尤其在改革開放浪潮中,一些領導幹部在摸着石頭過河的過程中被石頭絆倒了,犯了錯誤,這讓我們不得不對隊伍中存在的問題進行一些反思。”
他拿起桌面上的材料,在空中揮了揮:“相信大家也看到了臨海區解放南路的火災事故調查了,這裡頭就牽涉了一些轄區領導以權謀私、麻痹大意的錯誤問題,而且因此對人民羣衆的生命財產安全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二死七傷,經濟損失過百萬,這些還是面上的,如果我們不借這次契機,徹底清除隊伍裡一些不良習氣,清除一些不合格的領導幹部,那麼將來我們犯更大的錯,造成更大的損失。”
說到這裡,錢凡停了下來,看看一臉迷惘的趙奎,笑道:“趙奎同志,你認爲我說得對不對?”
趙奎如夢初醒,趕緊說:“對!錢凡同志說得很對。尤其這起火災是發生在春節、兩會這段敏感時期,而且一號首長也在我們省裡進行巡視,而且首長在南巡的講話中也說了,在整個改革開放過程中都要反對腐敗,對幹部和黨員來說,廉政建設要作爲大事來抓。在整個改革開放的過程中,必須始終注意堅持四項基本原則。資產階級自由化氾濫,後果極其嚴重。我看臨海區這次火災背後,就有廉政意識薄弱的問題,是一種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傾向。”
他雖然不知道錢凡葫蘆裡埋的什麼藥,不過既然錢凡主動批評臨海區的幹部隊伍,不是正合自己的意?這番說辭原本是打算用在自己提出召開常委會議時用的,現在乾脆拋了出來。
錢凡等趙奎說完,轉頭示意呂北方秘書長,說:“再把剩下的資料發給大家。”
呂北方變魔術一樣,又從旁邊椅子上拿出一疊資料,逐一發給在座的常委。
等呂北方發完,錢凡說:“臨海區的問題還不止在火災事故上,在春節前的銅鑼灣村和寶塔村兩村村鬥事件上,我們臨海區某些領導幹部,包括一些已經提拔離任的幹部,在其中也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所以我想,在我們濱海市借這次機會,開展一次黨風整頓活動,深挖我們幹部身上存在的靡靡之風,敲打敲打我們的思想,拷問下我們的良心,我們到底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是人民的公僕?還是打着公僕旗號背後謀私的小丑?”
第二份材料,趙奎看得可不是那麼輕鬆了。
這是一份題目爲《臨海區銅鑼灣村與寶塔村村鬥事件調查報告》,裡面詳細記錄了兩村恩怨起源、春節前村斗的起因、調解過程和結果,還有事後調查發現村鬥背後存在涉及人爲挑撥,並且有領導幹部隱藏相關證據線索、並付錢給村裡流氓故意挑起事端導致事態失控等。
爲了佐證,調查報告後滿附了一份口供,正是道上天地通卡賓的口供。
顯然,宗何利就是挑撥的人,而報告最後還留了個小尾巴,許多細節尚未查清,擬請成立專門調查組進行調查。
趙奎越看越是心驚,他很清楚,裡面所謂的領導幹部隱藏調解證據的事情指的是誰;也很清楚,宗何利是誰的人,而且對於銅鑼灣村的事,他也是知情的,而採取了一種視而不見放任自流的態度。
他怎麼也沒想到,錢凡這個老人精居然查到了這方面的蛛絲馬跡,並且還派人進行了初步的調查。雖然事情肯定燒不到自己身上,最多是劉大同完蛋,可是劉大同和自己關係密切,就算查不到自己這裡,別人會信?鬧到省領導那裡,他們會相信自己無辜?
他終於明白錢凡這隻老狐狸主動開會的原因了,顯然這就是官場裡慣用的一招——遇事先把水攪渾。髒水濺了所有人一身,誰都不乾淨,事情反而好辦了。
他忍不住問道:“今天不是議火災追責問題的嗎?”
錢凡淺淺一笑,說:“火災追責要議,但是主題是加強幹部思想教育和改進作風,所以我結合兩宗事情,更加講明瞭這次開展思想教育活動的必要性。”
趙奎心裡很不舒服,語氣顯得十分不愉快,說:“事前沒人跟我說清楚。”
錢凡還是很和藹笑着:“所以我剛開會的時候向你道歉了,說明了一下原因,剛纔趙奎同志你不也是接受了嘛?”
趙奎恍然大悟,自己這次徹底被這隻老狐狸陰了,剛纔還說爲什麼錢凡忽然放低了自己身段,向自己示好還表示歉意,原來就是在下套,等着自己去踩,真是太大意了!
在趙奎的眼裡,錢凡這種人只是官場典型的老頑固,榆木腦袋不開竅,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的需要,屬於要被淘汰的一種。一直以來,趙奎從沒把錢凡看在眼裡,認爲他不過是在濱海市經營多年,憑藉人脈資源根深蒂固,纔將自己壓得死死的。
在錢凡的粗暴干涉下,濱海市大力推廣農業,尤其是海產養殖和水果種植業,而工業一點政策傾斜都沒有,導致工業規模極小,一直相對滯後。趙奎上任之初,向錢凡提議發展工業,逼急了錢凡就硬梆梆說:“我就只懂搞農業!其他我不懂!”
趙奎苦苦支撐,好不容易搞出個經濟技術開發區。建立之初,錢凡甚至說過:“花錢整這玩意,又不能吃!”若不是給點面子給趙奎這個市長,連開發區都建不起來。
也難怪,錢凡的確只有初小畢業,打小放牛娃出身,雖然他的學歷上寫的是中專,實際上已經是參加工作多年以後,在郊區農機學校混出來的文憑。在官場上打滾這麼多年,錢凡至今連普通話都說不好。
關於錢凡那蹩腳的普通話鬧出的笑料,在濱海市可謂家喻戶曉。
據說某次省領導下來濱海市視察,錢凡請省領導吃西瓜,並且親自操刀切好了西瓜遞給領導,得意說:“領導,你吃大便(大邊),我吃小便(小邊),吃完了,再去看我們的下場(蝦場)。”
這一次,趙奎纔算明白了,錢凡並不傻,他只是某方面的知識缺乏,而在官場智慧上,自己拍馬都追不上錢凡。
而且更厲害的是,錢凡並非趕盡殺絕。因爲那會導致兩敗俱傷,追究其宗何利,傷了劉大同,污了自己;同時自己也可以來一個破釜沉舟,追究臨海區責任,讓陳平去職,然後再深挖李亞文,從而讓錢凡痛失愛將。
錢凡顯然很清楚看到這一點,所以關於銅鑼灣村村斗的報告裡,很是模糊,根本連劉大同的名字都沒出現,擺明是給自己留下一個迴旋的餘地,也給他自己留個迴旋的餘地。
至於怎麼將這事大事化小,就要看會後兩人的溝通了,他們是班子的正副班長,只要他們達成共識,這事也就能不了了之蓋過去。
趙奎已經落在了下風,他只能無奈望向錢凡,後者則保持着那種慈祥和藹老人應有的笑容,對他拋出了一支橄欖枝:“咳,錢凡同志,我看我們以後還是要加強會前會後的溝通啊。”
溝通?
真是一個很有深意的詞。他趙奎在錢凡的棋盤裡打了個火災這個劫,而錢凡不動聲色找了宗何利這個劫材,逼得他不得不回一手消劫。
這次較量,自己一開始下了一步好棋,卻在最後的一步,走了一步臭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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