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萍口中透露出的信息,讓林安然着實意外了一把。鄭偉明看來倒像一個被迫上梁山的“英雄”,據秦萍在石化廠裡聽到的消息,鄭偉明在石化廠出現虧損之後,曾經向上級主管部門和濱海市政府都打過相關的報告,將石化廠目前面臨的困境和存在的問題都一一上報。
鄭偉明在報告裡指出,石化廠之所以遭遇瞭如此冰火兩重天的境地,主要是濱海市的走私汽柴油忽然急劇增加,對國內正規渠道的油品市場造成了巨大沖擊。
走私的油是偷逃了稅款的,而石化廠自己出的油是正兒八經要納稅的,在價格上孰優孰劣一目瞭然,放到市場上,起競爭力也不在一個檔次上。
正規的汽油要賣到三塊多一升,走私的油只需要一塊九毛錢。無論是加油站還是消費者,誰都會選擇價格便宜的走私油。
所以僅僅在幾個月過後,濱海市國營石化企業的江山一觸即潰,大量的油品滯銷,賬面出現了鉅額的虧損。
這份報告林安然當然看不到,當時他還在城關縣當個副縣長,市區的事情他不瞭解,也輪不到他管。
不過據石化廠某中層領導說,報告很快就有了反饋,鄭偉明被叫到了市政府劉大同的辦公室裡,談了一個早上的話,回來了沒半個月,石化廠的碼頭上就出現了一艘艘形跡可疑來歷不明的船隻,卸下的不光是汽柴油,還有打印機、電話機、傳真還有鋼材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鄭偉明召開班子會議宣佈,石化廠爲了開源,決定和藍灣公司搞第三產業。這些亂七八糟的貨物,正是第三產業的貨物。
不過這一招倒是管用,石化廠很快就扭虧爲盈了,雖然鄭偉明削減了煉油的產量,但是利潤卻節節上攀,第三產業紅紅火火,完全蓋過了主業。而且,鄭偉明私立了小金庫,用來截留一些利潤,這些利潤都作爲將近發放給石化廠的幹部職工,因此,鄭偉明在石化廠的人眼裡,口碑並不差。
到了賓館,秦萍下了車,回過頭道:“春節快到了,你跟我進京城嗎?”
林安然說:“再忙我也得去給爺爺拜年,你放心吧,你走之前跟我說一聲,咱們約好個時間。”
秦萍十分體貼道:“我剛出完差,近期肯定比較清閒,時間好安排,你當父母官的春節一定忙,我遷就你的時間吧,你安排好了給我電話就行。”
說罷揮了揮手,說了聲拜拜,進了賓館門口。
回到自己開發區的家,林安然洗了澡卻怎麼都睡不着,開了電視,躺在沙發上仰頭看着天花板,心裡將剛纔秦萍的話反芻了一次。
按照秦萍所說,這鄭偉明恐怕也是迫於無奈才和劉小建同流合污的,作爲國企大戶,他的納稅指標要完成,可是市場都爛了,而且把市場弄爛的又是市長的公子劉小建,那份報告交上去,劉大同很快就找了鄭偉明閉門詳談,談了什麼?爲什麼鄭偉明一出市長辦公室的大門,轉頭就投入了劉小建公司麾下,一起幹起走私的勾當?
林安然心裡很清楚,以劉大同的做派,肯定又對鄭偉明繞彎子敲打了一番,鄭偉明不是傻瓜,要麼自己也跟着劉小建一起賺髒錢,要麼就是跟劉大同對着幹然後落個不好下場。
聽秦萍說,鄭偉明是在競選之前把一些領導請去吃飯,做了不少工作,故意讓自己落選。
這一點已經十分明白了,鄭偉明是個極聰明的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生意,這種錢賺了是要掉腦袋的,他讓自己落選,然後裝作十分不願意地離職,馬上又跑到了加拿大去,這一切恐怕不是一兩天可以安排好的,林安然估計,在一開始參與走私的時候,鄭偉明已經在盤算退路了。
現如今,鄭偉明跑了,劉淑琴糊里糊塗接手了石化廠,根本不知道這就是個陷阱,而如今銀行貸款又因爲“利達通”號走私一案被銀行卡主,劉淑琴又不像鄭偉明那樣能用發展所謂的“第三產業”來曲線救國,恐怕效益會更差。
剛纔聽秦萍的口氣,石化廠如今的情況十分艱難,賬面僅有的錢已經投進去新的煉化項目裡去,而港商又撤資,銀行又拒絕貸款,項目爛了尾,可謂是四面楚歌。
照這樣下去,石化廠肯定會出問題。
還有一點讓林安然覺得不安的是,石化廠的事情居然同劉小建的藍灣公司有關,而藍灣公司是開發區經貿局屬下的企業,名義上是國企。
由於劉小建身份和藍灣公司是負責金星集團國外採購事項,開發區的相關部門對這家基本上是不聞不問,一路綠燈,沒誰敢去監管,每年收點掛靠費就拉倒。
如此下去,簡直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現在自己是開發區的書記,有必要和孔德林商量一下,藍灣公司的問題到底怎麼處置才行,否則有朝一日問題爆發出來,恐怕瓜田李下,作爲開發區的領導,自己是遲不了兜着走,背上這筆冤枉帳。
林安然絕對不願意爲劉小建的過錯買單,心裡打定了主意,要馬上找個妥當的辦法,把藍灣公司的問題處理掉。
一直想到半夜,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剛回到辦公室,林安然接到了馬海文的電話,讓他到舊改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開個會。
尚未出門,萬彪卻找了過來。
“書記,忙不忙?”萬彪看了看辦公室,見沒客人在,便笑問道。
林安然示意他坐下,說:“怎麼?一大早就過來找我,有事?”
萬彪說:“昨晚你問我的問題還沒回答呢,其實我有些想法,想同你談談。”
林安然想起昨晚問他,如果上任局長,有什麼工作上的想法,便點頭道:“你說說看。”
萬彪把隨身帶着的資料袋放在桌上,說:“其實,我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查查這兩宗案子。”
林安然感到有些意外,當上個分局長,所謂的想法,竟然只是查兩宗案子?
他疑惑地拿起宗卷,翻開一看,竟然是兩宗命案。
“這是怎麼一回事?命案?”他邊看邊問,但是宗卷裡的資料極少,基本上只是待查的狀態,並無進展。
萬彪道:“這兩宗案子裡的人都是在海邊發現的無名屍體,沒有找到身份信息,也沒人報失蹤,我覺得不是本地人。”
林安然合上宗卷,道:“命案必破,這兩宗案子已經有一年之久了,怎麼還沒破?省廳怎麼看?”
萬彪神秘道:“這兩宗案子根本就沒上報,壓在市刑警大隊裡。”
林安然翻開宗卷再看了一次,說:“屍體發現地點是在開發區,怎麼轉市局偵破了?”
萬彪道:“這就是我要同你說的。這兩宗案子,看起來是普通的無名屍案,就到目前爲止,市局也沒有定性。至於爲什麼交給市局,是曾局的意思。”
林安然眼睛一亮,感覺裡頭大有文章:“曾春?”
萬彪顯然不願意說曾春的壞話,畢竟曾春對他有伯樂之恩,猶豫片刻,才道:“曾局的意思是,沒人報失蹤,而且這種人一般都是外地人,查起來吃力不討好,反正沒人報案,乾脆壓一壓,交給市刑警大隊處理。可是事情拖那麼久,刑警大隊那邊似乎沒有動靜。”
林安然說:“既然市局沒認真查,你們分局是案發地,有權要求接手,有沒有跟宋玉林談過?”
萬彪笑了,神秘道:“這纔是讓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宋局也沒答應,還讓我不準再插手這事,把我訓了一頓,說我不尊重上級領導的安排。”
林安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小子肯定暗中查了查對吧?不然怎麼會拿着兩宗案子跟我說事?說吧,你發現了什麼?”
萬彪道:“屍體上有紋身,基本可以斷定是道上混的人,所以我找了幾個線人看了照片,他們說見過這倆人,以前都在開發區的碼頭一帶混,主要是在碼頭的運輸生意上掙錢。咱們濱海市碼頭上一般都有道上的勢力滲透,在運輸、搬運等等行業找食,據線人說,這倆人以前就是在開發區碼頭一帶做運輸的,實際上就是欺行霸市,一年半之前,碼頭一帶的生意全部統歸了一個叫做大飛的人管,以前做這行的都要在他的安排下運作。也就是大飛進場後不久,這倆人就失蹤了,再沒見過。”
林安然認識大飛,也知道他是司徒洋的頭馬,以前在太平鎮,大飛就是專門幫司徒洋走私香菸和汽車的。
“大飛?我認識,以前在太平鎮那邊混社會的,後來司徒洋同劉小建走到一起,他也就出了市區。這人背景不乾淨,是道上的人。”
萬彪點頭說:“我現在懷疑,是不是大飛因爲要統一碼頭的生意,才和這倆人起了分歧,最後下了殺手。”
林安然說:“搶生意,不至於殺人吧?”
萬彪說:“所以我認爲這是個疑點。咱們開發區,社會面的治安還算平穩,人口基數小,所以發案也不高,治安壓力不大,可是最讓人擔心的是走私問題。做走私生意的老闆,現在一個個都財雄勢大,對公安隊伍滲透得很厲害,我想你也知道,鼎豐行和治安基金之間的關係。我一直對這事有看法,幸好現在治安基金已經收歸市局管理,否則誰當局長都免不了同流合污。要搞隊伍建設,首先要肅清轄區內這些走私現象。”
林安然笑道:“看你的樣子,是打算大幹一場?”
萬彪說:“誰都知道咱們濱海市走私走得最厲害的幕後老闆是誰,我以前是刑警隊長,沒這個膽子,但是如果是分局長,而且有你的支持,我就敢放開手去幹。”
林安然拿着兩份宗卷,輕輕拍着桌面,想了一會兒說:“行,想法挺好,回去先安下心把本職工作做好,其他的事情,我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