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假期過後,天氣又陰沉起來,整天下毛毛雨,放在牀上的被子摸上去都溼膩膩像噴了層水霧一樣,林安然覺得自己頭上都要長出狗尿苔了。
天氣陰鬱,氣氛也就陰鬱,人的心情也跟着陰鬱起來,整天焉乎乎提不起精神來。
剛上班,人心散,都犯了節日綜合症。要不是衝着開門利是,估計第一天上班也不會有多少人來,就算來了也都是遊手好閒,更別說全身心投入工作。
區府大院裡一些人總是顯得形跡可疑,天天聚在一起鬼鬼祟祟聊天,有人過來就馬上散開,然後沒多久又聚在一起,顯得很詭秘。
解放南路火災調查組已經加班加點調查了好幾天了,火場的初步調查結果出來了,和初步勘察一致,是由於違規使用爐子,明火點燃衣服導致。
到了上班,調查組開始在臨海區裡進進出出,各個部門到處走動,找人談話之類,顯得很鄭重其事。
這讓原本就陰鬱的氣氛裡憑添了幾分緊張,小道消息又開始成爲幹部中的熱門話題,事不關己的部門都一副隔岸觀火看熱鬧的姿態,涉事的部門一個個三緘其口,來去匆匆,顯得神神秘秘。
林安然最近也聽了不少謠言,雖然他本身就是調查組的,但他的級別還不能涉及最高機密,只能打打雜,弄一些關於火災調查的文書之類。偶爾調查組開會,他列個席,在那裡翻開筆記本傻坐。調查組幾個頭頭說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工作安排之類,沒有一點價值。
他無論到哪個部門辦事,都有人扯住他打探調查組的內幕和工作進展。
林安然一概是外交辭令式的嚴謹,說:“一切都很正常啊,沒什麼特別的。”
被逼急了,乾脆就說:“你看我無官無職,能知道什麼呀?”
打探的人就顯得很不高興了,說小林你真不把我們當朋友了吧?
這樣的話總讓林安然哭笑不得。說實話,很多打探的人確實不是朋友,很多隻是一面之緣,說同事都勉強。
這些好事者見林安然不露口風,自己倒是很興奮說開了,某某某要被撤職了,某某某可能利用市場牟利了涉及違紀了,某某某給自己親戚在市場裡拿了多少個檔口了。
一個個說得有鼻子有眼,讓林安然有種錯覺,敢情對方纔是調查組成員,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不過李亞文和安秋嵐的臉上倒顯得很輕鬆,比起剛發生火災那會的緊張沉重簡直是天淵之別。
有天,林安然拿文件到區委給李亞文簽字,後者還拉着他談論了一番書法,直到有部門領導來辦事才作罷。
這天早上,安秋嵐忽然把林安然叫到自己辦公室,進了辦公室,纔看到江建文也在。
安秋嵐開門見山說:“今天下午三點,政法委支部開黨員大會,研究小鄭的入黨問題。你們倆都準備一下,尤其是小鄭你,把入黨申請書準備好,小林你是介紹人,也要準備發言。”
此言一出,林安然頓感意外,忍不住問:“能通過了?”問了之後忽然有些後悔,安秋嵐既然自己說要開會,自然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問得有些多餘。
他曾聽說,以往開過兩次會議要表決江建文入黨的問題,結果兩次都由於李海副書記背後搞鬼,打私辦或者辦公室那邊黨員集體請假,導致人數沒達到要求而流產,因此才忍不住多問一句。
安秋嵐似乎並不介意,心情顯然很好,說:“放心,李海和宗何利的思想工作已經做通,閔副書記病了以後,暫時由我主持調處辦的日常工作,他那裡只有一個副主任,我打個招呼就可以了。”
既然安秋嵐成竹在胸,林安然也就不再多問,回到自己辦公室粗略列了個發言提綱,然後倒上茶,看報紙等下班。
江建文在安秋嵐那邊停留多一會,顯然是安秋嵐在面授機宜,談一些關於他入黨的事情。
等江建文回到辦公室,時間已經接近下班,林安然收拾了桌上東西準備走人,江建文忽然叫住他:“小林,別走,中午我們倆出去喝一盅。”
江建文今天心情明顯很好,林安然知道他肯定爲了能順利入黨一事高興,不容易,入個黨都能一波三折,也算是讓林安然大開眼界的一件事。
林安然笑道:“還是我請吧,就當預祝你順利入黨。”
江建文堅持要自己請客,不由分說地扯着林安然,從椅子上拿起外套穿上,說:“走,附近好像有個新開的川菜館,有點意思,去嚐嚐?”
區政府附近的小飯館越來越多,最好的一家是香醉仙酒家,其他都是兩層的幾十平方小飯館。在華夏,大凡在政府單位附近的飯館生意都不錯。但這裡頭也有講究,區一級招待一般都在臨海區內選擇最優質的酒店就餐;然後就是部門和部門之間的區內招待,一般選擇二流飯店;而普通的小公務員,無權無職的那種,一般私人宴請或者加班吃個便餐之類,就將就在這些小飯館裡,一來經濟實惠,二來回去報銷領導臉色也會好看些。
國人終究是講究一個“吃”字,何況南海省還有個南海菜系聞名全國,號稱吃在南海,濱海市雖然不是南海省的發達地區,可說到吃一點不比其他地方遜色。有一種說法,濱海市的人,兜裡只要有一塊錢,吃飯都要花掉九毛。所以每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整個濱海市區裡,沒一家飯店不爆滿的。
川菜在濱海還算是個新鮮玩意,這種菜館,起初主要的客源是南下打工的外省民工,後來本地人也學着嚐鮮,生意邊越做越好。
到了川菜館外,只見大門上掛了個大紅招牌,上面寫着“小四川”三個大字,林安然在部隊時候也吃過四川籍軍官做的家宴,對川菜的辣是頗有印象,南方人吃川菜,吃了一半舌頭都會麻掉。
坐下點菜,兩人相互客氣了一番,決定各點兩個菜。一個醋熘土豆絲,一個水煮魚片,一個紅油肘子,最後一個菜犯難了,想再多點個不辣的素菜,一問說不懂南海省的做法,江建文就開始教老闆怎麼做,說了一陣,林安然打斷他:“算了,文哥,你說了都沒用,他們這裡的鍋,不放辣椒炒出來的菜都是辣的。”
江建文聽了大搖其頭,只能放棄。
下午要開會,兩人不敢喝白酒,叫了兩瓶啤酒,意思一下算了。
喝了一陣,林安然想起他入黨的事,就問:“文哥,你這次入黨,李海他同意了?”對江建文,林安然可以大膽詢問,畢竟大家都是普通幹部,相互間沒那麼多顧忌。
江建文夾起一塊肘子肉,塞進嘴裡,喝了口酒,嘿嘿笑了兩聲說:“同意是同意了,不過可不是隨便同意的。”
林安然哦了一聲,奇道:“難道還附帶了什麼條件?”
江建文拿起紙巾擦擦嘴,答道:“黃書記叫他去談了一次,他原則上同意,然後說我當年不懂事,怎麼都下不了這口氣,讓給非得向他斟茶認錯才行。”
“啊?”
斟茶認錯是南海省的一種民間俗禮,其實頗有些江湖味道,早年石井中兩派毆鬥,服軟的一方就向勝方斟茶認錯,表示臣服。
江建文沒理會他的驚訝,繼續道:“後來我想想,他好歹是個常務副書記,我一個小兵,就不跟人家領導過不去了,當年我年少氣盛,不懂機關規矩,想想就當是給自己一個教訓吧。所以我主動提議讓安書記約了他和宗何利,一起到大衆飯店吃了個酒席,向他斟茶認錯,他這才同意。”
林安然聽了大爲感慨,沒想這其中這麼多曲折,難怪這次黨會如此突然,原來江建文這個大學高材生終於向李海低了頭。不過回頭想想,如此也好,在官場上和領導對着幹沒什麼好處,權在人家手裡,想讓你什麼時候穿小鞋就什麼時候穿,想讓你穿什麼樣的小鞋就穿什麼樣的小鞋。
有時候低頭不是懦弱,韓信尚有胯下之辱,退一步不是單純爲了海闊天空,更是爲了爭取回旋的餘地蓄勢待發。
林安然安慰他說:“也好,無非就是一口氣嘛。人家是夕陽西下,我們是朝陽初升,他用最後幾年卡住我們最初的幾年大好時光,怎麼想都是咱們虧。其實我們年輕人嘛,也沒必要跟當領導的老頭子慪氣,順着他們點,就當敬老吧,”
江建文聽他說“敬老”,不由覺得好笑,舉杯說:“那我們就爲了這些小氣的老人家,乾一杯如何?”
林安然舉杯一飲而盡,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外勤室那些人,不會出什麼幺蛾子吧?”
江建文搖搖頭,說:“不會了,安書記早就跟他們打過招呼了,其實他們說到底跟我也沒什麼仇,劉陽對我本來就很好,不過是衛權和永太兩人對我成見最深,既然安書記找他們談妥了,其餘人自然就沒什麼意見可說了。”
“周宏偉呢?”林安然對這個小人可是一直很提防,問道:“他沒意見?”
“他?”江建文搖搖頭,說:“這次領導們都一致同意了,連李海也答應了,本來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這人最精,擋不住的東西絕不會去阻撓,而且會順水推舟,順應大勢。昨天還來找我,和我親熱得不得了,還說這次開黨會是他提議的……我呸,臉皮真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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