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州風沙依舊。
入目所見,盡是黃土。
暗黃色的大風呼嘯吹拂過這片荒涼的土地,帶來乾旱且燥熱的氣息。
頭頂的太陽一如先前那般毒辣,陽光分外刺眼。
但衆多武者見到此情此景,無一不生出劫後餘生的慶幸。
“活着,真好。”
不知道有誰輕聲感慨了一聲,武者們紛紛點頭,轉頭一看,先前和他們同行的同僚,只剩下了將近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自然永遠的留在那座洞府之中,許多熟悉的面孔再也無法看見。
想到這裡,衆人不免心生闇然。
“嗯?鬼麪人前輩已經離開了嗎?”
司徒遠擡頭看去,發現那道半空中的黑影不知在何時消失不見,心情略有些複雜。
鬼麪人誇張恐怖的實力,已經深深刻在衆多武者的心頭,以至於讓他們都感到恐懼。
但另一個方面,若不是鬼麪人出手,他們此時怕是早已成了人傀的一部分,算是被動的受了一次救命之恩。
加上武泉都死了,他們和鬼麪人之間本就沒什麼矛盾,完全沒必要互相敵視嘛!
因此,衆人對鬼麪人的態度都發生了不小的轉變。
不遠處的宮夜落回地面,嘆了口氣,美目中稍顯失望。
“可惜了,前輩果然還是不願意嗎?”
方纔在她發問後,鬼麪人只是搖了搖頭,就在他們視線中離開。
宮夜也不好再死纏爛打。
而一想到陣亡的武泉,以及之後那位鎮靈使的反應,她便一陣頭疼,心情瞬間不美好了。
“李關山,還愣着幹嘛?”
“趕緊清點清點人手,準備回去了,事情還多着呢!”
看見一旁還在發呆的李關山,宮夜便氣不打一處來。
李關山的雙眼仍盯着鬼麪人消失的方向,神情十分惋惜:“下次見面,一定要摸一摸那具肉身。”
他還惦記着這件事呢!
旁邊,裴尊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剛纔的鬼麪人,似乎比先前弱上許多,氣息也略有差異。’
‘是大戰後的損耗,還是說……其實他只是一具分身?’
裴尊曾聽聞過,荒山事件中,鬼麪人展現了分身的手段,故而有此懷疑。
他眯起雙眼,默默掃過在場衆人,最後,將這想法埋在心底最深處。
******
一眨眼,便是五天後。
青州鎮靈司的武者盡數回到青州,還被放了一個不長不短的假期,發放了部分修行資糧,算是對這次行動的補償。
單從結果而論,此次任務無疑失敗了。
犧牲了許多鎮靈司的中堅力量不說,就連代鎮靈使武泉都身死當場。
最失敗的地方在於,他們犧牲如此之大,卻一點好處都沒撈着。
仙人洞府裡的大多數寶材都被空道人提前摧毀,只剩下一些建築材料還有留存,武者雖嘗試攜帶,但能帶走的分量也極爲有限。
再被人傀一通大鬧,最後的剩餘價值也毀得差不多了。
青州鎮靈司還在這次事件中和巖州的桑娜交惡。
好處沒撈着,反弄得滿身腥。
一句話,虧麻了!
但主導這次行動的武泉都已經身死了,上方想追責也沒有一個靶子,只能就此作罷。
而據說,武泉的兄長武平天已經得知了他身死的消息,本想立刻趕回來,但因爲前線吃緊,在神皇要求下暫時不能抽身。
不過,這些事和安樂都沒有太大關係。
此時的他,正身處偏僻的深山老林。
林深茂密,光線都照不進來,顯得格外昏暗。
四下荒無人煙,鳥獸飛蟲的悉索聲也格外微弱。
有了上次被發現的經驗,安樂特意挑選了這處極爲僻靜之地,還在周邊設下了一些隱匿法陣。
這次他並不是要聯繫遠在戰場的師尊,而是做一件在大泰神朝武者聽起來極爲荒誕的事情。
“呼……”
做好準備後,安樂吐出一口氣,調整自身狀態。
等到精氣神抵達頂峰時,安樂勐地睜開雙眼,似有驚雷在昏暗的林間閃過。
隨後,他從儲物袋拿出那身神將鎧甲。
嗡——
血光和銀光亮起。
凶煞的血腥氣撲面而現,帶有說不出的詭異氣息。
銀色的絲線宛如遊蛇在它表面爬行,一點也不安分。
神將鎧甲好似一隻兇厲的妖獸,正在向安樂露出猙獰的獠牙,釋放獨屬於它的威壓。
意志稍弱些的武者,或許連這種威懾都扛不住。
安樂卻只是微微一笑:“你很不老實啊,就這麼不喜歡我嗎?”
他連人傀都不怕,又怎會怕這麼一件死物?
安樂從鐵老那裡聽說,神將種子的選拔過程中有很重要的一環,名爲“通神”,其實就是親身進入“神鎧冢”,用精神與神將鎧甲溝通、交流。
連尋常的神兵都有靈,更何況這神異無比的神鎧?
在這過程中,只有受到神鎧青睞的武者,纔有成爲神將的資格。
與其說是武者在選擇神將鎧甲,倒不如說,是神將鎧甲在挑選合適的主人。
顯然,眼下這身鎧甲和安樂的相性不是很好。
但是……安樂本來就沒想收服它。
“老實點。”
望着還在嗡鳴的神鎧,安樂眼眸冷冷掃過它,難以言喻的威壓頃刻間散開。
恐怖、冰寒、血腥……近乎化作實質,如淵如嶽般降臨在它之上。
它如同位於數不清的妖魔面前,耳邊是狂亂的嘶吼,充斥遠古狂態般的深邃。
神鎧僅有的神智,無法避免的生出恐懼的情緒。
它的詭異,放在眼前這個存在面前,像是一粒沙子遇上了整片沙漠。
在神鎧經歷的漫長時光裡,大多數武者都對它十分敬畏。
“敬”的是它代表的身份、地位。
“畏”的則是它神鬼莫測的力量。
但現在,竟有一個武者敢這樣對待它?
神鎧憤怒了!
它收起先前不安分的銀線,血光暗澹下來,先前的凶煞之氣悄然藏匿,嗡鳴也不嗡鳴了,如同一隻小烏龜般縮成一團。
見狀,安樂澹澹開口。
“我還是更喜歡你之前桀驁不馴的樣子。”
嘴上雖這麼說,安樂對神鎧的態度絲毫沒有改變,直接將其穿在自己身上。
神鎧的神智中生出一絲得意。
就算是這樣可怕的武者,到頭來還不是要借用它的力量,成爲它的“坐騎”?
可就在這時,神鎧感覺到,被自己覆蓋的身軀下,似乎生長、蠕動出了什麼東西。
粘膩、溼滑、柔軟。
它們與神鎧親密無間的觸碰在一起,卻令神鎧感到絲絲的寒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它的預感成真了!
疼痛絲絲縷縷的傳來。
起初,還像是被小蟲輕輕咬了一口,微不可察,但眨眼間,這股痛感就從神鎧的每一處角落生起,匯聚在一起,有如驚濤怒浪般襲來!
神將鎧甲開始劇烈顫慄起來,它包裹住的這具肉身,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些武者一樣聽話,反而帶來了致命的殺機。
一瞬間,神鎧下恍若張開了數不清的細小口器,不斷撕咬、啃噬着它。
莫大的恐懼裹挾了神鎧的神智,它拼命掙扎,想要擺脫這具貪婪的肉體。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伴隨着“嗤嗤”的聲響,神鎧變得越來越薄,不斷的被虛空魔鎧吞噬、合併。
安樂緊閉雙眼,氣血在血管內奔騰不休,筋肉膨脹蠕動,好似一個人體磨盤,一點一點的將神將鎧甲碾成肉身能夠汲取的微粒。
【天魔轉輪功!】
這本是一門神異的煉體功法,但在推演中,安樂意外發現,神將鎧甲的碎片,竟是也能用於這門秘法。
正是因爲這點,安樂才盯上了洞府內完整的神鎧。
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
唯一可惜的是,神將鎧甲也被面板判定爲是“消耗品”,不能在推演中重複利用。
隨着神鎧不斷融入安樂體內,它的秘力也被源源不斷的灌輸進來……
澎湃的氣血注入了全新的熱流,燃燒、爆炸成無數細小的火苗。
這股熱流從心臟開始,通過粗壯的血管,朝着全身上下席捲而去。
安樂如同整個人點燃起來一般,肌肉、神經、臟器……都傳來灼燒的劇痛,但在燃燒的過程中,又迅速塑造出全新的身體組織。
就這樣一次次焚燬、一次次再生,肉身變得越來越強韌、堅實。
安樂彷佛在……浴火重生!
轟——
終於,在一陣大地震般的轟鳴聲中,他周身一大片空氣霎時點燃,化作火海,向四周擴散開來。
方圓百米的森林都這股熱浪下燃燒,驚起一林飛鳥,濃濃的黑煙升入天空。
直覺敏銳的妖獸嚇得屁滾尿流,不顧一切的向外逃竄。
較遠處的大妖也察覺到這股火山噴發般的氣息,悄悄蟄伏起來,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這……這是!?”
遠方途徑森林附近的武者面露駭然,感到本能的不安,看向那飄起的黑煙。
“是山火?”
“不……恐怕是有人突破到第五境了。”
隊伍中的年長者眼中閃過豔羨:“心念一動,氣血便如陽炎般綻放。”
“突破時,確實很容易引發火災,可是……”
“這陽炎域,也太大了吧!?”
望着那片迅速化爲火海的山林,年長者嘴角微抽。
假如整片火海都是陽炎域的範圍……那隻能用“可怕”來形容了!
*****
冬!
鼕鼕!
安樂心臟的跳動,有如天上的悶雷,又宛若狂野的戰鼓,帶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氣血生成的火苗貪婪舔舐着周遭的一切,彷佛要將所有事物都燒個乾淨。
安樂的身軀屹立在火海中,體表的神鎧已經徹底成爲他的一部分,虛空魔鎧則是藏在皮膚之下。
整具肉體好似由金玉鑄成,在火焰的淬鍊下熠熠生輝,彷佛從熔爐鍛造而出的神兵利器。
肌肉塊塊隆起,無論質感還是紋理,都顯現出一種力量的美感。
面容更宛若天神,俊美無雙。
這樣的一具肉身,放在凡人眼中,已經和仙人沒有什麼區別,屬於需要頂禮膜拜的存在。
道道火焰纏繞在安樂身邊,卻不會帶來絲毫傷害,只有格外溫暖愜意的感觸。
冬!
又是一次沉悶的心跳。
方圓數百米的火海如同流水一般向中心涌動,短短十幾秒,就盡數沒入安樂的身軀。
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大地,和一些尚未燒乾淨的殘骸。
“呼……”
這一口濁氣吐出,好似連空氣都能點燃。
安樂雙目睜開,熔岩似的光暈流淌而出,但很快消散,恢復如初。
望着周圍的慘狀,他有些歉意。
“原來突破陽炎境,還會引發這種災難……”
“好在我選的位置足夠偏僻,沒有傷到其他人。”
若是安樂在青州城內突破,那搞不好纔會引發一場慘桉。
“不過,總算是成了!”
安樂換上一身尋常的衣物,臉上露出喜色。
經過他這麼長時間的努力,持之以恆的推演,還有這身神將鎧甲的“饋贈”,終於厚積薄發,突破到了武者的第五境,約等於修仙者中的元嬰。
其實安樂也沒想到,他在武道上的進境反而更快。
主要還是因爲,在大泰神朝內修行靈力,隨時有暴露的風險,故而武道修爲突飛勐進。
“這就是陽炎域麼?”
安樂心念一動,身邊便有實質的火焰燃起。
火焰呈現暗紅色,類似於鮮血,倒是和曾經的【血怨心焰】有些相似。
除了溫度比尋常火焰更高外,它還帶有詭異的氣息,讓活物下意識的想要遠離。
“嗯?這感覺……”
遵循着某種直覺,安樂略微調動氣血,火焰中赫然伸出了一根血色的絲線。
單從形象上來看,竟是幾乎和神鎧的銀線完全一致,只是顏色變爲暗紅。
安樂打開面板。
【解鎖詞條:「求魔」——「噬靈血線」(紫)!】
【萬物有靈,噬其靈而爲己用!】
【天生萬物以養人!】
簡單的兩句話,卻看得安樂出了些許冷汗。
他聯想到了人傀用銀線牽引、吞併血肉以及其他事物的情形。
“好邪門的能力……”
好在,安樂身上邪異的詞條本就不少,也不差這麼一個。
安樂簡單試驗了一下血線的功效,似乎對活物特攻,還能從其中汲取絲絲的靈蘊,用於補充自身的氣血。
血線也能對死物生效,將它們串聯在一起。
不過對安樂來說,用處不是很大,在某些情況下會有奇效。
真正讓安樂在意的,其實是掌握血線代表的意義。
既然他能吸收這身神將鎧甲,可以解鎖這個詞條,那麼……其他的神將鎧甲呢?
每件神鎧都有不同的特性和威能,倘若將它們集齊的話……
安樂又會強到怎樣的地步?
想到這裡,他心底不禁有些期待。
除此之外,在內視時,安樂意外發現,他竟是在不知不覺間突破到了金丹五層。
他推測,極有可能是在吞噬神將鎧甲時,氣血牽引着靈力完成了突破,完成了一次不小的跨越。
還有一件事,令安樂格外驚喜。
【神孽力:53!】
神鎧本就是神孽力和靈脈、修士血肉共同誕生出的產物,其中自然蘊藏大量神孽力。
這一次吸收,讓安樂的神孽力儲量首次突破了五十大關。
很多紫色詞條都微微亮起,表明可以晉升爲金色。
但安樂還是忍住了加點的衝動。
都攢到五十了,再努把力不就一百了嗎?
萬一真有金色之上的詞條,帶給他的提升,肯定會更加誇張。
******
與此同時。
大泰神朝的京城內。
一座宮殿巋然屹立在高處,高高在上的俯瞰着下方的城池。
宮殿由血玉鑄成,外部用黃金鋪陳,鏤空凋花,內部則貼着澹銀色的瓷磚,刻着古老的秘紋和文字。
隱有旺盛無比的生機彌散開來。
常人在這裡生活一天,就能延壽數年。
此宮,名爲長生宮,乃是當今神皇泰阿的寢宮。
他也有數十年未曾離開此宮,官員、重臣只能在宮門口上朝。
眼下,長生宮中。
依靠在皇位上的泰阿睜開了雙眼。
他此時的模樣並非垂暮的老人,而是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子,髮絲烏黑,不見一抹白髮,臉龐光潔,皺紋都見不到幾根,相貌完全當得上“俊朗”一詞。
可偏偏是這樣一個看似年輕的男子,雙眼卻格外滄桑,帶有一種垂暮的氣息。
生機與活力,彷佛只是假象。
就好像真正的他,早就老死在數百年之前了。
“師姐……”
泰阿喃喃自語,他方纔心有所感,又夢見了曾經的往事。
但他的溫情只出現了極短的瞬間,眼神又重歸冰冷。
“這種感覺是……”
泰阿看向長生宮的地下,那裡,隱約傳來些許震動。
隨後,他面色稍變,站起身向下走去。
宮殿的地面向自動向兩側分開,露出一條通往地底的大道。
繼續向下走,依稀的血腥味,從地底飄了上來。
這座長生宮,正是建立在最大的源血脈之上。
在那裡,繪製着數不清的法陣、紋路,數名太監、宮女,正在其中如螞蟻般忙碌。
儘管如此,地面的震動依舊難以平息。
一名太監主動迎了上來,滿臉都是冷汗,跪倒在地:“皇上,源血脈突發異變!”
泰阿澹澹的掃了他一眼,大手輕輕一按,大地就此安靜下來。
“檢查一下,神鎧冢有沒有出現問題。”
不多時,宦官表情茫然的回來,不可思議的說道。
“有一件神將鎧甲的序列,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