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逝去
臨近中午的時候,沈逸遠睜開了眼。這一覺好像睡得格外舒心。
“千水,千水。”沈逸遠音色虛弱地朝房間外喊道。
哪知進來的確是。。。
“我果真是睡糊塗了。”沈逸遠自嘲地笑笑。她怎麼會來,她應該在離人谷過得很好吧?自己請先生隱瞞了一切,她怎麼可能知道呢?呵呵,看來自己是太想她了。一個月那麼短暫,卻又那麼長。。。她還念着自己嗎?
莫小染見沈逸遠醒了,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可是在看到他淒涼的笑容的時候,不由得皺了眉。但是她還是面帶笑容地走到牀邊坐下。
“沈大哥醒啦?還以爲你要睡到下午呢。”莫小染儘量讓自己到語調聽起來歡快一點。
沈逸遠震驚地看着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怎麼?才一個月不見你就不待見我了?虧我在離人谷的時候還想念着你呢。”莫小染用略帶埋怨的口氣說到。
沈逸遠慢慢擡起一隻手,撫上莫小染的臉頰,是真實的,於是展露出一個笑容:“是真實的呢,小染回來了。”
雖然病得厲害,他的笑容卻仍然讓莫小染感到心暖,可是更多的是心酸,強烈壓下那種不好的感覺,莫小染同樣回以笑容:“呵呵,沈大哥都睡昏頭了,連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了。”
“是啊,有時候明明覺得你就在身邊,可是一伸手想抓住你的時候,你卻不見了,然後就是無邊無盡的黑暗淹沒我。我真希望永遠在美好的夢境裡都不要醒來,這樣,就不會有失望。”沈逸遠說這話的時候雙眼貪戀地注視着莫小染。
莫小染被他看得心裡難受,不敢讓他看見她掉眼淚,於是低下了頭,“以後我一直陪着你,這樣你就不會再做那麼虛幻的夢了,你醒來的時候也不會再失望了。”這是承諾。
“好。”
“你也得答應我。”
“答應什麼?”
“什麼事情都不要再瞞着我了。這次要不是師傅說的,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不告訴我你的情況?原本還以爲你會託千水給我捎個信兒的,可是什麼也沒有,我只從大師兄那裡隱約聽到你的一些情況。”
沈逸遠聽她這麼說,心想,自己何嘗不是也盼望着她的消息呢。可是自己。。。
“想必你也聽先生說了,這個蠱解不了了。”
“你可願意讓我再試一試?”
“你有把握嗎?”
“我。。。”莫小染也在心裡自己問自己,有把握嗎?這就跟現代的動手術一樣,病人隨時可能死在手術檯上,況且自己現在還沒有一個具體的法子,成功的機率幾乎沒有。
“小染,我很滿足了。只希望,在我剩下的日子中,能有你伴着我。這樣我也能走得安心些。”沈逸遠雖是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莫小染,但是他那苦澀的笑容卻出賣了一切。他貪戀,貪戀美好的一切,貪戀和她在一切無憂的時光。
莫小染一直低着頭,眼淚卻一滴一滴不斷落在牀榻上。
沈逸遠雙手捧起她的頭,充滿憐惜地說:“我的小染永遠都是快樂的,即使遇到了再大的打擊也會笑着面對,因爲她是一個勇敢的姑娘。”
莫小染卻哭着狠狠搖頭:“不是,不是!她從來都不勇敢。我膽小的很,自私的很,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沈逸遠看着如此模樣的她,真像一隻小花貓。“可是我喜歡呢。。。”
莫小染忽然間就止住了哭聲:“你說什麼?”
“小染,我喜歡你。”
莫小染還沉浸在沈逸遠的話中沒有回過神來,卻感覺手上一涼,才發現一隻血玉鐲已經帶在了她手腕上。
只聽沈逸遠用小聲卻好聽的聲音說道:“這是我孃的東西,是送給我心愛的姑娘的定情信物,你,接受嗎?”沈逸遠的聲音中有一絲顫抖,卻滿滿都是期待。
莫小染盯着鐲子,久久沒有說話。半晌過後,才慢慢擡頭,帶着幸福的笑容點了頭。
沈逸遠見她答應,也笑開了。他慢慢俯過身來吻去莫小染臉上的淚珠,隨後又吻上她因爲哭泣而微腫的脣,帶着濃濃的愛意與不捨。莫小染也生澀地迴應着他,不管他們還能在一起多久,這些都將會是他們最甜蜜的時光。
幾天後,在一大家子人的陪伴下,莫小染在沈園補過了她的15歲生日。飯桌上,莫小染收到了很多禮物,這些都是大家對她成年的祝福。
“我們都送了禮,那逸遠的禮物呢?”段落瀟看見在座的就只有沈逸遠沒有送禮了,於是關心問道。
他這麼一說,成功把大家的眼光都吸引到了坐在輪椅上的沈逸遠身上。這些眼光中有沉靜,有好奇,還有曖昧。
沈逸遠接觸到莫小染的目光,看着她溢滿期待的眼睛,微微一笑。只見他對着千水說了句什麼,千水就點頭出了門。
“哎,到底是什麼東西,需要這麼神秘嗎?”段落瀟大大地好奇。
不一會兒,千水就拿着個黑布罩着的東西進來了。沈逸遠示意,千水就撤了那布。
莫小染看着那東西,不由得一呆,是念錦!
衆人看着這琴,有驚歎的,有羨慕的,有黯然的。老頭子見了念錦,目光復雜地看着沈逸遠。
而沈逸遠始終注視着莫小染,目光繾綣,“這個禮物,小染可喜歡?”
“嗯!很喜歡!可是。。。我不會撫琴。而且。。。”
沈逸遠知道她要說什麼,卻還是打斷她,“收下吧。”
“哈哈哈哈,逸遠,你把這把好琴送給她,這不白白浪費了嘛?”
莫小染聽了卻氣急:“那也總比送你好!至少我還能好好保管着,你呢,別兩天就把它砍得稀巴爛了!到時候纔有人說,江湖上英俊瀟灑的段二公子不識貨,把好琴當廢柴!”
雖然及了笄,但莫小染還是扎着兩根辮子,原因當然還是除了扎辮子,她什麼也不會弄。喜樂教了她怎樣弄頭髮,可她就是學不會。大家送的頭飾和簪子也就被遺落在了一邊。
天氣慢慢變得溫暖起來,但是沈逸遠的身子卻越來越壞。莫小染天天陪伴在他的身邊,大多說時間都是莫小染在說,什麼都講給他聽。而沈逸遠只是安靜地聽着,有時和煦地笑笑,有時溫柔地爲她理理耳邊微亂的發。這讓莫小染覺得酸澀,卻很幸福。
一天。莫小染扶着沈逸遠在牀上躺好後,朝他甜甜一笑,就準備出去。
沈逸遠突然開口:“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莫小染沒想到以前自己無意間說的話卻叫他聽見,還沒開口,沈逸遠又接着說到:“我沒資格是那個與你相攜到老的人,可是小染,我捨不得。”沈逸遠艱難地說完,神色說不出的淒涼。
莫小染強壓下內心的波濤翻涌,看似平靜地說道:“你好好休息,別想些有的沒的。”說罷,便逃跑似的出了門。
沈逸遠聽見門外若有若無的抽泣聲,闔上雙眼。
“我捨不得你。。。。”
情況日益嚴重了。沈逸遠於昨日陷入了深深的昏迷,至今日還沒有醒來。
老頭子說:“那孩子,大限將至了。”
莫小染當時聽了就差點摔倒在地,幸好段離瀟及時扶住了她。
“莫兒,你還好嗎?堅強些。”段離瀟看着她面如死灰,心裡恨不得代替她痛。
“我想去園子裡走走。。。”
“我陪你!”
莫小染搖搖頭,“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說罷,莫小染便慢慢走出房間,那樣子像是失了魂魄。
“師傅。。你忍心。。。。”
“離瀟!你忘了老夫跟你說過什麼?!”
段離瀟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開始變了,但他還是選擇默默退下。
莫小染獨自走在花園裡,園子裡的其他花草都隨着春天的到來,漸漸長出了自己的姿態。可是她只記得那些梅還有那梅樹下仙人般的少年。
第一次見面,他說:“莫姑娘,在下沈逸遠,是這沈園主人,初次見面多有照顧不周的地方,請諒解。”
第一次練習走路的時候,他說:“我應該努力地站起來,我不想依賴這個輪椅過一輩子。”
第一次送他禮物的時候,他說:“謝謝。我很喜歡。”
第一次一起逛街的時候,他說:“娘子,爲夫給你帶上吧。”
在萬佛寺的時候,他笑着:“先生不是把我交給你了嗎?以後你照顧我啊。”
他受傷以後,自己偷偷去看他,他結巴地問:“這幾天。。你。。。爲何沒來?”
送他荷包的時候,他笑得滿足:“誰說我不喜歡,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他爲她彈《鳳求凰》,他送她定情的血玉鐲,他說,我喜歡你。。。
最後,還是終到了這一天了。
不知不覺,莫小染走到了沈逸遠的院子門口。既然不能挽留,那就好好送他走吧。
走進屋裡,沈逸遠已經醒來了,此時他正靠在牀邊看書,看見莫小染進來,便放下書,“你來了。”
“嗯!好久沒聽你彈琴了,念錦擺在我那可不能只做裝飾品。”
“好,叫千水把琴取來吧。”
一曲《鳳求凰》從沈逸遠指尖傾瀉而出,莫小染一邊認真傾聽一邊貪婪地注視着面前這個好看的男子。
“好聽嗎?”一曲終了,沈逸遠帶着笑容問道。
莫小染來到他身邊,沈逸遠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而笑。莫小染眼中流光轉動,帶有隱隱淚光,“我愛你。”一時間,周圍所有都變得失色,只留下兩隻相互依偎的身影,和互相汲取甜蜜的脣,彷彿在訴說着一個短暫卻又美麗的故事。
接下來的沈園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大家的臉上都帶着悲慼之色,尤其是千水和二巧。他們一直陪在沈逸遠的身邊,如果他走了,他們該怎麼辦?本應該是最傷心的人的莫小染,這幾天卻表現得平靜。段離瀟、段落瀟和喜樂見她這樣,心裡很不是滋味,段落瀟還勸她好好哭一場,可莫小染卻說:“沈大哥還沒死呢,我怎麼就要哭喪了?再說了,沈大哥不願看見我哭的,所以,我一定要堅強。我要向他證明,我在他心中就是一個勇敢的姑娘。”
晚上,大家都守在大廳。二巧和千水不斷在摸眼淚,段離瀟、段落瀟神色嚴肅,就連喜樂也不禁紅了眼眶,夜魄一直緊緊牽着她的手。只有莫小染一個人安靜坐在一邊,只是皺巴巴的衣角泄露了她的心情。
不一會兒,老頭子從裡面出來,越過衆人,朝外面走去。他只留下一句話:“莫丫頭進去吧,好好和他說會兒話。”
莫小染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慢慢起身,步履傾斜向裡面走去。而二巧更是失聲痛哭。段離瀟段落瀟對看一眼,眼神裡裝着讓人看不明白的東西。
莫小染一進屋就看見沈逸遠站在裡面,看起來精神許多,她低頭苦笑,原來這就是迴光返照啊。
“沈大哥。”
“小染,過來。”
莫小染乖乖走過去坐下。只見沈逸遠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把梳子,解開她頭上的髮帶,爲她細細梳着頭。
“我生下來,孃親就去了。我從來沒服侍過她一天,這是我至今的遺憾。可是,如今能爲我心愛的女子梳頭,我,很滿足了。”
“那你得把我的頭髮梳得漂漂亮亮的,不然,我不會放過你!”莫小染佯裝威脅道。
沈逸遠輕笑一聲,繼而溫柔地梳着。
對鏡梳妝,郎情妾意,女子含笑,等着男子爲她盤發。房間裡一片繾綣。
一切看起來就像是一幅讓人捨不得破壞其意境的畫卷。忽的,一滴溼溼的液體滴在莫小染肩上,繼而兩滴、三滴。。。
待莫小染轉頭一看,肩上一片猩紅。震驚地轉過身,恰巧看見沈逸遠緩緩下落的身體。
“沈大哥!”莫小染驚慌地扶住他,把他扶到牀邊。此時的沈逸遠已沒了力氣,只好將全部重量壓在莫小染身上。
莫小染正要衝出去找老頭子,卻被沈逸遠拉住:“別。。。別去。。。”
看着他嘴邊不斷溢出的鮮血,莫小染的心像是**進了一把利刃,那鋒利的刀片緊緊包裹着血肉,疼得她快要窒息。
“好。。。。。好,我不走不走,我哪裡也不去。”
沈逸遠抓住她的手不肯放開,嘴巴微動,眼睛已經開始慢慢闔上。
“你要說什麼?”莫小染湊近一些。
“能遇見你,真好。。。。”
“求你,求你,別睡過去,我求你了沈大哥!我還想聽你給我談《鳳求凰》,還想和你一起住在沈園,一起執子之手,與子攜老。你別拋下我!”原以爲自己可以很堅強,可是直到現在才發現,所有的僞裝只不過是爲了掩飾無盡的軟弱。如今連這僞裝都已經卸下,一切都坍塌了。
沈逸遠已陷入彌留,剛纔已經消耗了他太多力氣。他示意莫小染靠近他,最後對着她的耳朵低語了一句。手,在無聲無息中,鬆開了。
莫小染緊盯着那隻剛纔還握着的手,一下子像是被抽乾了所有血液。
“不要!”她大聲呼喊,淚水更加肆略地流。不要,不要走,不要。。。
後來有人衝進來了,她看不見;有人在旁邊大聲地哭,她也聽不見;有人叫她,不想理會了。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全身都溼透了。原來老天爺也哭了,既然你這麼難過,又怎麼捨得讓他走呢?呵呵,呵呵,造化弄人啊。
莫小染蹲下身來,癡癡看着地上的雨水。任雨水嘩嘩地淋在頭上、身上,她都渾然不覺。不知何時,是誰在她頭上撐起了一把油紙傘,又不知過了多久,自己的腦袋越來越重,最後慢慢變得不清醒。昏迷前的一刻,她想起了他臨終那句話。
他說:“對不起。。。。。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