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馮若昭上前一把扶住蕭先生, 心中既慟且慌,眼淚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她知道,蕭先生外表雖然柔弱, 但內心實則堅毅剛強。這些年與她共處, 還未見她掉過一滴眼淚。此時淚如雨下, 足見她內心痛苦之深。
馮若昭亦是心痛難當, 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只將與宇文赫與自己真實關係隱去,其它事情一一坦白,然後淚流滿面地道:“先生, 是我不好。我不該膽大妄爲,擅自作主答應姐姐的要求, 和她一起欺瞞你們, 我知道錯了, 請你原諒我。我保證,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姐姐的,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保她一生衣食無憂。”
蕭先生舉手拭淚,緩緩搖了搖頭,慘然而笑,“若昭, 你還是沒明白。我今天哭, 不是心疼阿琇臉上那幾道傷, 甚至也不是爲着你們瞞着我偷偷行這悖逆之事。而是出事之後, 你們兩個的表現——我……我實在太失望……”
“先生……”雖然腦子一片昏亂, 馮若昭還是轉瞬便明白了蕭先生的意思,她乾巴巴地辯解道:“姐姐她已經受了這麼大的打擊, 我實在不忍心再責難於她……”
“若昭,你好糊塗啊——”蕭先生淚流不止,“今日之事,壞就壞在你的不忍心上!阿琇這丫頭,從小就愛慕虛榮,先時咱們日子單純平靜,她也還算安分守己。可是,到這紙醉金迷的所在,她就迷失本性,生出可悲可笑之心來,所以纔會有今日之禍,這些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無理要求,你不忍心拒絕,雖曰愛之,實則害之!她鑄成大錯,害人害己,你不指她過失令她反省己身,卻教她矯飾事實推卸責任以求苛且性命……這絕非爲人處世的正道!”
“我知道,你自己也並非嚴守禮法規則之人。正因爲如此,你骨子裡面對它心存輕慢。這些年你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便過於高估了自己之能和金錢之力。可是,若昭,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也是這規則的受益者,刨去這些,你有多少是真正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世道如此,規則如此,你我身在其中,須常存敬畏之心,恆有自知之明。你只知進不知退,只知得不知喪,今日只是小受挫折,若是不思悔改,他日便註定要破家敗身!”
“先生,我——”蕭先生的話字字如針,扎得馮若昭冷汗涔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蕭先生注視着她良久,緩緩地道:“你若真的知道錯了,就該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麼做。”
“我知道,”心念急轉之下,馮若昭已有了答案,“首先我得去曾祖母、父親母親那裡坦白領罪。”目前,家人只知昨日因爲阿琇受傷馮若昭早早地就從花朝宴回來了並未參加晚宴,卻還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蕭先生長嘆一聲,緩緩坐倒,剛纔一番對話彷彿已耗盡她全身的力氣,她低低地道:“我和阿琇會和你一起去,該是誰的罪就誰領,該擔什麼責就擔什麼責。便是立時將那丫頭拉出去打死,我也認了。”
三人一起去到馮老太太那裡,馮老太太正在和馮澤說話,見了她們便道:“本來正要叫人去找蕭先生的,正好你們來了。咱們家莊子上鬧時疫呢,不知道有什麼好法子沒有——咦,琇丫頭不是受傷了嗎,怎麼也來了?”
馮澤卻感覺到有些異樣,包括蒙着面紗的阿琇在內,三個人的眼睛全都是又紅又腫,他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馮若昭當先跪下,把大略的事情說了,誠誠懇懇地道:“總歸是我糊塗,任性胡爲,請曾祖母、祖父責罰。”
蕭先生亦拉了阿琇跪下,“小女品性頑劣,妄行悖逆,是妾身教導無方,實在慚愧,不敢再腆居師位,請老夫人和將軍發落。”
馮老太太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臉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她向馮澤一望,馮澤站起來道:“此事全憑母親作主,兒子自當遵從。”
馮老太太微一點頭,放下旱菸杆,道:“既這麼着,那我就說了。蕭先生和阿琇收拾收拾,到莊子上去幫忙治時疫吧。治時疫要花錢,這個錢,若昭你來出。這樣處置,你們可有話說?”
馮若昭忙道:“這個錢我願意出。”
所謂的時疫,其實就是春季常見的各種傳染病,這個時空的人們十分缺乏對傳染性疾病的防治常識,包括醫者在內,都還對細菌病毒這些東西沒有概念,更不用說有效地防止傳播了。
再加上缺乏有效的治療手段,一旦出現傳染性疾病,就很容易擴散,大規模地流行,死亡率極高。所以,這個時空的時疫都令常人談之色變避之不及。
可是,馮若昭知道,傳染病的途徑來來去去就是那麼幾種,如果能採取有效的措施進行防治的話,不說把所有人救治好,只是防止大規模擴散的話,應該不會很難。
蕭先生原已做好了萬般的心理準備,如今見馮老太太是罰自己母女倆去治時疫,知道是給機會將功抵過的意思。雖然有一定的風險,但是做好了卻是極大的功德。
她心中既敬佩又感念,拉着阿琇磕了頭,道:“多謝老夫人仁慈,我們一定竭盡全力。”說着,便帶了女兒下去打點行裝,準備去莊子上不提。
馮若昭慢慢蹭到馮老太太身邊,拿了她的旱菸杆,裝滿菸絲遞上去,討好地笑道:“曾祖母……”
馮老太太冷哼一聲,接過煙桿,突然舉起朝她腦袋上敲了過來。馮若昭吃了一驚,卻沒有動,硬生生地受了這一敲,頓時只覺得腦門上一陣劇痛,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她捂着腦袋,眼淚花花的,馮老太太卻點着煙,抽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問:“疼嗎?”
“疼。”
“你原本可以躲開的,爲什麼不躲?”
“老祖宗生氣,要打我我也只能生受着。”
“你這個大傻蛋!”馮老太太瞪起眼睛,“往日你學武犯糊塗,我生氣打你的時候,要麼打你手掌心,要麼打你屁股,什麼時候打過你腦袋?!”
“打你腦袋,那是要你命的招數。剛纔我那一下若帶了內力,你就立時死得透透的。你不躲不擋,是因爲你相信我不會要你小命是不是?可是,昭丫頭啊,你這個傻姑娘……萬一我沒收住內力呢,萬一我走火入魔失心瘋了呢?”
“真的把你打死了,你還能活過來嗎?!你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一點不好,跟誰親近,在誰面前就容易犯糊塗。有些糊塗吃些小虧也就罷了,有些糊塗是會要了你的命的啊。曾祖母雖然一直疼愛你,但是保不住哪天我失心瘋,也可能會殺了你的!不管是什麼人,打你腦袋的時候,你就得該躲躲,該擋擋,該回擊的時候要回擊,該殺人的時候就得喀嚓給人一刀,不能心軟犯糊塗,你明不明白?!”
馮老太太語重心長的一番話,說得馮若昭既感動又羞慚,她眼晴裡熱熱的,鼻子也有些發酸,哽咽道:“我明白了,曾祖母教導得是,我以後會記住的。”
馮澤向馮若昭道:“你曾祖母道理說得透徹,你一向聰明,應該明白她老人家的意思。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我只提醒你一件事,雖然你從小與廣陵王交好,直到昨日之事,他仍願意施以援手,幫你解圍,那是王爺寬厚仁義,並非是他欠我們傢什麼。你要懷有感恩回報之心纔好,莫要做那輕狂負義之徒。”
馮老太太也點頭附和道:“你祖父說得對,得想辦法還人家的人情纔好。不要再麻煩別人了,老是隻求人家幫你辦事兒,自己一點血不出,時間一長,縱有什麼面子也不值錢了。”
馮若昭暗暗警醒,忙道:“是,我記下了。”她想了想,說道:“曾祖母,祖父,既然要治時疫,各種藥材器具都得采買準備起來,我想這兩天和蕭先生商量着,先備些常用的東西,讓她們帶過去用起來,回頭確定時疫的具體症候了再對症下藥。”
馮澤笑道:“行,你去吧。萬一手頭週轉不開,只管和我說,我借給你。”
馮老太太斜了兒子一眼,“省了點銀子,就樂成這樣,虧你還是個國公爺呢。”又向馮若昭道,“你和蕭先生商量着辦,只要能治好,多少錢只管和你祖父開口,曾祖母給你作保。”
她笑眯眯地半開玩笑地道,“你想什麼時候還就什麼時候還,就算你不還,他也只能乾瞪眼。”
馮若昭心中已經有了些盤算,笑道:“那哪能呢。曾祖母忘了我是做什麼生意的,開銀號這點信用還是要有,借錢也得付利息。總歸按曾祖母先前罰的辦,我是心服口服的。再說,治好了時疫也是大功德一件,又是咱們自家莊子,我出錢出力也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