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聲槍響,我卻能聽出是步槍。
一個在那中年人身旁的士兵沖天開了一槍,大概算是警告。
我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士兵,又看了看波瀾不起的廳級中年人。心裡的某個天平已經完全傾覆。
“尼瑪的混蛋!誰讓你開槍的?哪個團的!”趙驢子比我火大。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大罵着跑去,快得如離弦之箭。
哪個士兵剛剛將舉起的槍收好,這趙驢子已經飛起一腳踹在那士兵的小腹上:“你腦子是不是進屎了?你他娘聽誰的命令呢?什麼時候他們能指揮當兵的了?你首長知道了不罰你禁閉!是非不分的東西!”
趙驢子氣勢很兇,但句句都罵在了節骨眼兒上。那個被他踹倒的士兵本是一臉怒容,可起身之後卻立正站好,默默的低下頭。甚至其他四個兵也都徹底沉默,只剩下眼睛不停看來看去。
“這位班長。你要妨礙我執行公務?”中年人跳過趙驢子話裡的重點,轉而將這件事定性爲公務。
可趙驢子臉雖長、脾氣雖倔,但人卻不傻。
他四平八穩的看着那個廳級敬了個禮,然後穩穩說道:“公務還是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是我的兵!當兵的出了問題,自然有保衛部先行調查刑偵,然後有問題才提交軍事法院處理。輪不到其他任何部門來管!”
“恕我眼拙,您好像和我們部隊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順便說一句,您要真是在這麼忙的時候都沒事兒做,不妨查查我那兵肩頭上的彈孔是怎麼來的。”
他說完又敬了一個禮,然後瞪了那五個士兵一眼,轉身就向我走來。
牛!牛筆!真牛掰!我看得心裡直叫好,恨不得伸手給他呱唧幾下。這一套不卑不亢的言辭,我就不信那個中年人還敢繼續逆行。
但事態的發展有時真的讓人預料不到,就在趙驢子即將走回我面前的時候,那中年人雙眼眯起,臉上第一次起了寒意。他只是朝身邊兩個穿襯衫西褲的男子看了一眼。那兩人竟然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一人掏出一支小手槍,一把盯着趙驢子的腦袋,一把指向我。
“其他任何部門都管不到?笑話!我今天倒要管管,看誰能說什麼。別忘了現在可是全國嚴管,有些事兒和規矩不是你們這羣小屁兵知道的。”中年人哼了一聲便朝自己的兒子走去,走到那嚇尿的兒子面前並沒有撫慰,反而猛的擡腳,一下就踹在他兒子的胸口上,狠狠的罵了句“廢物”。
我看完那邊,扭頭對趙驢子笑了:“趙班長,這渾水你幹嘛要趟?”
“肩章都是我親手給你戴的,你跑不掉,你的事兒我必須管!”趙驢子彷彿也並不害怕頭上的槍,說了一句,咧嘴笑了笑,那樣子像極了驢叫喚時的模樣。
我點點頭,雖然我知道我不可能在他手下當兵,但他這份部隊帶出來的真感情和護犢子勁兒卻踏踏實實的感染了我。
如果現在一切都正常,我的女人在我身邊,世界也沒有變成這個模樣,說不準我真的會一時激動,跑去和他當兵。
但這狗日的病毒變異,卻不知道毀了多少個家庭和多少人的夢想......
“放下槍!”就在我思想正跑題時,不遠處的張連長和那個軍官也走了過來,他對兩個穿襯衣西褲的男子喊了一句,便向那個中年人看去。
“老李,這是怎麼一回事?還擦槍走火了?”張連長似乎和那個廳級的中年男子認識,問了一句向他走去。
我聽得一愣,看向趙驢子,他卻搖頭示意不用多管,絲毫不緊張。
中年人又踢了一腳癱軟在地的兒子,然後冷笑道:“那要問問你的大頭兵,厲害着呢,剛纔還給我上了一堂‘職權分明’的思想課,我連問詢一下用槍指我兒子的人都不讓,非要從我眼皮子底下搶人。這護犢子護到這地步,真是是非不分!”
張連長沒有接他的話,站在那裡看了一圈,指了指慕蝶,又指了指最開始勸我別惹事的那個工作人員說道:“你們兩個應該從頭至尾看得清楚吧?來,到我們面前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那工作人員遲遲挨挨有些扭捏,不停的去看廳級中年人,可那中年人鳥都不鳥他一眼,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兒子。
就在這時,我身邊的慕蝶倒是動了,她甩開我的手兩三步走到張連長面前,噼裡啪啦將整個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條理清晰,主次分明,最重要的是,一點偏袒都不帶。
這小丫頭聰明啊!
我心裡暗讚一聲,沒想到她才17歲,竟然知道在這個時候不能言語裡偏袒誰,一旦和真實的情況有了出入,或者有主觀意識的袒護,那她所說的一切都不具備可信性。
張連長聽完之後不可察覺的笑了一下,轉頭問那個工作人員是不是這樣。
那工作人員應該是在中年人手下工作,不敢得罪自己的上司,只是嗯嗯啊啊兩聲,然後說自己當時也沒看清楚。
現在的情況再明白不過,事情也水落石出,任那中年人如何威勢也不能信口雌黃。所以張連長也不多說什麼,只是走到那個中年人身旁笑了一聲,低聲嘀咕了兩句,便直接走回來對我和趙驢子說了句“走吧”。
趙驢子聞言喜笑顏開,樂得直衝我挑那兩道又黑又長的濃眉。而我則回頭向中年人看去,見他冷冷的看着遠方夜空,似乎不知道在想什麼。
但是,我同時也看到了他背在身後攥緊的拳頭,青中泛白,顯然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好城府!這中年人怕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
我輕嘆一口氣,不想再多理會這團雜亂,只希望大家別再碰頭。否則,到時候他必然會給我下絆子,而以我的性格,絕不會饒他第二次!
......
軍用帳篷,三張桌子一張牀,桌子上分列帳篷中央和兩側,一個擺了沙盤,一個放了地圖,一個則是摞滿了文案。即便在帳篷最靠裡面的牀上,也整齊的放着幾個紅色的文件夾,彷彿用來隨時查看。
張連長坐在位於帳篷中央的桌子後,藉着幾十瓦的燈光,正拿着手裡的一份文件低頭細看。
而趙驢子、慕蝶則分列我左右,和我一起安靜的站在帳篷裡等待。
我們一路走回來什麼都沒說,那個級別更高的軍官去了中央帳篷,我們四個則來到這裡。我本來打算在路上和他們道別,並拜託他們代爲照顧安排一下慕蝶,哪怕是在軍中從事一些雜物工作,也遠比在外面獨自流浪要強很多。
但我一直都沒說出口,我覺得,我欠他們一個人情,我必須認真當面致謝。
“小劉!”張連長的一聲喊將我從思緒里拉回來,他喊聲一落,外面的一個勤務兵跑進帳篷,行禮立正,一臉嚴肅。
“去吧,把這份戰損名單迅速提交上去,不需要再確認了。告訴郝參謀,我的團裡不可能出逃兵,都是戰死報國的人!”他盯着勤務兵認真的交代了一句,將文件遞過去。
那勤務兵悶哼一聲,臉色有些激動。等他接過文件再次敬禮轉身離開,我分明看到了他眼角的淚痕。
“唉,真他孃的......”張連長咒罵了一句,不知道他沒說出來的那部分指的是什麼。他揉了揉額頭將軍帽取下在桌子上放好,然後看向我們。
“陳狗子,剛纔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否則就是我也很難說話。以後儘量避免和他們接觸,現在的條例,很多地方又重疊和模糊的,他要硬拿你說事兒,你恐怕要吃些苦頭。”他說了一段,看到我要張嘴,卻擺擺手示意我先別說。
“這個世界永遠有黑白,但黑白交界的地方,叫灰色。從古至今從未改變,這是這個國家,甚至這個世界的基本法則之一。你等下不要進趙驢子的班,去另外一個班,那邊的班長老子比我官職大,能更好的護着你......”
“張連!咱們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說好陳狗子來我們班的!”趙驢子一聽就急了,一步走上前就喊了起來,兩隻眼瞪的驢來大。
張連長本來是有些怒氣,可不知道爲什麼,看到趙驢子這個樣子就哈哈大笑起來:“你就算眼睛瞪得再大也沒用!你自己想想,那人是什麼地位?你能不能護住?護不住豈不是浪費一個百年不遇的苗子?我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兵,等過一陣安神了,我把陳狗子還調回去,行不行?”
“嘿嘿,嘿嘿......還是張連長好!”趙驢子一聽,那扭作一團的眉眼立刻就舒展開來,一邊拍馬屁一邊端起桌子上的一個不鏽鋼杯去倒茶水。
我站在一邊,看着他們的動作,聽着他們的對話,不知道爲什麼,我發自己真的喜歡這個團體。直來直去,卻又不乏愛護關心,人和人交往沒那麼複雜,簡單又踏實。
也許是因爲我在小區外汽車防線露出的一手震撼到了他們,所以他們纔對我有些區別對待,或者說另眼相看。但我能從他們的言行舉止中看出來,他們是真的團結。
不過,恐怕我接下來的話,要給他們澆涼水了。
“張連長,趙班長......之前的事,我真心的感謝你們。如果有機會,我肯定願意和你們一起。但是現在,我不能當兵!”我看到趙驢子將茶水倒好放穩在桌上,這纔不快不慢的說了一句。
可還不等我的話聲落地,他兩人同聲驚訝的問了一聲“什麼”,拿眼向我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