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兒雖然在很多方面顯得有些天真,但本質是極爲聰慧的,三言兩語間,也猜測到了那沉重血腥的真相。
對此,她只感到深深的無力,最後嘆了口氣道:“小師弟,我想回家了。”
安樂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慰。
葉靈兒不想在大泰神朝待下去,安樂又何嘗願意繼續留在這種險地呢?
只可惜現在,時機還未到。
“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繼續征伐呢。”
帳篷內一共只有一張牀,不過以安樂現在的體質,早可用修行代替睡眠,索性將牀鋪讓給了葉靈兒。
師姐閉上眼,沒過一會兒就睡着了。
安樂則是靜靜等到凌晨兩點,而後一如往日那般打開面板。
【開始推演!】
【第1天,你開始煉化邪劍戮仙,你傾聽到了那些怨魂的聲音……】
【同時,你認爲“血海”這一招式還不夠完美,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於是開始不斷完善、調整“血海”的意境,漸漸的,你融入了更多詭異的秘力,使其變得愈發兇悍詭譎,卻仍未達到圓滿之境。】
【第3天,你和葉靈兒離開軍營,來到距離戰場較遠處。】
【戮仙中傳出神秘皇子的警示,你因而確定,戮仙劍的確被對方動過手腳。】
【第5天,皇子召集你和數名第五境,分爲幾個小隊,一同深入柳州境內。】
【但此時,皇子明顯對你產生了一定懷疑,屢次三番進行試探。】
【第7天,葉靈兒的一個小小舉動露出了破綻,皇子幾番逼問後對你們悍然出手,強勢鎮壓。】
【你死了。】
死亡時的劇痛彷彿還停留在安樂身體中,他凝重的睜開雙眼,輕聲嘆道。
“果然是這樣。”
安樂對這結局並不意外。
展現出自身的實力和天賦,固然使他名聲大噪,但也帶來了不小的隱患。
首先,這位皇子對安樂的關注大大增加,還賜予了這把帶有一道禁制的戮仙劍。
說得好聽點,這是在保護安樂的安危,說得難聽些,這便是一種另類的監視。
若是大泰神朝的正統武者,肯定不會有什麼反應,反而會覺得受到了皇子的重視,高興還來不及呢!
可問題是……安樂問心有愧!
這禁制還存在一日,他便一日無法逃離大泰神朝。
“這下有些麻煩了。”
安樂摸着下巴,默默思考着對策,直接將戮仙毀掉、丟棄,倒不失爲一個辦法,但同樣會令皇子察覺到異常。
最好的方法,其實是屏蔽掉禁制的“監控”,讓皇子誤以爲它還在生效,實際上卻無法繼續定位,還可以反過來依靠禁制本身誤導對方……
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安樂在禁制、法陣一道上可沒有太高的造詣,強行以力破局他在行,可這等精細的活計,又不是想學就能學的。
就在這時,他身邊的小小紅怯生生的開口。
“安樂,你是在擔心這把劍嗎?”
“嗯?”
安樂奇怪的看了紅衣女一眼,自從離開空道人的洞府後,小小紅的存在感倒是低了不少。
她有時總是會呆呆的看向天邊,像是在思索着嚴肅的問題,又彷彿想起了些許遺失的記憶。
小小紅繼續說道:“它上面有一道意識的烙印,與遠處的那個可怕的怪物相連……”
聞言,安樂雙眼一亮:“你有辦法?”
小小紅有些不太自信:“或許,我可以試一試。”
看她這沒有把握的模樣,安樂還是沒有讓小小紅直接嘗試,成功倒還好說,萬一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反正安樂可以在推演中試錯,也不急於一時。
******
不多時,安樂悄然離開帳篷,來到相對偏遠的角落。
等確認四下無人,他緩緩從劍鞘中抽出戮仙。
嗡——
白刃出鞘,劍身鳴響,濃烈的煞氣如劍光四散開來。
周遭的樹木梭梭作響,落葉飄零不斷。
這股怨恨針對於它身邊的一切,對手持劍柄的安樂不但沒有減弱,反而尤爲濃烈,如同一隻桀驁不馴的妖獸,在亮出自身的尖牙利齒,對誰都想咬上一口。
戮仙之所以被稱作“邪劍”,不只是因爲它能發揮出邪異兇悍的威力,更是因爲它連自己的主人都會反噬!
據說,戮仙的前三任主人,死相都極爲悽慘,好似被萬魂噬心。
在推演中煉化過此劍的安樂,自然知道這背後的緣由。
戮仙無比凶煞的源頭,其實正是那些紅黑色裂痕中煉化的怨魂,每一道裂紋,都是用一名修仙者刻成的印痕,將他們的恨意、靈蘊融入其中。
以這種方式煉成的邪劍,怎能不兇?
而它的前任主人,包括皇子運用戮仙的方式,都是以旺盛的氣血鎮壓怨魂,鎮到它們怕了、懼了,再驅使它們爲自己作戰。
此時,安樂卻不打算這麼做。
在他的靈識中,整把戮仙好似被血色和黑色的虛影籠罩,無數張怨毒、痛苦的面孔在其中若隱若現,面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不足滿月的嬰孩,一張張形貌可怖,眼眶流出血淚,狀若厲鬼。
仔細傾聽,還能聽見怨魂們的呢喃、咆哮和詛咒。
“痛……師姐,好痛啊……”
“娘,我不想死……”
“神皇……殺!殺!殺!”
“你爲什麼還活着?爲什麼……死的人是我們?”
這些話語大多混亂而無序,代表死者生前最後的念頭,可那股濃郁到有如實質的怨氣、恨意,卻令安樂都寒毛豎起,感到不適。
安樂深深呼吸一口氣,控制自身心緒平穩,不僅沒有遠離戮仙,反而將靈識靠得更近了些。
察覺到這種似曾相識的存在,鬼影們的怨念似乎短暫一滯,但隨即,立刻如同海浪般重新涌起,淹沒這道靈識。
安樂的這種舉動,無疑極度危險。
稍有不慎,靈臺便會被怨氣侵染,從而扭曲、改造他的性格。
但安樂還是這麼做了,他不再排斥那些淒厲之音,而是接受了它們,漸漸他的心神也沉了下去。
諸多怨魂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雖然怨氣和煞氣依舊,但卻始終無法動搖安樂的靈識。
在戮仙劍身最中心處的一道血色裂紋上,一張蒼老的人臉睜開了雙眼。
他雙目渾濁,滿是血色,可在瘋狂中卻仍有一絲清明。
老人注視着身前的安樂,接着,緩緩向他靠近。
周遭的其他怨魂,無不自動讓開了一條道路,露出敬畏的神色。
這份敬畏彷彿刻在他們的靈魂深處,儘管早已死去多時,卻無法遺忘。
安樂察覺到老人的靠近,用靈識應道。
“見過前輩。”
老人沒有迴應,僅是淡漠木然的盯着他。
“小子來自太虛宮,已修成金丹,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這把法劍,也已瞭解它過去的往事。”
老人依舊沒有說話,像是具空洞的木偶。
“我不敢向前輩保證什麼,可將來若有機會,我定然會斬下大泰神皇的頭顱,誅殺此人。”
安樂的態度極爲嚴肅。
這不僅僅是爲了這些因大泰神皇而死的修仙者,更是爲了已神魂俱滅的空道人。
在空道人徹底消散之前,她曾向安樂提出一個請求。
那便是……殺了泰阿!
安樂自然知道他現在實力低微,和那位神皇的差距有如天塹,可假若未來他站在了那種高度,卻不會忘記這個承諾。
聞言,老人的眼神終於發生了變化,驚訝中帶上些許嘲弄,彷彿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安樂繼續說道:“等到我離開大泰神朝之時,便會毀掉此劍,讓諸位前輩不再飽受煎熬之苦。”
這句話一出,老人微微動容,斂去方纔的嘲笑,深深的看了安樂一眼。
隨後,一道血色的劍氣從戮仙身上飄出,落在了安樂胸口。
他沒有阻攔,而是任由劍氣刺入身體。
在一陣刺骨的冰寒後,劍氣入體,在他胸口的肌膚上,出現了一道隱約的印記。
這時,安樂再看向戮仙時,卻已不再像方纔那樣感到強烈的敵意和怨恨,反而有種難言的親切感,彷彿……它已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劍身周圍無數道怨魂漸漸平息下來,沉默的看向安樂,空洞的眼神中看不出情緒來。
“多謝前輩!”
安樂向那道老人的虛影深深鞠了一躬。
老人始終沒說話,只是轉身歸入裂紋之中。
到這時,安樂知道,他已經掌握了戮仙,且能發揮出比它前任主人強上數倍的威力。
安樂單手輕輕一揮。
唰——
快到極致的劍光在夜色中閃過,懾人的寒芒同煞氣齊出。
數十米內的樹木盡數被攔腰截斷,如同收割麥子那般紛紛倒下,整一小片森林瞬間夷爲平地。
樹幹的斷面光潔如玉,其上還殘餘凶煞的氣息,迅速枯萎下去,生機似流水般消逝。
不遠處,恰好有一隻潛藏的妖蛇處在劍氣籠罩的範圍中。
安樂走到它身邊。
這隻約莫三階的妖獸躲開了劍氣的斬擊,體表沒有任何傷勢,可整條蛇已然僵硬,生機斷絕,身軀上甚至生出了灰色的冰晶,死於冰冷的煞氣。
看到這等威力,安樂臉上浮現幾分滿意。
戮仙固然是邪劍,可其兇威,也足夠驚人,比起一些元嬰修士的法寶也不遑多讓。
它的特性還與安樂極爲契合,在收服此劍後,安樂的戰力無疑又上了一個臺階。
這片樹林的異動,很快吸引到其他武者的注意。
有人看到平地中唯一矗立的身影,忍不住心頭髮顫,慌忙問好。
“呂、呂大人!”
安樂淡淡迴應:“無需擔憂,只是在試劍而已。”
這幾個武者聞到空氣中粘稠的煞氣,體表一陣發寒,又看到枯萎乾癟的樹木,意外慘死的妖蛇,內心更是驚懼。
“這位呂大人,果然名不虛傳!”
“好生詭異的死狀,這就是邪劍戮仙之威嗎?”
他們只覺得,眼前安樂的形象,愈發神秘和深不可測了。
******
眨眼間,數日過去。
蘇雲縣。
這個小縣城,乃是柳州相對外圍的縣城,人口不算稀少。
同時,據一些江湖人士的傳言,此地也是人仙教最先散佈的縣城之一。
此時的蘇雲城內,一個女人正在廢墟中漫無目的的搜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但……應該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女人穿過一條殘破的街道。
這裡曾是蘇雲城最繁華商鋪雲集之處,各類武館、勾欄、衣鋪都匯聚於此,昔日人來人往、摩肩接踵,街上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經常能見到大戶人家的小姐、江湖上的豪俠出沒,熱鬧非凡。
現如今……
街道上依舊人滿爲患,只是“人們”雙眼麻木、佈滿血絲,衣着破破爛爛,僵硬的肉體不斷散發出惡臭。
它們或是流着涎水,又或是發出低聲的、無意義的嘶吼,緩慢的、沒有目的的行走在這死去的城市中。
商鋪面目全非,其中的物品早已在亂起之前就被搶得乾乾淨淨,木櫃、桌椅七倒八歪,盡是一片狼藉。
其中隱約躺着幾具失去溫度、開始腐爛的屍體,他們在旁人活屍化之前就已經身死。
女人對這些景象熟視無睹,枯槁的雙手隨意在一堆雜物中扒拉着,手腕上的玉環叮噹作響,像是在翻找着什麼。
無論是繁華還是衰敗,在她眼中都沒有任何區別,她只是想要找到那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僅此而已。
不多時,女人翻找無果,便從牆壁的一處縫隙中艱難擠了出去。
“吼……”
周圍的活屍發出嘶啞的低吼,她只當做沒聽見,渾濁的雙目呆呆掃過眼前的廢墟,莫名覺得這幾棟房屋有些眼熟,和腦海中模糊的記憶重疊在一起。
那是她曾居住過數年的地方,身邊有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有不明亮卻溫暖的火光,還有冒着熱氣的飯菜。
明明只是不久之前的景象,對她而言,卻遙遠得無法觸及。
忽然,一股氣味吸引了女人的注意。
她猛地擡起身子,看向廢墟中的一個方向。
女人的嗅覺明明已經無比遲鈍,但這股氣味卻讓她的世界一下子鮮活了起來,衰敗無力的身體如同重新注入了活力。
她邁開雙腿,欣喜的朝着那方向跑去,竟是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撞開了沿途的活屍。
“吼!”
附近的活屍都被她異常的舉動吸引,吼聲此起彼伏,帶有些許不滿和怒意。
對活動起來的活屍,女人其實很害怕,但比起那氣味的吸引力,這點恐懼實在算不了什麼。
她越跑越快,將活屍和恐懼都拋在身後,連腳上的鞋子都跑掉了。
直到拐過一面牆壁,女人睜大雙眼,死死盯着眼前。
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剛從地下的藏身處鑽出來,他小臉髒兮兮的,看上去面黃肌瘦,眼睛裡倒還帶着亮光。
女人心情無比激動,露出笑容,跑過去,張開雙臂想要擁抱男孩。
可男孩在擡頭看見她的瞬間,霎時面露驚恐,嚇得站都站不穩,跌坐在地上。
女人有些不解,想要發問:“兒,是爲娘啊……”
可從她口中發出的聲音,只剩下一聲嘶啞的低吼。
“吼!”
下一秒,惡風襲來,一把柴刀從側面落下,斬斷了她的頭顱。
砍下這面目猙獰活屍的腦袋後,拿着柴刀的男人焦急問道。
“兒子,沒事吧。”
男孩搖搖頭:“爹,我沒事。”
他看了眼這衣衫襤褸的屍體,體表遍佈腐爛和傷痕,惡臭難聞,和城裡其他的活屍沒什麼兩樣。
可剛纔它的動作……
突然,男孩的視線停留在屍體手腕的玉環上,慢慢睜大了雙眼,隨後,淚流滿面。
“娘……”
男人通體一震,面色劇變,還不等他說些什麼,附近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別愣着了!快走!”
“朝廷的軍隊來了,我們有救了!”
這個藏身處還有幾名氣息不弱的武者,此時都是一臉激動。
在這該死的地方被困了這麼多天,他們早就受夠了!
如今有脫困的機會,人們當然不會錯過。
沒有任何緩衝的時間,男人只好背起兒子,和同伴一起,朝着城門口的方向跑去。
趕路的過程中,周圍的活屍明顯少了許多,像是被吸引到了其他方向,這讓衆人都鬆了一口氣。
“好像是有一名神將親至。”
“居然是那等人物,我還從未見過神將出手呢!”
“唉,畢竟,如今的局面,也就只有神將能夠處理了。”
危險減少後,武者們交談時的語氣都輕鬆了不少,還有心思談論這些話題,但當中忽然有一人問道。
“朝廷……真的會救我們嗎?”
這個問題,讓隊伍中的氣氛有些沉悶,實在是大泰神朝近些年的表現,已經讓底層的平民非常寒心,令他們不敢相信。
良久後,爲首之人說道:“說不定,只有我們柳州比較爛,其他州的官員裡還是有好人的。”
有人冷笑,有人暗暗點頭,態度不一。
但不管怎樣,大泰神朝的軍隊,已經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必須去抓住。
衆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遠處傳來了一陣激烈的廝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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