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送走了東方彌勒佛祖,趕緊跑去把玄奘三人放了下來,蒐羅了茶水給他們解渴。玄奘喝了兩口水,忽然想起來了,道:“悟空,那些仙家神佛呢?”悟空這纔想起來,道:“聽日值功曹說,都在地窖中關着呢!我這就去放他們出來!”“爲師跟你一起去。”玄奘趕忙站起來,卻是被吊的時間長了,一時手腳無力,差點跌倒。悟空趕忙上前扶住,道:“師傅,您就不必去了。”玄奘擺手道:“不成的,不成的,禮數不能少了。”悟空無奈,只得扶着玄奘一同前去。
悟空把衆神佛從地窖中放了出來,玄奘單掌橫在胸前,道:“諸位神聖爲了貧僧,受了如此災禍,實在是過意不去啊!”“聖僧多禮了。”衆神佛笑答,各自歸去了。悟空跟着送了出去,連連致謝,對二十八宿道“代我謝過大天尊”,對龜蛇五龍道“謝過紫薇大帝和真武元帥”,對小張太子道“謝過國師王菩薩”。衆神佛還禮,各自歸去了,悟空這纔回了小雷音寺中,就見悟能不知道從哪搗鼓出許多飯食,原來那黃眉怪中整頓午飯,就被悟空引了出去,倒是便宜了他們師徒。師徒四人吃飽喝足,餵飽了白馬,收拾行囊,至次早登程。臨行時,放上一把火,將那些珍樓、寶座、高閣、講堂,俱盡燒爲灰燼,這一座假託佛祖之名的小雷音也成爲了過去。
師徒四人走了有個把月的時間,正是春深花放之時,見了幾處園林皆綠暗,一番風雨又黃昏。這一日,走路走的無聊了,悟能嘿嘿笑着,牽着馬唱起了小曲。還別說,這悟能平日裡粗聲粗氣的,到有一副好嗓子,山歌俚曲唱起來,十分的清亮,聽得玄奘三人也是忍不住跟着他輕輕合唱。眼見得日頭漸西,玄奘勒馬道:“徒弟啊,別唱了。這天色已晚,咱們今天只吃了些乾糧,還有今晚往那條路上求宿去?”悟空嘿嘿打趣道:“師傅放心,若是沒有借宿處,我三人都有些本事,叫八戒砍草,沙和尚扳鬆,老孫會做木匠,就在這路上搭個蓬庵,好道也住得年把,你怕什麼!”悟能也忍不住笑道:“哥呀,這個所在,豈是住場!滿山多虎豹狼蟲,遍地有魑魅魍魎。白日裡尚且難行,黑夜裡怎生敢宿?”悟空輕輕踢了他一腳道:“呆子!越發不長進了!不是老孫海口,只這條棒子揝在手裡,就是塌下天來,也撐得住!”師徒四人說說笑笑,趁着日頭沒落,繼續趕着路。
師徒四人正說說笑笑,忽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山莊。悟空眼尖,第一個看到,哈哈道:“好了!有宿處了!”玄奘問到:“在何處?”悟空朝前一指,道:“那樹叢裡不是個人家?我們去借宿一宵,明早走路。”玄奘一見,心中歡喜,趕忙催馬前去,至莊門外下馬。只見那柴扉緊閉,便敲門道:“家中有人在家嗎?”裡面有一老者,手拖藜杖,足踏蒲鞋,頭頂烏巾,身穿素服,開了門便問:“是甚人在此大呼小叫?”玄奘單掌當胸,躬身施禮道:“老施主,貧僧乃東土差往西天取經者。適到貴地,天晚特造尊府假宿一宵,萬望方便方便。”老者道:“和尚,你要西行,卻是去不得啊。此處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遠。且休道前去艱難,只這個地方,已此難過。”玄奘不解問道:“怎麼難過?”
那老者用手指道:“我這莊村西去三十餘里,有一條稀柿衢,山名七絕。”玄奘問道:“何爲七絕?”老者道:“這山徑過有八百里,滿山盡是柿果。古云柿樹有七絕:一益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枝葉肥大,故名七絕山。我這敝處地闊人稀,那深山亙古無人走到。每年家熟爛柿子落在路上,將一條夾石衚衕,盡皆填滿;又被雨露雪霜,經黴過夏,作成一路污穢。這方人家,俗呼爲稀茅房。但刮西風,有一股穢氣,就是淘東圊也不似這般惡臭。如今正值春深,東南風大作,所以還不聞見也。”玄奘聞言,那稀柿衢正擋在西去之路上,心中煩悶不言。
悟空在後面看見師傅悶悶不樂,忍不住高叫道:“你這老兒甚不通便!我等遠來投宿,你就說出這許多話來唬人!十分你家窄逼沒處睡,我等在此樹下蹲一蹲,也就過了此宵,何故這般絮聒?”那老者見了他相貌醜陋,嚇得喝了一聲,用藜杖指定道:“你這廝,骨撾臉,磕額頭,塌鼻子,凹頡腮,毛眼毛睛,癆病鬼,不知高低,尖着個嘴,敢來衝撞我老人家!”悟空見惹得人家不高興,趕忙陪笑道:“老官兒,你原來有眼無珠,不識我這癆病鬼哩!相法雲形容古怪,石中有美玉之藏。你若以言貌取人,乾淨差了,我雖醜便醜,卻倒有些手段。”老者道:“你是那方人氏?姓甚名誰?有何手段?”悟空笑道:“我祖居東勝大神洲,花果山前自幼修。身拜靈臺方寸祖,學成武藝甚全周。也能攪海降龍母,善會擔山趕日頭;縛怪擒魔稱第一,移星換斗鬼神愁。偷天轉地英名大,我是變化無窮美石猴!”老者聞言,回嗔作喜,躬着身道:“請入寒舍安置。”引着玄奘師徒進了莊園。
進了院子,只見那荊針棘刺,鋪設兩邊;二層門是磚石壘的牆壁,又是荊棘苫蓋,入裡纔是三間瓦房。老者便扯椅安坐待茶,又叫辦飯。少頃,移過桌子,整頓一桌上好素齋侍奉,師徒們盡飽一餐。吃畢,悟能扯過悟空低聲道:“師兄,這老兒始初不肯留宿,今返設此盛齋,何也?”悟空笑道:“這個能值多少錢!到明日,還要他十果十菜的送我們!”悟能撇嘴道:“不羞!憑你那幾句大話,哄他一頓飯吃了,明日卻要跑路,他又管待送你怎的?”悟空嘿嘿一笑道:“不要忙,我自有計較。”不多時,漸漸黃昏,老者又叫掌燈。悟空躬身問道:“公公高姓?”老者道:“姓李。”悟空點頭道:“貴地想就是李家莊?”老者道:“不是,這裡喚做駝羅莊,共有五百多人家居住。別姓俱多,惟我姓李。”悟空又道:“李施主,府上有何善意,賜我等盛齋?”那老者起身道:“才聞得你說會拿妖怪,我這裡卻有個妖怪,累你替我們拿拿,自有重謝。”悟空嘿嘿一笑,也不說話,那李老漢緩緩把事情說了。
原來這駝羅莊本來是安安穩穩,只是在那三年半之前,不知爲何來了一個妖怪,從此之後,時不常的就來駝羅莊作怪。先是吃些家禽牲畜,後來就是吃人了,每次來都是一股黑風而來,不知其形體,難辨其種類。這駝羅莊五百多戶人家這些人湊些銀子請了道士和尚前來捉妖,卻不想這些道士和尚都不是妖怪對手,都被妖怪的害了,反被他們的徒弟訛了不少錢。這次悟空說他們能夠降妖,這才把他們留下。
悟空聽了這話,嘻嘻笑道:“這個真是難拿!我們乃行腳僧,借宿一宵,明日走路,拿甚麼妖精!”老者道:“你原來是騙飯吃的和尚!初見時誇口弄舌,說會換鬥移星,降妖縛怪,及說起此事,就推卻難拿!”悟空正要在調笑兩句,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風響,笑道:“來了!老頭,不跟你白扯了,老孫這就去拿了他!”說着話,一個筋斗翻了出去,玄奘幾人趕緊跟了出來。就見半空中兩點紅光閃耀,恰似兩盞大紅燈籠一般,赫然是那妖精的一雙眼睛!悟能驚道:“好大的眼睛,這妖怪得有多大!”不提悟能驚訝,悟空縱身打個唿哨,跳到空中,執鐵棒厲聲高叫道:“慢來!慢來!有吾在此!”那怪見了,挺住身軀,將一根長槍亂舞。悟空執了棍勢問道:“你是那方妖怪?何處精靈?”那怪更不答應,只是舞槍。悟空又問,那妖怪卻是根本不理會。悟空暗笑道:“好是耳聾口啞!不要走!看棍!”那怪更不怕,亂舞槍遮攔。在那半空中,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鬥到三更時分,未見勝敗。
悟能在李家天井裡看得明白,原來那怪只是舞槍遮架,更無半分兒攻殺,也是因此,使得悟空難以成功。悟能笑道:“沙師弟,你在這裡護持,讓老豬去幫打幫打,莫教那猴子獨幹這功,領頭一鍾酒。”說着,他就跳起雲頭,趕上就築,那怪物又使一條槍抵住。悟能忍不住誇獎道:“這妖精好槍法!不是山後槍,乃是纏絲槍,也不是馬家槍,卻叫做個軟柄槍!”悟空忍不住笑道:“呆子莫胡談!那裡有個甚麼軟柄槍!”悟能一本正經道:“你看他使出槍尖來架住我們,不見槍柄,不知收在何處。”悟空不耐道:“或者是個軟柄槍。但這怪物還不會說話,想是還未歸人道,陰氣還重,只怕天明時陽氣勝,他必要走。但走時,一定趕上,不可放他。”悟能點頭道:“正是!正是!”
又鬥了多時,只見東方發白,那妖怪不敢戀戰,回頭就走。悟空和悟能豈會放過他,駕雲一齊趕來,正趕着忽聞得污穢之氣燻人。悟能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道:“是那家淘茅廁呢!啊,臭氣難聞!”悟空捂着鼻子只叫:“快快趕妖精!快快趕妖精!”那怪物攛過山去,終於是現了本象,乃是一條紅鱗大蟒。你看他:眼射曉星,鼻噴朝霧。密密牙排鋼劍,彎彎爪曲金鉤。頭戴一條肉角,好便似千千塊瑪瑙攢成;身披一派紅鱗,卻就如萬萬片胭脂砌就。盤地只疑爲錦被,飛空錯認作虹霓。歇臥處有腥氣沖天,行動時有赤雲罩體。大不大,兩邊人不見東西;長不長,一座山跨佔南北。
這妖精一現本像,可就離死不遠了,本來他一身黑霧壞了悟空和悟能的眼力,打不中他的身子,現在這個不是天高地厚的蛇妖要仗着自己的本事來硬抗這兩個煞星,那不是找死嗎!這蛇妖大張着口,就要像悟空咬來,悟空卻嘿嘿一笑,劃一道流光鑽了進去。這蛇妖愣了一下,不等他反應過來,只聽他腹中傳來一聲響:“八戒,看我給你弄座橋!”話音未落,這蛇躬起腰來,就似一道拱橋,悟能哈哈笑道:“雖是象橋,只是沒人敢走。”悟空又在腹中道:“我再叫他變做個船兒你看!”那蛇妖肚皮貼地,翹起頭來,就似一隻船,悟能忍不住鼓掌叫好,又道:“雖是象船,只是沒有桅篷,不好使風。”悟空哈哈大笑道:“你讓開路,等我叫他使個風你看。”又在裡面盡着力把鐵棒從脊背上一搠將出去,約有五七丈長,就似一根桅杆。那蛇妖忍疼掙命,往前一攛,比使風更快,攛回舊路,下了山有二十餘里,卻纔倒在塵埃,動盪不得,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