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又身處海上,自然炎熱,只是眼前這大異尋常的光亮不由張翼軫不擡頭望天,只一看,便讓這剛剛脫離生死危險的少年再一次驚訝萬分,立時呆立當場!
天空無比晴朗,偶有朵朵白雲,一望之下倒也和美,與先前中土所見天空並無區別。只是天空之中,白雲之上,赫然並排而列三個太陽!
三個太陽齊齊發出光熱,自然映照得眼前無比明亮,周身又無比炎熱。張翼軫雖是傷勢未好,初見如此奇異情景,一時竟也忘了傷痛,呆立在海面之上,心中震駭連連,一句話也無法說出。
初入東海之時,雖是眼見碧波萬傾,一眼望去全是碧藍海水,但虛空之中也僅有一日。眼前這片海域,綠水生香,更是天有三日,這般匪夷所思之所在,莫非便是傳說中的海外之地?
再遠處,有一雲霧繚繞之處,隱隱約約看不分明。少年回過神來,喟然嘆息一聲,也不知前方是兇是吉,但眼下身無絲毫道力,若再遇到惡人只怕定會喪命。猶豫片刻,還是踏波而行,朝着那雲霧瀰漫之地走去。
走了小半日,看似近在眼前的雲霧之地卻是遠得驚人,張翼軫踏波而行,雖是身上有傷,但因得溪水之靈性,再加上身負玄龜珠之靈氣,這般水上漫步看似不快,也不比駕雲慢上多少,小半日間恐怕至少也走了上萬裡,雲霧之所依然遠遠近近,無法近前。
畢竟身上傷勢未愈,走得累了,張翼軫只好再次念動隱水訣。好在這隱水訣因少年體內的親水之意,施展起來並不耗費道力。
一入海水之中,張翼軫便覺這片綠水海域與先前海水大有不同,不但香氣逼人,且其中蘊含的靈性充沛而純淨,猶如亙古以來此水便潔淨無比,從未有人踏入,幾和先前他在山澗之中所遇的無名溪水一樣,數萬年間積蓄的只是天地的感慨和歲月的精華。
而先前的東海之中,其中滿是各種生靈雜亂紛爭的氣息,想要從中獲得分毫精華和靈性也不可得。此處綠水之中精華之充足,靈性之沛然,令少年驚訝萬分,隨即欣喜若狂。
正當張翼軫自以得意,想要汲取綠海之精華和靈性之際,剛剛放開神識,卻覺得轟然一聲,腦中傳來一陣巨大的刺痛,緊接着一聲冷哼響起,張翼軫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
卻是綠海竟自有靈性,明白了張翼軫的企圖,以意念攻擊張翼軫神識,算是一個小小的懲戒。
張翼軫暗自苦笑,這綠海億萬年間形成自有的靈性,雖未化形而出,只怕也有了少許意識,自然不許外來力量汲取本身精華。不過眼下他全身傷重難治,若不得綠海之助,只怕再飄蕩數日,便會傷發而死。
想了一想,少年憶起身在山澗無名溪水之中,本是無意之中神識與溪水合二爲一,以無爲之道感應純淨之水,則無所爲而無所不爲。是了,少年心中一喜,天之道,不爭而善勝,方纔自己心有所求,自然會被拒之門外,若是隻以不爭不求之心開放神識,便和這無慾無求的天地一樣,自然而然便可融入綠海的意識之中,與綠海之靈性不分彼此。
是以張翼軫凝神無思,將心神回覆到當日和溪水相融的境界之中,果然,神識舒展之際,緩緩地探入綠海之中,開始時,綠海還有些遲疑,似乎並不相信這外來之力確實無諍無求,有一絲微弱的阻力將張翼軫的神識限制在一丈之內。
張翼軫也不強求,身心俱安,飄蕩而定,漸漸感覺阻力越來越弱,過不多時,終於消失不見。張翼軫無喜無悲,神識緩慢地由一丈隨意擴展到百丈乃至萬丈以外,便覺自己便是這整個綠海,和綠海一呼一吸之間,同存同在。
得綠海允許,張翼軫將神識全然沉浸到水之本源之中,與綠海融爲一體,體會數萬年來這片潔淨之地汲取的天地精華和歲月感悟。他也並未刻意從中吸收綠海的靈性,只是任由神識和綠海的靈性相互交流,生生不息間體悟綠海對天道的感悟,對天心的理解。
如此一來,張翼軫無心相求,卻正合自然清淨之意,是以綠海深不可測廣不可知的精華和靈性悉數對張翼軫開放,有意無意間洗滌過張翼軫受傷的身體,緩慢而堅定地修復着他體內幾乎不可能再癒合的傷勢。
綠海靈性開放之下,張翼軫發現,綠海寬廣無邊,任他神識無限延伸,也無法探測到綠海之邊際。不過,他的神識卻意外地確定了雲霧之處的確切所在。在那雲霧瀰漫之處,遮掩的卻是一片方圓不知幾萬裡的島嶼。
更爲奇特的是,這島嶼猶如一條巨船,竟是懸浮在綠海之上!
既然有島,應是島上有人。張翼軫心念一動,隱水訣一經施展便疾如閃電,片刻之間便穿過雲霧來到島嶼之前,心神一收,從水中長身站起,一步邁出,便一腳踏實,落在了島嶼之上。
一入島嶼,張翼頓覺精神爲之一滯,心中頓生莫名不安。不知爲何心神不寧,恍惚間似乎周身煩躁,是何緣故?這島嶼有什麼古怪不成?
放眼望去,此島與中土景色倒無多少不同之處,除去藍天白雲之上的三個太陽之外,四下也是田野、山川、河流。張翼軫所在之地正是一片開闊的原野,眼前全是漫山遍野的黃花,清風一吹,倒也香氣襲人,只是隱隱覺得這香氣之中似乎也隱藏到一絲怪異,其中若有若無還夾雜着一些難以言明的感覺。
帶着不解和疑惑,張翼軫頂着烈日,行進在花香遍野的田間小徑之上。遠處薄霧飄渺,只聞蕭蕭風聲,不見鳥鳴蟲叫,走了小半日,天中三日依然掛在正中。雖是傷重之體,但少年心中也自是明白,這小半日也走了不下十數里路,莫說一處村莊,竟連一個人影也未見到!
最讓人心生不妥的是,這島嶼遍佈樹林、山川和莊稼,好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卻四下安靜猶如死寂之地,若非風過林響和遠處傳來的海水拍岸之聲,這裡卻無絲毫聲響,莫非這般生機勃勃之地除去這些自然生成的植被之外,竟無任何活物不成?
張翼軫實在走得疲累不堪,眼見來到一處山腳之下,便尋得一清涼之地坐下,尋思道:好不容易上得島來,卻是一座死島。不過此島方圓甚廣,以眼下自己的病重之軀,斷然無法走遍全境。不如就地搭建一座木屋,先養好傷勢再作他想。
這般一想,張翼軫試着運轉體內道力,還如一前一般空空如也,不禁苦笑一聲,然後又心神一收,試圖從天地之中汲取天地元氣轉爲了自身道力,一試之下,張翼軫頓時大吃一驚。
此島空中飄飄蕩蕩,天地之間竟無一絲元氣和靈氣!
世間真有此等怪異之所在?張翼軫大惑不解。
這天地元氣,乃是天地初成之時飄蕩於天地之間的精華之意和靈氣,也是天地萬物賴以生息和繁榮的根本,更是修道之人引氣入體煉化爲道力的“氣”,若天地之間無有“氣”之所存,便如沒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中的“一”,沒有可以化生萬物的元始之一,這島嶼如何存在,這島嶼之上的萬物又如何生得,更有這眼前的娑婆森林和繁茂莊稼又從何而來?
張翼軫想通此節不禁悚然而驚,莫非自己已經身死,如今身處妄死之境?
只是這天這地這島嶼是這般真實,還有那天空三日,遍野的黃花,入鼻的香氣……等等,香氣?張翼軫忽又想起先前他察覺出香氣之中透露着古怪,這才明白,原來這香氣雖有香意,卻並無絲毫生機!
怪不得初入島嶼之時精神也爲之一滯,原來是此地全無生氣,不僅是死寂無聲,卻是真實的死寂之地。四周景色徒有其表,看似一片繁榮,實則如同幻景,即便可觸可聞可得,卻也是和死物一般無二。
不成想一步邁入一座死島,張翼軫啞然苦笑,若在海水之中,說不得還能緩慢恢復一二,現今人在島上,全無天地元氣可以煉化,眼下又傷重難行,怕是連海邊都回不去,只怕只能坐以待斃。
戴嬋兒只怕已遭了羅遠公毒手,靈動師伯若不脫逃,恐怕也已身死。張翼軫想到羅遠公一副道貌岸然的上仙模樣竟是騙了整個中土道門,更是害死師伯和戴嬋兒,不免恨得咬牙切齒,直想殺之而後快!
一心想要修行道法,羽化登仙,只是爲何所遇到的仙人都是這般不堪?羅遠公卑鄙無恥,魔心仙體。那滅仙海之中的飛仙只一照面便想奪他肉體,害他性命,這就是上合天道順應天心的仙人所爲麼?既達飛仙之境,卻無善惡之心,那商鶴羽又算得哪門子可與天地同壽的飛仙?
張翼軫一時心生迷茫,對修道成仙也是意味索然,只覺不過爾爾,若是隻追求極致的力量不在意他人性命,這仙與魔又有什麼區別?若非身爲人子,聽聞親生父母身陷困境而不救,是爲不孝,張翼軫心中對這修道成仙只怕再也提不起半點興趣。
這般一想,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再加上體內傷勢發作,疼痛難忍,頭一歪,竟是暈死過去。
張翼軫自是不知,這島嶼之上的死絕之氣對於生人的心神有着莫大的影響!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張翼軫忽然被一陣歌聲驚醒。歌聲唱道:
“廣知世事休開口,縱是人前只點頭。假使連頭也不點,也無煩惱也無愁。獨坐清寮絕點塵,也無吵雜擾閒身。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
歌聲悠悠傳來,恍如夢境,飄渺而真實,猶如響在耳邊,又如遠在天際,飄忽不定,似真還幻。
張翼軫猛然睜開眼睛,只見眼前的山下飄然而來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此人一身布衣精短打扮,生得寬臉窄額,一臉忠厚純樸。
只見他腰間別着一把斧頭,肩上扛着一擔木柴,竟是一名樵夫!
這人倏忽間便來到張翼軫面前,只一照面便驚得將木柴扔到一邊,雙目圓睜看了半晌,纔開口問道:“你、你是生人……你這少年,如何過得那滅仙海,又如何來到了這流亡所?”
張翼軫忙施一禮,答道:“在下張翼軫,在東海之上遭人暗算,不幸來到此處,見此地處處透露着古怪,不知這位大哥如何稱呼,此地又爲何這般不同?”
樵夫愣了片刻,似乎並不相信張翼軫嘴中所說,略一沉吟,方纔說道:“既然你以生人之體來到此地,其中定有機緣,也罷,我便告訴你也無妨。我名玄真子,長居此地已有十萬八千年之久。”
“此海香水海,此天未名天。此地死絕地,此島流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