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戴上了緊箍咒,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頭痛難忍,滿地打滾。玄奘心軟,看不得他這般難受,不再念咒,上前扶起悟空道:“你還敢不敢使性子?”悟空怒道:“原來是你在咒我!”大怒之下,手中金箍棒一晃,碗口粗細就要往玄奘頭上打去,卻不想一道金光閃過,金箍棒被托住,緩了一緩,玄奘驚魂未定,趕忙再次念動咒語,悟空頓時頭痛欲裂,連金箍棒都握不住了,滿地打滾,沒口子的求饒:“師傅,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吧!”玄奘怒道:“你這潑猴,方纔竟然欺心打我,你想殺我嗎?”悟空趕忙道:“弟子不曾想打師傅啊!”玄奘也不與他計較,不再念咒,悟空如釋重負,趴在地上喘着粗氣。
過了半晌,悟空翻身坐起,問道:“師傅,這咒語是誰教你的?還有這金箍,是哪個給你的?”玄奘淡淡道:“是適間一個老母傳授我的。”悟空大怒道:“不消講了!這個老母,坐定是那個觀世音!怎麼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玄奘冷笑道:“此法既是他授與我,菩薩必然先曉得了。你若尋她,她念起來,你卻不是死了?”悟空聞言,被逼的無可奈何,只得跪下哀告道:“師父!這是菩薩用來約束我的法兒,教我隨你西去。我也不再抱怨,只盼你也莫當常言,只管唸誦。我願保你,再無退悔之意了。”玄奘點頭道:“你只放心,你只要不升異心,爲師自然不會念咒,去牽馬來。”悟空無可奈何,只得死心塌地,抖擻精神,束一束綿布直裰,扣背馬匹,收拾行李,奔西而進。
悟空保着玄奘一路西行,時光飛逝,轉瞬就到了寒冬臘月,朔風凜凜,滑凍凌凌,這一路上也沒有什麼好路途,大多是在山嶺間穿行。每日的飲食都是悟空四處尋來的,一路上倒也沒有餓着玄奘。這一日,師徒二人行在山間,聽見前面一陣水響,玄奘坐在馬上張望,卻不見有河水的跡象,問道:“悟空,這是哪裡水響?”悟空聞言,四下看了一看,笑道:“師傅,俺記得這裡不遠處就是蛇盤山鷹愁澗,想來是那山澗水響。”師徒二人說着話,漸漸的來到了山澗旁,玄奘駐馬觀看,但見:涓涓寒脈穿雲過,湛湛清波映日紅。聲搖夜雨聞幽谷,彩發朝霞眩太空。千仞浪飛噴碎玉,一泓水響吼清風。流歸萬頃煙波去,鷗鷺相忘沒釣逢。悟空見玄奘在那看水,也不打擾,往前走了走,準備看看路程。師徒二人都沒有注意到在水澗中有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潛伏着,漸漸向水面上浮上來。
悟空走出有十幾丈,忽然感到一陣不對勁,猛然回身將玄奘從馬上撲了下來,他剛剛把玄奘撲倒,就見那澗水中竄出了一條玉龍一口吞了白馬,潛進水中隱匿不見。悟空帶着玄奘雲裡霧裡,來到一座山頂上,玄奘長出一口氣,問道:“徒兒,方纔那是一條大蟒?”悟空看得真切,笑道:“師傅,那是一條玉龍,把咱們的馬都吃了。”“那可如何是好,爲師不過一介凡人,這一路上萬裡迢迢,如何走得?”玄奘頓時愁眉緊鎖。悟空撓了撓頭,道:“師傅,要不這樣,弟子去將那玉龍降服了,這龍族出了名的大財主,拿他些金銀,咱們再去買匹好馬。”玄奘嘆道:“也只好瞭如此,你且去。只是,若是你走後,那玉龍又來偷襲爲師可如何是好?”悟空轉了轉眼珠,猛然拿出金箍棒,往地上一磕,道:“山神土地,五方揭諦何在?還不出來見我!”
悟空一聲大吼,只見天上來了五方揭諦,地下冒出了山神土地,齊聲拜道:“見過大聖。”悟空笑道:“俺老孫保着師傅路經此地,不想有一條玉龍吃了我師傅的馬,你們可知那玉龍來歷?”山神、土地道:“原來是如此。大聖,這澗中自來無邪,只是深陡寬闊,水光徹底澄清,鴉鵲不敢飛過,因水清照見自己的形影,便認做同羣之鳥,往往身擲於水內,故名鷹愁陡澗。只是向年間,觀音菩薩因爲尋訪取經人去,救了一條玉龍,送他在此,教他等候那取經人,不許爲非作歹,他只是飢了時,上岸來撲些鳥鵲吃,或是捉些獐鹿食用。不知他怎麼無知,今日衝撞了大聖。”“原來是菩薩救下的,竟來跟我爲難,待我拿了他,去找菩薩理論。你們在此護住我師傅!”說話間,悟空飛身而去,來到鷹愁澗上,高聲叫喊:“那個吃了我家白馬的破泥鰍,快快上來受死!快快上來受死!”叫罵半晌,只聽一聲水響,就見那玉龍從澗水中探出了碩大的腦袋,怒道:“你這醜和尚,竟敢辱你家太子!”
悟空好不容易把他給罵上來,豈會跟他廢話,輪着棍,劈頭就打。“好不要臉!”大吼一聲,那條龍張牙舞爪來抓。他兩個在澗邊前這一場賭鬥,果是驍雄,但見那:龍舒利爪,猴舉金箍。那個須垂白玉線,這個服幌赤金燈。那個須下明珠噴彩霧,這個手中鐵棒舞狂風。那個是迷爺孃的業子,這個是欺天將的妖精。他兩個都因有難遭磨折,今要成功各顯能。來來往往,戰罷多時,盤旋良久,那條龍力軟筋麻,不能抵敵,打一個轉身,又攛於水內,深潛澗底,再不出頭,被悟空叫罵不絕,他也只推耳聾。悟空在岸上罵的口乾舌燥,心頭火起,大吼一聲,現出法天象地之相,手中金箍棒變得巨大無比,插進了澗水中,使出翻江倒海的神通,把那清澈如鏡的澗水攪得混沌不堪,泥沙翻騰,攪得水中魚蝦都是翻了上來,死傷一片。
就在悟空攪鬧的時候,澗水中猛地躥出一道白影,騰上天空,怒道:“你是那裡來的潑魔,這等欺我!”悟空怒視着玉龍,道:“你莫管我那裡不那裡,你只還了馬,我就饒你性命!”玉龍道:“你的馬是我吞下肚去,如何吐得出來!不還你,便待怎的!”悟空冷笑道:“不還馬,那就看棍!只打殺你,償了我馬的性命便罷!”他兩個又在那山崖下苦鬥。鬥不數合,玉龍哪裡是悟空的敵手,委實難搪,將身一幌,變作一條水蛇兒,鑽入草叢中去了。悟空急忙縮小身軀,趕了上去,撥草尋蛇,卻哪裡還找得到,他也不願跟這嚇破了膽的小龍糾纏,縱身回了玄奘身邊。玄奘急忙問道:“徒兒,怎樣?”悟空答道:“那小龍不是弟子對手,弟子與他戰了兩回。先一次,他還與老孫侮手,盤旋了幾合;後一次,是老孫叫罵,他再不出,因此使了一個翻江攪海的法兒,攪混了他澗水,他就攛將上來,還要爭持。不知老孫的棍重,他遮架不住,就變做一條水蛇,鑽在草裡。我趕來尋他,卻無蹤跡。”土地道:“大聖不知,這條澗千萬個孔竅相通,故此這波瀾深遠。想是此間也有一孔,他鑽將下去。也不須大聖發怒,在此找尋,要擒此物,只消請將觀世音來,自然伏了。”這時,旁邊的金頭揭諦道:“大聖,聖僧稍待,小神去請菩薩來。”“有勞,有勞!”悟空樂得清閒,笑着拱手道,金頭揭諦施了一禮,騰雲而去了。
悟空保着玄奘在鷹愁澗等候,期間自有山神土地奉上吃食,半日之後,就見半空中蓮花墜地,南海潮音洞主,觀世音菩薩法駕降臨。悟空急忙騰上半空,責問道:“你這菩薩好不厚道,俺老孫應你所說,保着玄奘西行取經,你爲何還要在俺頭上加這個金箍?”菩薩笑道:“你這猴子!你不遵教令,不受正果,若不如此拘繫你,你又誑上欺天,知甚好歹!再似從前撞出禍來,有誰收管?須是得這個魔頭,你才肯入我佛門呢!”行者道:“這樁事,作做是我的魔頭罷,你怎麼又把那有罪的孽龍,送在此處成精,教他吃了我師父的馬匹?此又是縱放歹人爲惡,太不善也!”菩薩道:“那條龍,是我親奏玉帝,討他在此,專爲求經人做個腳力。你想那東土來的凡馬,怎歷得這萬水千山?怎到得那靈山佛地?須是得這個龍馬,方纔去得。”悟空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他被俺打怕了,不敢出來了。”菩薩笑道:“你只管去,在澗邊喚一聲‘西海玉龍三太子’,他自然上來。”悟空聞言,笑道:“俺老孫的聲音他認得,俺就不去了。金頭揭諦,勞煩你去。”金頭揭諦笑着,來到澗水旁,高聲道:“西海玉龍三太子,觀音菩薩在此,還不出來拜見!”如此高喊三聲,就見澗中騰起一股水柱,一條玉龍竄了出來,在半空中化爲一個白袍青年,劍眉朗目,英武非凡,踏了雲頭,到空中對菩薩禮拜道:“向蒙菩薩解脫活命之恩,在此久等,更不聞取經人的音信。”觀音菩薩指着悟空道:“那不就是取經人的弟子?”玉龍怒道:“這潑魔上來就打,根本就不曾說過半個取經的字眼。”菩薩擺手道:“不要計較了,你上前來。”玉龍拜服上前,菩薩伸手把那小龍的項下明珠摘了,將楊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氣,喝聲叫“變!”那龍即變做他所吞下的那匹白馬的樣貌。
菩薩吩咐道:“你須用心了還業障,功成後,超越凡龍,還你個金身正果。”那小龍口銜着橫骨,心心領諾。菩薩教悟空領他去見三藏,“我回海上去也。”悟空卻不願意了,他伸手扯住菩薩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這等崎嶇,保這個凡僧,幾時得到?似這等多磨多折,老孫的性命也難全,如何成得甚麼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菩薩笑道:“你這猴子在我這跟我撒潑打諢,真是不要麪皮了。你當年未成人道,且肯盡心修悟;你今日脫了天災,怎麼倒生懶惰?我門中以寂滅成真,須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我許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十分再到那難脫之際,我也親來救你。你過來,我再贈你一般本事。”菩薩將楊柳葉兒摘下三個,放在行者的腦後,喝聲“變”,即變做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可以隨機應變,救得你急苦之災。”悟空嘿嘿一笑,道:“這便好了,菩薩您慢行。”說罷,回身牽着龍馬回到了玄奘身邊,玄奘得知一切,千恩萬謝。悟空嘿嘿一笑,拍了拍龍馬,笑道:“如今你也算是入了門了,俺老孫也跟你道個歉,走吧,背起師傅,咱們西行!”龍馬打了個響鼻,等着玄奘翻身上馬,跟在悟空身後繼續西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