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雲洛親自上陣,比起半個時辰一直都在專業話題打轉的阿珩,他輕輕鬆鬆就將公子芾的底給摸透了。
公子芾是來求醫的,他有個兄長,同母異父的,名喚公子澤,是青惠王的嫡子,也是萱夫人與青惠王所出之嗣。
萱夫人懷公子澤那會青惠王還活着,她也還沒後來的權勢,仍被困在青惠王的後宮裡。而青惠王的後宮,一個能幹出因爲兒媳長得漂亮就把兒媳搶來給自己當妃妾的男人,你能指望他的後宮人數精簡且消停嗎?不能,所以還年輕,還沒吃夠教訓的萱夫人被人給下藥了,雖然及時發現不對,堪堪保住了胎兒,但孩子生下來就先天不足,後來長大了一點又發現孩子在孃胎裡被毒所傷,先天失明。
做爲一個母親,萱夫人的暴怒可想而知,青惠王死後,她成爲執政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列國王族的祖制讓青惠王后宮裡所有的妃嬪給青惠王殉葬。她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對自己下的手,或着該說,天知道有多少人蔘與了。不過這沒關係,把所有嫌疑犯都活埋在青惠王的王陵裡,兇手肯定跑不掉。
據說那簡直就是人間慘劇,依着列國的制度,給君王殉葬的可不止妃嬪,修建王陵的陵奴與民夫也得殉葬,防止王陵的位置與內部情況被泄露出去,讓盜墓賊得到情報從而跑去驚擾長眠的君王。除了陵奴與民夫,還有不少人,畢竟,君王可是王,死了也是尊貴的王,怎能沒有軍隊保護?怎能沒有奴僕伺候?
人殉是人族的祖制與傳統,合情合法合理,誰敢與此制度對抗,都會死得很慘,如雲洛的祖父雲翟,變法的內容便有一項是廢除殉葬制,然後......沒多久他自己就暴斃了。唯一算安慰果的是,他是死了,卻不曾人死政亡,他的變革都成爲了辰律的一部分,倒如今,辰國的貴族都已習慣了死後不拉任何活人殉葬,在陵墓裡放陶製的俑人陪葬代替活人殉葬。
不過也只有辰國是廢除了殉葬制的,其餘國家,殉葬制仍舊是主流傳統,青惠王死後的殉葬之人本就夠多,再加上近萬的如花美人,生生突破了十萬大關。誠然,死傷超過十萬人的戰爭固然殘酷,卻也令人熱血沸騰,但單方面的屠殺十萬餘人,誰要能熱血沸騰起來,那就不是人,是連禽獸都比它高尚的渣滓。
不過事情都過去二十幾年了,且同樣的事在九州大地上從未停止,怎麼感慨都是廢話,便轉回正題。儘管將所有可能的人給都活殉了,但顯然不可能換回兒子的康健,萱夫人在世時尋了很多醫者,都沒治好公子澤。萱夫人去後,青王顯然沒心思理會理會公子澤健康與否,他只要公子澤能喘氣,是活的,給他當一個證明他是仁君的金字招牌。萱夫人讓他當了十七年的傀儡,他都沒殺了萱夫人的兒子,先君嫡子,這是何等的仁厚寬容?至於眼睛,公子澤一輩子都瞎着最好,畢竟,雖然青王是君王,但論起血統的尊貴,公子澤甩青王一條街。
青王的母親是普通的宮人,青惠王有一年狩獵,獵了一頭鹿,便以鹿血佐酒,這也是很正常的事,貴族獵鹿後都喜歡用鹿血佐酒。不過,阿珩表示,沒事還是別這麼個喝酒,補是補,但補過頭也可能出人命的。且,這麼個補法,跟吃了□□沒什麼兩樣,需要找女人發泄。自然,對於王侯貴族而言,這也不是什麼問題,他們想要女人,有的是女人會自己脫乾淨爬上他們的牀榻。青惠王當時是在獵場,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妃妾,也就沒講究,看着個人,嗯,是女的,那就臨幸吧,然後......悲劇了。自然,悲劇的不是青惠王,他是王,沒人敢將他如何,悲劇的是那個女子,人都已經成婚了,有夫有子,丈夫兒子都是獵場的散吏,因爲獵場的竈房只爲王公貴族提供熱騰騰的好飯食,散吏、力役等吃的都是殘羹冷炙。她擔心丈夫兒子在獵場吃不好也吃不飽,每日都會來給家人送熱飯的,結果就碰上了這麼一個倒黴事。
這事,雖然倒黴,但本來也談不上悲劇的,雖然被強X了,但又不可能殺了青王,那就想開點,當被狗咬了一口,否則豈不得因爲別人的過錯憋屈死自己?然而,沒有最黴只有更黴,許是大魚大肉吃慣了,覺得清粥小菜也別有一番滋味。青惠王嚐了那女子,覺得挺不錯的,便發了話,在獵場期間便由那女子伺候。儘管清粥小菜只吃了不到三日便膩了,把人放了,轉身就給忘腦後了。
沒多久那女子被發現懷孕了,一算時間,青惠王的,立馬有人將此事稟報了青惠王。儘管看不上那女子的出身,但青惠王子息單薄,嚴格來說也不是一直子息單薄,青惠王攏共有十六個兒子,“意外”夭折了四個,奪嫡死了五個,流放了三個,自然就單薄了。因此,青惠王令人將那女子接進了宮,同時令人殺掉了那女子的丈夫兒子,君王的女人不能被任何人染指,染指者,殺無赦。再之後,青惠王聽人說,準兒媳長得絕色傾城,一看畫像,真絕色,不弄到手,死不瞑目。於是忙着扒灰,那女子便被忘腦後了,連那女子生了個兒子都沒去留意,連名字都沒給起。因此那女子在宮裡沒有位分,便是她所出的兒子,也是在青惠王薨了後,萱夫人想找個傀儡,扒拉了一遍宗室族譜才發現宮裡竟然還有這麼一位公子。一看年齡,不錯,很適合做傀儡,就他了,於是這位公子這纔有了名字,且爲人所知。
萱夫人雖然是青惠王扒灰所得的美人,但不管她是怎麼嫁給青惠王的,有一點都可以肯定,她是青惠王親下詔書所立的王后,她的子嗣是青惠王的嫡子。嫡子比起沒有名分的女人所出的庶子,尊貴了不知多少倍。當今青王能繼位,一半是因爲公子澤當年年紀着實太小,人族祖制,未滿或是未活過三歲的孩子不入族譜,不入族譜便是沒有身份,自然沒有繼承資格;另一半便是因爲公子澤失明,身有殘疾者同樣不能繼承王位。不過這或許也是公子澤至今還活着的原因,畢竟,他只要活過了三歲,便是青國王位最合法最正統的繼承者,連青王的嫡子都得排他後頭,對青王的威脅不是一般大。只是這位是個有殘疾,威脅自然降到了最低,很適合拿來做金字招牌。
雲洛覺得,公子澤似乎不是那麼想當金字招牌,至少不想當一輩子,須知,公子澤在青國可是負有盛名,年紀小小的便幫着萱夫人處理了不少事情,且每一件都處理得很好,詩賦也極佳,以至於列國提起公子澤都忍不住感慨一句“公子無雙,可惜了。”
金字招牌,啊不,是公子澤,公子澤不能隨便離開青國,身份太特別,他若是離開青國,青王很容易多想,青王一多想,那公子澤就連金字招牌都當不成了。因此聽人說辰國有神醫能治眼疾後,他便沒親自來,而是讓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替自己前來。
雲洛如今可以篤定公子芾這傢伙不是青王用來當藉口的幌子了,公子澤未必是好人,但公子芾於他而言也是一份助力,且有這幾個同母異父的手足在,他真遇上大麻煩,萱夫人的那位面首再不樂意也得出手救他。儘管公子澤不是面首的兒子,可他與面首的兒子是一個孃胎裡爬出來的,一母同胞的血緣關係斬不斷,公子澤不可能蠢到犧牲胞弟給想要瞌睡的青王送枕頭。
理清了怎麼回事,雲洛用眼神詢問阿珩:治不治?
阿珩搖頭,不治。誠然,青國地大物博,氣候溫暖溼潤,但就是這個溫暖溼潤她不能接受,溫暖溼潤的近義詞是潮溼多雨,她是覺得日子過得多滋潤才能吃飽了撐的跑去那種地方找虐?
阿珩回答了公子芾提出的所有專業問題,除了關於如何治眼疾以及她自己就是蘇珩這兩點。因此吃飽喝足後,公子芾帶着小妹繼續往北走,他打算去洛邑城外的百草藥廬找蘇珩蘇神醫,拉車的四馬跑得快點的話,正好趕在傍晚到三魚裡。
阿珩臉不紅氣不喘的同公子芾作別,目送公子芾遠去後便對雲洛道:“早點吃完,我們出發。”
雲洛微訝。“我們不在這休息了?”
“若是在此留宿,明兒一早就該被人堵門了。”
“你可以不去青國,告訴他如何治眼疾讓他回去慢慢琢磨便是。”
阿珩回以白眼。“那樣便是慘劇。”怎樣琢磨與練習?她是解剖了上千甚至過萬的屍體煉出的這一手本事,但公子芾......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可能有興趣去零敲碎剮成百上千的屍體,太挑戰心理承受能力了。華族觀念可一直都是事死如事生,人死爲大,損毀亡者屍體,令亡者死了都不能安息,名聲非臭到不能臭爲止。因此兩相比較,自然是找幾十個奴隸,先練如何完美的剜出完好無缺的眼睛,再練如何將剜出的眼睛放回去或放另一個人的眼眶裡比較划算。
雲洛三兩口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阿珩又將自己的蔬菜與魚湯分了他一半。“葷素搭配,健康長壽,飯後一碗熱湯,有助於消化。”
雲洛無語:“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已經嫁給我了呢。”
阿珩反問:“遲早都是要嫁的不是?”
雲洛頜首,那倒是,遲早都是,因此提前行使一下作爲妻子的權利也是應當的。如此一想,儘管不太想吃那素淡得根本沒什麼味道的素食,也仍拿起箸吃光。
爲了避免夜晚的時候露宿荒郊野外,雲洛加快了趕路的速度,這纔在暮色四合時堪堪趕到玉龍山的山腳下。
沒有什麼人家,也是,玉龍山多猛獸,聚居於此得面對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冬季時比別的地方都要兇猛的獸潮。辰國人口少,不缺適合定居的地方,犯不着在這尋死,因此玉龍山周圍都沒什麼大的城邑。
坐在山中供採藥人與獵虎棲息的小木屋裡,阿珩啃着新鮮摘的野果問雲洛:“說起來,洛邑三面多山,且每一面的山都是猛獸如雲,辰國的先人是如何想到在洛水建都的?”其實她很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在弄清楚洛邑處於怎麼個地形後她就想給辰國的先人寫個服字,這地方,若沒猜錯,數百年前應是猛獸們的主要覓食之地,周圍全是山,就這是肥沃的河谷平原,食物多,猛獸都喜歡光顧。
“因爲易守難攻啊,初建都時,辰國還沒有如今這般強大。且那時,中州西部與西北的廣袤疆域都淪落於戎狄之手,華族國家相繼東遷,辰國的祖先因爲某些原因沒有遷徙,而是留在了華族淪陷區。獸潮雖然可怕,但比起戎狄,也不算什麼。至少獸潮不會在攻破城邑後屠城取樂。猛獸只在缺少食物時攻擊人族的城邑,並且吃飽了就走,絕不多糾纏一分,算起來,辰國當時面對的所有麻煩裡,獸潮是最好打交道的。一番比較,自然就將都邑建立了這裡。不過如今洛水流域也沒獸潮了,周圍山林裡的猛獸都被我們獵怕了。”雲洛自豪道,能將最初的鬼地方給經營成如今數一數二的都邑,可不是一般的艱難。“你別吃得太多,腹裡積食,過會睡下了會覺得不舒服。”
“無妨,我的腸胃消化食物很快的。”儘管如此說,但阿珩還是將果子分了雲洛一半。“你也嚐嚐,我便可少吃點了。”
雲洛拿乾淨的樹葉將一半的果子包了起來。“可以明日繼續吃。”這個時節找果子可不容易,就這些果子還是他在山林裡轉了很久才找到的。
阿珩想了想,將還沒吃的果子也放了進去。“這些都留着吧,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