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黑煙中,傳出成千上萬道合爲一體的聲音。
“我不能死……”
“我還要讓羅魂宗……重新偉大……”
“怎麼……能倒在這裡……”
對羅魂宗的執念,已經深深刻入了鬼尊的靈魂,哪怕是彌留之際也無法忘懷。
他的故事並沒有多麼複雜,不過是因爲年少時的不懂事,以及對實力的追求,企圖呼喚一尊神秘的神祇,以扭轉羅魂宗日益衰退的勢頭,結果卻招致了滅亡整個宗門的禍患。
那種詭異的力量侵染了宗內所有的香火神像,進而反噬了借用它們修行的弟子,而元永言的師尊,即爲上一任的羅魂宗主,爲了不讓禍患外泄,最終將整座宗門封閉在這個特殊的空間中,纔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此時的安樂,也已處在油盡燈枯的狀態,渾身上下無處不傳來撕裂般的痛感,經脈、丹田乾枯得如同大旱三年的河牀,隱約浮現出裂痕。
“這次還真是被榨乾了……”
安樂不乏自嘲的想着。
只是忽然,他注意到,被捏碎的鬼尊核心中,像是還有着一個格外堅硬的事物。
“這是?”
安樂大概摸索出,這是一個鈴鐺形狀的異物,他不多想,就先將其先收入儲物袋中。
眼下的危機,還沒有結束。
在黑煙不斷崩解的過程中,周遭的空間開始劇烈震顫起來,彷彿變得極爲不穩定。
安樂猛然有所明悟:“遺蹟空間的節點,除去那座祭壇以外,就是鬼尊的存在本身?”
“怪不得那座祭壇邊上沒有任何守衛。”
這也就意味着,鬼尊一死,這個空間也將逐漸崩塌。
但這時,安樂卻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汗毛根根倒豎,頭皮發麻。
他轉頭看向身側,無形的空間中,出現了數道清晰的裂痕,而且還在迅速擴張,在裂痕的深處隱約能看到一些漆黑的顏色,透露出極度不詳的意味。
顯而易見,這處空間破裂後,他們絕不會那麼順利的回到雲天域!
“哈哈哈……我死了,你們也得給羅魂宗陪葬!”
鬼尊即將消散的意識,同樣察覺到了這一點,發出癲狂的大笑。
笑聲傳遍了整個遺蹟。
地面上的邪祟和修士,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戰鬥,茫然的擡起頭,看向天空。
有鬼將不敢置信:“鬼尊,輸了?”
“怎麼可能?”
凡是有理性存在的邪祟,都冒出了類似的念頭,那個強悍無匹、輕易將它們鎮壓的鬼尊,竟是就這樣死在了一個人類修士手下?
伴隨而來的,是一種莫大的驚恐。
“完了……全都完了……”
這個遺蹟空間一旦傾覆,那身處其中的它們,也沒有絲毫倖存之理。
不少修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露出不解和絕望的神色。
他們明明拼上了性命,做到這種地步,爲何結局好像仍沒有絲毫改變?
安樂倒是沒有陷入絕望,還想做些什麼,只是他身體的狀態實在太過糟糕,有心無力,所以連他都不免冒出這樣的念頭:“這一次,莫非真要死在這裡?”
下一刻,他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某一處的裂痕。
只見那裡忽然探出了一隻瑩潤如玉的手掌。
看似微不足道,可在眨眼間,就迅速擴大,化作遮天蔽日的巨掌,將整片天空籠罩在內。
在這巨掌面前,在場所有人、邪祟,都生出一種無比渺小的感覺。
看到這一幕,安樂心有所悟:‘不是這手掌變大了,而是……我們,乃至這方天地都縮小了。’
這種法術,簡直超越了他的認知!
很快,先前那些不斷生出的黝黑裂痕,像是破掉的泡沫一般不見蹤影,遺蹟空間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方式安定了下來。
“不!不可能!!!”
已經只剩下一小團的黑煙中,鬼尊殘存的意識發出怒嚎:“我羅魂宗的遺蹟,怎麼會……”
“呵……”
高空中,傳來一聲蒼老的輕笑:“區區羅魂,何足道也?”
巨大的手掌猛然翻轉過來,連帶着世界都因此傾倒,一陣誇張的靈力波動橫掃過。
整個世界,好似被刷新了一樣,彷彿只是一瞬間,羅魂宗遺蹟中的所有異景,都就此消散。
可怖的邪祟、詭異的衆神像、遺蹟的廢墟……宛若風沙堆砌的雕像,風一吹就消散成灰。
然而衆多修士卻毫髮無傷,甚至身軀如沐甘霖,絲絲的靈力在治癒他們的傷勢。
衆人一晃神,發現天空重新變得明亮,熾熱的太陽正掛在天邊,腳下的地面也變爲了熟悉的模樣,竟是已經回到了雲天域。
不遠處,站立着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正是陽榮子。
若不是身上的傷勢還在隱隱作痛,人們恐怕以爲,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可怕的噩夢罷了。
安樂強撐着的身子,也終於到達了極限,在回到雲天域的瞬間,便昏迷過去。
“安道友!”
“安兄弟,你沒事吧?”
“我來扶住他,快喂點療傷的丹藥!”
白仙遊、古秋瞳、胡春生、乾冰等人,皆是匆忙的圍了上去,態度極爲關切,那種姿態不容作僞,皆是發自真心。
陽榮子見此,臉上不免流露出些許異色:‘這是……鬼麪人?他究竟做了什麼,竟能讓旁人以這種態度對待?”
******
這一昏迷不知過去多久。
安樂幽幽轉醒,他略帶茫然的睜開雙眼,頭頂是陌生的牆板,看得出來,這是一間寬敞華美的房間,身下的牀鋪極爲柔軟。
“安道友!”
“安兄,你醒了!”
身旁傳來兩道女子的聲音,香風撲面,安樂定睛一看,在牀的兩側分別坐着古秋瞳和乾冰兩女。
他下意識的就想閉上雙眼,裝作沒醒的樣子,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安樂開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這裡是哪?”
他剛一說話,就意外發現,自己除了聲音有些沙啞,體內的傷勢基本已痊癒,還有一股不凡的藥力縈繞,滋潤、修補着內臟。
“已是我們離開遺蹟的三天後,這裡是雲天宗的主城中。”
古秋瞳搶着回答道,說着,纖細白嫩的小手主動抓住安樂的手腕:“你現在感覺如何?我再給你把把脈。”
“我身體已無大礙,但是三天……那太虛宮的試煉……”
“已經結束啦。”
乾冰瞥了眼古秋瞳的動作,有些躍躍欲試,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只能作罷,嘴上則是爲安樂說明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
通過兩女七嘴八舌的解釋,安樂很快了解到最近的情況。
原來,太虛宮的這次試煉竟是提前終止了。
這倒和羅魂宗的遺蹟並無太大的關係,最主要的原因是——太虛宮和大泰神朝開戰了!
正所謂,坐望千古興亡事,四聖六宮兩神朝。
太虛宮乃是六宮之一,大泰神朝則是其中一個神朝。
他們都是人族的頂尖勢力,在許久之前就曾有過仇怨,只是剛好在近日爆發了衝突。
太虛宮當即暫停了治下數片區域的收徒試煉,召回了大量化神長老,先前那位盲眼的莫心也在其中。
要知道,雲天宗只是太虛宮的一處試煉地而已,在太虛宮領地中,還有數個類似規模的試煉區域,投入的人手着實不是一個小數目,大戰將臨,太虛宮會做出這種決策,實屬正常。
其實陽榮子也本該離去,但是出於某些特殊因素留了下來,恰好出手解救了安樂等人。
“原來如此……”
安樂嘆了口氣,皺起眉頭,心情罕見的有些茫然。
這豈不是意味着,他們之前的努力,全成了無用功?
下次見到蘇黛,又得要何時?
似乎是看出了安樂的心事,古秋瞳解釋說道:“試煉雖然終止,但陽榮前輩說過,此次情況特殊,可以酌情破格招收一些弟子。”
“安兄弟你不必擔心,如果你都不能入宗的話,那別人就更沒有資格了。”
乾冰也附和說道:“是啊是啊,你現在在雲天域,可是一個大名人了。”
她又說道:“對了,你躺了這麼久,一定餓了吧?我讓人給你端點吃食來。”
“不如讓我來餵你好了。”
“乾冰仙子,這還是讓我來吧。”
“這怎麼好意思,還是我來!”
兩女你一句我一句,空氣中漸漸迸發出火藥味來。
這時,房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傳來鐵塔似的雄渾男聲:“安兄弟,聽說你醒……”
來者正是熊霸天,他皮糙肉厚,身上的傷勢也基本痊癒,只是看見房間裡的兩女一男,他難得有些尷尬,訥訥說道:“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他身後,胡春生急忙追了上來,連聲道歉:“安道友,是我們魯莽了,你們繼續。”
不多時,雲無痕也裹挾着雲煙趕到了,他的臉色略帶蒼白,但是氣質絲毫不弱於人,口中還喃喃着什麼“仙之巔……”之類的話。
雲無痕所受的傷勢其實是衆人中最重的,那種神性的侵染,險些徹底毀了他的道途,好在搶救及時,纔沒有造成極壞的後果。
他悄悄盯着安樂,心裡想着,什麼時候能再從對方口中學來一兩句人前顯聖的話語。
雖說氣氛有些古怪,但看到這些並肩作戰過的同伴依然倖存,安樂心情卻好了不少。
******
與此同時。
半空中的白玉洞府中。
“都已經查清楚了麼?”
陽榮子端坐在首位,對眼前的元嬰弟子賀州問道。
賀州臉上不復平日的輕鬆,極爲凝重:“是的,基本可以確定,是李林峰用一件法寶,藏匿了天雲山脈的異動。”
“李林峰,果然是他。”
陽榮子面無表情,像是早就有所預料。
此人同樣是這次試煉的監管者,負責天雲山脈附近的區域,但是在羅魂遺蹟顯現時,他非但沒有及時報告,反而還有所隱瞞。
陽榮子又問:“那法寶,是哪位化神長老的?”
賀州背上滿是冷汗,這種化神間的勾心鬥角,豈是他這種小小元嬰能摻和的?
但他現在也別無選擇,只能輕聲吐出一個名字。
陽榮子臉上終於浮現出些許驚訝,但更多的,是遺憾和失望:“連他……都倒向那邊了嗎?”
無論是怎樣的勢力,內部絕不可能是完全的鐵板一塊,尤其是太虛宮這種延續了數千年的存在,某些矛盾,已然快到無法緩和的地步。
這時,一道淡淡的虛影在洞府中浮現。
此乃莫心的一縷分神,到了化神這般境地,一念通神,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莫心的微笑很冷:“他們的手,伸得太長了。”
“恐怕連這次開戰,也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否則,哪會有如此巧合?”
“殺了吧。”
陽榮子點點頭,手中攤開一幅卷軸,他先是寫下“李林峰”這個名字,而後指尖輕輕一揮,一抹血色劃過,其姓名像是濺出了血跡一般,染紅了卷軸上的一小塊區域,又在轉瞬間淡去。
賀州看得心驚膽戰,他知道,一名和自己同等實力的修士,就這樣輕飄飄的死去了。
這就是化神!
“今天的事,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陽榮子淡淡掃了賀州一眼,令他連聲說道:“我知道!我知道!”
在賀州離去後,莫心重新掛上平日溫和的笑容,饒有興致的問道:“那羅魂遺蹟內的回溯之景,你已經看過了吧?”
“現在,你對鬼麪人的評價如何?”
身爲化神修士,他們可通過法術回溯先前一段時間內發生的情景,兩人正是想通過這種手段,來決定加入太虛宮的名額。
提到這個話題,陽榮子罕見的老臉一紅,但也還算客觀的說道。
“是我錯了。”
“鬼麪人的表現,確實遠超我的預期,他的心性、實力、手段,皆爲衆人之最。”
老實說,安樂在遺蹟中的某些舉動,甚至讓陽榮子都暗自心驚。
他當年築基時,絕對無法做到這種事情。
儘管如此,陽榮子還嘴硬了一句:“不過有一點,我依然堅持之前的看法,他的氣息太駁雜了,潛力有限。”
“只是有這般心性的話,將來的成就依舊不會太差。”
莫心笑而不語。
看這表情,陽榮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心痛說道:“賭局,也是我輸了。”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