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大院已經很久沒試過如此熱鬧了,才七點不到,已經人頭涌涌,不斷有車開進去。
大門外對面馬路邊,一個常年在此做炒粉聲音的小吃攤老闆看了很高興,對老婆說:“今晚公安局肯定有大行動,你趕緊回家拿多點河粉過來,他們肯定過來買。”
這已經是一個慣例了,只要公安局的人開夜班搞統一行動,炒粉攤的生意肯定會特別紅火,但凡開夜往往到深更半夜才能回家,那些警察都會先來這裡打一盒河粉,填飽肚子。
不過這一次老闆卻很失算,等到了將近七點半,河粉倒是準備了很多,卻沒看公安局大院裡有一個警察出來買河粉吃。
“邪門了!”老闆一扔鍋鏟,坐在小木凳上,點了根菸,狠狠撓着頭,很不解地看着公安局大門口。
大院內,警車、警察密密麻麻派在一起。對於今天晚上參與行動的幹警來說,這是最奇怪的一次行動,說是七點半出發,可是直到現在卻沒一個人告訴自己行動內容是什麼。
倒是幾個市局的領導和巡警大隊長,在幾個陌生的年輕人帶領下,將所有幹警都分成八個人一組的小隊,列隊在院子裡候命。
交警隊伍是第一個出發的,之後巡警們依然沒有動靜,只是原地待命。
林安然已經趕到市界邊去和省專案組成員車隊匯合,目前在大院裡負責行動指揮的是抓捕組的負責人文濤。
曾春在文濤附近,沒走遠,低頭不停抽菸,在院子裡踱來踱去。
文濤走過去,笑着問:“曾局,怎麼這麼緊張?”
曾春笑笑道:“說真的,當那麼多年警察了,這麼高規格的行動我可是第一次參與,文處長別見笑。”
文濤也抽出一根菸點了,有意無意問了一句:“曾局,劉小建你熟悉嗎?”
曾春一愣,手夾着香菸像被點了穴一樣,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常,說:“你說的是劉市長家的公子劉小建?”
文濤笑得頗有深意,說:“沒錯。”
曾春非常淡定道:“認識,以前經常見,也吃過幾次飯,以前他是開發區財政局的工作人員,我也在開發區分局工作,擡頭不見低頭見。不過這幾年,他很少來找我,我同他也沒什麼交情,大家就很少來往了。”
文濤目光在他臉上巡睃了一遍,半開玩笑道:“今晚我和你是負責抓捕劉小建的,其實我想,不如你給他打個電話,就說約他談事,讓他到什麼酒店裡見面,咱們就上去找他,更方便。”
曾春沒料到文濤會這麼說,他很清楚,大家都是做公安這行的,雖然文濤是大要案處的處長,可謂是精明能幹,查案肯定也是一把好手,可是未免也太小看自己,自己好歹是一個地級市公安局局長、市委常委,如此試探,無非是心存懷疑,想逼自己露馬腳。
他表面不露聲色,眉頭一皺,顯得十分爲難:“我打電話給他倒是沒什麼問題,但是我們之間沒多深交情,而且許久不聯繫,忽然打電話說要談事,我看未免太過唐突,文處長,你看這樣做會不會打草驚蛇了?”
見文濤沒有馬上回答,他趕緊又追加了一句:“要不,我服從命令,現在給他打電話,能把我手機先給回我嗎?”
文濤心裡暗道,這曾春看來真的如林安然說的,爲人一點都不簡單,居然敢反將自己一軍。
於是也笑道:“也對,打草驚蛇就不好了,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執行吧。”
倆人於是都不說話,默默抽菸,過了片刻,曾春的煙抽完了,他似乎意猶未盡,又摸出自己的煙盒。
文濤道:“曾局,你煙癮還真的挺大嘛。”
曾春呵呵笑道:“大家都是同行,你也清楚,以前做過刑警,每次伏擊都要熬夜,離了煙都不行,習慣了。不都說嘛,咱們老刑警裡就沒一個不是老煙槍的。”
邊說邊翻開煙盒,裡面空空如也。
曾春道:“呃,居然沒煙了。”
他指指公安局大院門外,說:“我去買包煙。”
文濤拿出自己的煙遞過去,說:“抽我的,不用買了。”
曾春看了一眼文濤的煙,搖頭道:“你這個是紅塔山,國產煙我抽不慣,沒勁。我還是到門口去買包三個五吧。”
文濤看了看錶,裡八點還有二十多分鐘,估計林安然很快會回來,行動也會正式展開,但是他牢記着林安然的話,不能讓曾春離開自己視線。
於是說:“行,我陪你去。”
曾春邊走邊笑:“文處長,你也不用這麼緊張吧?”
文濤也跟着笑說:“曾局,你也知道我們是同行,既然這樣,也應該理解我的想法。這樣做,大家都好,免得出了問題誰都不好交差。”
曾春呵呵笑着,笑容裡滿是看不清的內容,搖搖頭往大門外走去。
文濤寸步不離跟在身後,一雙眼睛充滿了警惕,死死盯着曾春。
公安局大門外右側不到十米就有個士多店,曾春輕車熟路走到櫃檯前,伸手敲了敲玻璃櫃臺,指指裡面琳琅滿目的煙道:“老闆,來盒三個五!”
老闆是個三十多歲的瘦高個,顯然對曾春十分熟識,熱情打着招呼,從電視機前站起身來:“曾局啊!哎喲,今晚你們公安局可真熱鬧,怎麼?有大行動?”
曾春臉一沉,說:“買菸就買菸,哪裡那麼多廢話?!”
文濤十分警覺地盯着士多店老闆,見他穿着一條褲衩,閃身一條白色棉背心,典型的濱海市本地人打扮,稍稍放下心來。
老闆很利索地拉開櫃檯,熟練地從裡頭拿出一盒三個五,遞給曾春。
曾春從口袋裡掏出錢來,是一張十元鈔票,遞到老闆面前。
那老闆愣了一下,說:“不用不用,哪能要曾局您的錢啊!”邊說着,手往曾春的手前面一擋。
曾春顯得有些不高興,伸出空閒的左手,一把抓住那士多店老闆的手,說:“你這什麼意思?平時又不是不給錢,你這樣做,豈不是讓人覺得我曾春老佔你們士多店便宜?”
與此同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文濤,像在解釋自己平日拿煙也是給錢的。
倆人在那裡推來推去,曾春兩隻手握着那個士多店老闆的手,越推越用力。
文濤起初沒覺得什麼異樣,忽然腦海裡閃過一道霹靂,人一下子繃緊了神經。
“你們爭什麼爭啊?”他伸出手去,一下子握住倆人的退讓錢的手,然後一隻手拉開曾春的手,然後回過頭來,又將那張已經塞到士多店老闆手裡的十元鈔票從手裡挖了出來。
士多店老闆和曾春倆人都像泥塑一樣,僵在當場,氣氛一下子靜下來,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一輛貨車從大院門口的馬路上呼嘯而過,聲音顯得異常尖銳。
在士多店昏暗的燈光下,文濤笑眯眯地將已經奪到手裡的那張皺巴巴的十元鈔票輕輕展開。
三個人,三種不同的心思,不過都覺得血液往腦袋上涌。
所有人的神經,都是一根已經繃緊到極致的弦,似乎只要有一隻手在上面輕輕一撥,就會叮的一聲斷掉。
那張十元錢鈔票,經過倆人一番退讓,已經皺成一團,汗津津的,在文濤的手裡,慢慢展開,露出本來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