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從省城回來,濱海市的謠言不攻自破。
馬海文隔天一大早跑到劉大同辦公室,一進辦公室就失望道:“劉市長,你看看,這葉書記顯然是偏袒寧遠!證據充分,竟然還讓他回來濱海市,省裡怎麼不執行紀律把他當場雙規了呢?!”
劉大同正在拾掇辦公室裡的一盤富貴竹,看也不看馬海文,拿着小剪子一邊收拾一邊道:“早就在預料之中了。寧遠是葉書記點名到咱們濱海市的,難道讓葉書記自摑嘴巴?況且寧遠在紀委動手之前就把贓款退還回去了,據我所知,他自稱是自己老婆收的錢,自己對這事一無所知。而且這兩天還馬上離了婚,你讓鄔省長怎麼處置?難道去葉書記那裡逼宮?”
馬海文一跺腳道:“我這回還真看不出來,寧遠竟然這麼絕情,這頭出事,那頭就馬上和老婆劃清界限。”
劉大同停下手裡的活計,回到辦公桌前,放下剪子,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說:“你就別那麼憤憤不平了,這事你我都知道,寧遠本人是確實不知情的。”
說罷,意味深長看了一眼馬海文。
馬海文老臉一紅,清楚劉大同話中有話,說的是自己背後操縱皮小波給寧遠下套。
“那也不能就這麼輕易放過吧?三十萬呢!又不是小數目。”
劉大同說:“你就知足了好吧。這麼一鬧,我看葉書記近期也不敢再用寧遠這顆棋子了。這次寧遠是去省城彙報黨建工作的,不過我知道這是個幌子,實際上葉書記要聽的是咱們濱海市查處走私工作的具體情況。既然現在寧遠連葉書記的面都見不上,顯然葉書記對寧遠也起了戒心。我看不出一年,寧遠就會被調走。”
馬海文先是一喜,繼而又沉下臉,不無擔憂道:“問題是,這一年裡,咱們日子可就難過了。你看這舊城改造的項目就要展開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在這上面又給咱們設置什麼障礙?”
劉大同坐回自己辦公椅裡,指指面前的椅子讓馬海文坐下,這才慢悠悠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過幾天趙副省長回來一趟濱海市,檢查咱們今年的政府經濟工作,到時候咱們找機會同他坐坐,聽聽他有什麼指示。”
馬海文奇道:“趙副省長這時候來濱海市……不合適吧?”
最近省裡在搞地市經濟綜合評比,主持這項評比的正是趙奎,在這時候過來濱海市視察經濟工作,顯然不合適,趙奎是濱海市出去的,這種時候到濱海,很容易招人話柄。
劉大同卻知道,趙奎來濱海市並非爲了鼓舞濱海市的幹部士氣,也不是因爲重視濱海市的經濟工作,更非念舊情什麼的。他來濱海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來看餘嘉雯的演唱會。
光明正大說來看,當然不行,一個堂堂常務副省長不遠千里來到濱海市捧一個流行歌星的場,很快就會成爲官場的花邊新聞,引發無數別有用心的遐想。
當然,打着下基層指導工作的幌子則不同。雖然還是容易讓人懷疑是否對濱海市青眼有加,不過就算是,又如何?不符合常情,卻符合人情,人家不還是會說他趙奎念舊情嘛。
對於餘嘉雯和趙奎之間的關係,劉大同作爲見證人是清清楚楚。他甚至爲自己能知道這麼隱秘的事情而感到莫名的興奮,有了這個聯繫,他和趙奎之間的關係就更上一層樓,完全脫離了同志加朋友的關係,而是心腹和同盟的關係。
劉大同輕描淡寫道:“領導有領導的考慮,這不是我們該議論的,你這幾天準備一下,務必做好迎檢工作,尤其是對一些上訪釘子戶要多加留意,讓政法委和各縣區加大防範力度,面得鬧出什麼告狀的事情,這可就成了政治事件了。”
見劉大同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馬海文馬上該口風:“對對對,劉市長批評得是。還有一件事……我想還是要向您彙報一下。”
劉大同放下茶杯,戴上老花鏡,翻開一份文件,目光落到紙上,頭都不擡問:“說吧,什麼事?”
馬海文說:“上段時間,開發區分局刑警隊的萬彪不是到林安然辦公室去了一趟?這事我派人留意了,果然像您說的,他是去省廳找了個同學,幫他查驗李善光一案裡頭的鈔票。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估計今天就會送到林安然的手上。”
劉大同顯然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放下手裡的文件,盯着馬海文,問道:“結果如何了?”
馬海文說:“我讓曾春去查了下,說是這鈔票上果然是沒有李善光的指紋……這事,恐怕是穿幫了……”
劉大同臉色一寒,問到了終點上:“那麼,這鈔票上有誰的指紋?”
馬海文搓了搓手,遲疑了片刻,說:“沒說,不過上面有別人的指紋,由於沒有進行比對,所以暫時不知道是誰的……”
劉大同冷笑道:“我看八成就是譚文標的。”
馬海文其實也猜到這個結果,可是經劉大同口裡說出來,還是心底微微寒了一下。短暫的驚慌後,他壓住心神,問道:“那麼……”
劉大同說:“這還要我教你怎麼辦嗎?我不是早告訴過你,讓你去給譚文標和他的倆個手下打一下預防針的嗎?”
馬海文說:“我早就同他打過招呼了,這事應該沒什麼問題了。譚文標只要推說自己帶紀委的人去查李善光的辦公室,無意中碰過鈔票,這事就能推了去。只不過是他倆個手下……狀是他們倆告的,這麼一來,恐怕就水洗不清了……”
劉大同說:“你自己闖的禍,自己擦屁股,如果倆個普通幹部你都擺不平,那麼就這個常務副市長就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
馬海文臉色發綠,說:“行,我再找他們談談去。”
“你等等。”劉大同忽然叫住已經站了起來的馬海文,低頭想了下說:“你告訴那兩個幹部,只要守口如瓶,把這事說成是私人恩怨,將來就算有事,過後也不會沒有安置的地方。”
馬海文臉上繃緊的肌肉一鬆,心神領會道:“劉市長,我知道該怎麼說了。”
萬彪拿到了省廳同學寄來的檢驗報告,馬上送到了林安然的辦公室。
林安然看完報告,摸着下巴道:“行,彪子,這事辦的不錯。如此一來,李善光的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了,現在看來,他真的是被陷害的。”
萬彪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說:“我看着鈔票上的其他指紋,肯定是譚文標和那兩個打私辦幹部的,只要把他們叫來,一驗指紋就明白了。他們真是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誣陷罪是怎麼都跑不掉的了。”
林安然沉吟片刻才道:“嗯,你先回去吧,我馬上到市紀委去,把這份報告提交給廖書記,讓他先放了人。”
等萬彪走了,林安然拿起電話給廖柏明打過去,那頭的廖柏明說自己正好在市委招待所和黃海平一起,讓林安然到招待所找自己。
等林安然到了招待所,剛上了三樓就看到徐中傑怒氣衝衝在四樓下來,見了林安然也不打招呼,自己進了房間裡頭。
後面跟上來的廖柏明見到林安然,停住腳步,衝他苦笑搖了搖頭。
林安然問:“怎麼,徐常委又碰壁了?”
廖柏明點點頭說:“對,一早上去找賀新年問話,還是沒突破。賀新年現在就是撞天叫屈,說自己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落了現在這種地步,每次問話就擺功勞,一問三不知不說,還經常裝病耍賴。”
林安然說:“他真有病?”
廖柏明指指心口,說:“對,查過醫院記錄了,心臟有毛病,都兩年了,今年他都自己打報告要求提早退居二線。”
跟在廖柏明身後進了房間,看到黃海平正在勸解徐中傑,於是打了個招呼。
黃海平衝林安然笑了笑,說:“林常委,今天怎麼這麼有空來我們這裡?”
林安然從包裡拿出指紋檢驗報告,遞給黃海平說:“現在基本可以斷定,李善光是被冤枉的了。”
黃海平眼睛一亮,接過報告,粗略看了一次說:“那麼就證明他舉報的東西是可信的,如此看來,我們偵查的方向是對的,只不過是先前走漏了風聲,關鍵的涉案人員的都外逃了,才導致這種境地。”
徐中傑一拍桌子說:“這纔是讓我最憋屈的,明知道這賀新年是有問題的,偏偏就是查不出來!真讓人喪氣!”
牟志高嘆氣說道:“這幾天,總署領導也過問起這件事,我都不知道怎麼答覆了。現在這是弄得這樣尷尬,不湯不水的,恐怕很難向上面交代了。我在想,哪怕是有點點的突破,咱們也好找個臺階下了算了。”
徐中傑不高興道:“老牟,這話不能這麼說,咱們查走私案,不是要向誰交代,是要把真相查出來,維護國家的利益。”
牟志高尷尬地笑了笑,說:“老徐,我就是說說,你也別較真。”
林安然見狀,插話道:“兩位領導消消火把,起碼李善光這邊有點好消息,如果運氣好,我看能不能從譚文標和那兩個打私辦的幹部嘴裡挖出點什麼線索來。”
徐中傑說:“安然同志,這一點你就不要抱有太大希望。司徒洋和鄧海洲之流都是直接和海關賀新年打交道的,打私辦那些蝦兵蟹將還不夠檔次讓他們親自出馬,估計也就是打打掩護睜隻眼閉隻眼的小角色,到頭來能挖到的線索也沒多少價值。”
林安然也清楚他說的是實話,心想,這徐中傑火氣也太爆了一些,雖然說得上嫉惡如仇,不過很容易得罪人倒是真的。
不過反過來想想,幹紀委這行的,本來就是得罪人的活計,要向不得罪人也就別幹紀委了。
徐中傑伸出手指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忽然下了決心一樣,從椅子裡彈起來:“不行!我還是要去賀新年的老家看一看,我就不信了,他能把錢當柴火少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