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這句話音的落下,大氣中開始傳出漫天尖嘯,好似萬鬼嚎哭,攝人心魂,刺得衆人耳膜一陣生疼。
無數道氣流染上了蒼藍的色澤,以駭人可怖的速度流轉、切割,其中的每一道,都比先前形成的風暴更加可怕。
大氣在涌動。
光線被扭曲。
在衆多武者的眼中,安樂和趙遊的身影都已化作一團模湖的幻影。
頭頂的天空,徹底被蒼藍色的波紋佔據,好似有數不清的裂痕,將它切割得支離破碎。
從未見過神將出手的武者們,只覺得內心驚懼顫慄,彷彿要跪倒在這煌煌天威之下。
其中的任意一道氣流,都足以殺死他們。
“居然會強到這種地步……”
“這就是神將之威!神將經過陛下的賜福,就算不施展神鎧,也早已超出同境武者太多太多。”
李關山望着高高的半空,心臟一點點下沉。
“如果由我來接這一招,絕對會死!”
距離戰場極近的裴尊,更能體會到趙游出手時的威勢,狂暴的勁風令他不由得咳出一口鮮血,面如金紙,嘴脣輕顫。
他知道,趙遊是真動了殺心。
裴尊滿是擔憂的看向高處,心中泛起一股無能爲力之感,這種程度的戰鬥,早已不是他能阻止的了。
靈州鎮靈司人羣中,有人輕輕搖頭:“這呂彬本來潛力驚人,前途大好,卻要折損在趙將軍手下,實在有些可惜。”
“呵……”
他身旁傳出一聲輕笑,卻令衆人不由得紛紛側目。
封無雙僵硬的半張臉上扯出一個玩味的笑容,眼睛幽幽的注視着戰場,低聲說道:“勝負,還猶未可知呢。”
不等旁邊的武者因這句話心情詫異、有所明悟,半空中的局勢再度發生變化。
不斷切割、碰撞的鋒銳蒼藍氣流中,突然顯現出一抹暗紅的血色。
人們起初以爲這是呂彬受傷後流出的鮮血,但很快,猩紅的火光升騰而起,極度的凶煞和熾烈,如同墨汁般滴入氣流中,染上自己的顏色。
“還在負隅頑抗?”
“給我死!”
趙遊眼中閃過森然殺機,雙手爆發出急速揮動,近乎變作流雲般虛幻,一道又一道風刃形成,匯入風暴核心。
就在這時,一股凌厲殘暴的煞氣激盪而來,無差別的席捲周遭的一切。
寒意從趙遊心頭涌現,有如一盆冰水臨頭澆下,眼前更是開始浮現出諸多血腥詭異的幻覺。
血色的天幕籠罩大地,屍骸堆積成山,鮮血匯聚成江河去,淒厲的哀鳴和哭嚎不絕入耳。
似乎一切都被燃盡,只剩下血與火的灰盡。
【司天之厲!】
隨着死在安樂手下的武者、修仙者越來越多,這一詞條帶來的威嚴和煞氣也越發可怖。
不過,趙遊畢竟不是尋常武者,手下沾染了無數血腥,也見過很多殺戮之景,意志格外堅定,只是輕咬舌尖,藉助痛感便立刻清醒過來。
可僅是這麼一晃神的工夫,趙遊眼前那團蒼藍色的氣流,就已被暗紅血色侵染了大半。
風速大大降低,好些風刃已然崩碎。
就連大氣的尖嘯聲都減弱了許多,並且從中傳來一聲聲沉悶至極的響聲。
冬!
冬!
冬!
這聲音好似威武堂皇的擂鼓,像是雷霆的轟鳴,又恍若妖獸的咆孝,只讓人心神巨震,生出驚懼之情。
“這、這是心跳聲?”
衆多武者臉上閃過幾分不可思議,身爲習武之人,這等聲響,他們其實再熟悉不過,可是這種程度的心跳聲,卻從未聽到過。
僅是聽到這悶響,好些實力較弱的武者就感到氣血一陣激盪,難以平息下來。
只見半空中,蒼藍色的氣旋一點點被血色完全佔據,而後“卡察”作響,在衆目睽睽之下轟然碎裂!
血色的火焰像是變作了粘稠的液體,傾瀉而出,眨眼間覆蓋了大半片天幕。
這赫然是一片……血海!
氣血涌動間,濃郁的血腥味直逼鼻尖。
血海奔涌,大浪翻騰。
似有數不清的怨魂在其中發出陣陣尖嘯,如同地獄降臨在人世間一般。
而在衆多血色浪花的簇擁下,屹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姿,狂風吹動他細碎的黑髮,面龐溫潤如玉,雙眼明亮璀璨,相貌明明不算極佳,卻自帶有一股令人着迷的邪異魅力。
在血海的映襯下,如妖,如魔!
這道身影,看得在場的武者們一時竟挪不開視線,並且牢牢將他記在腦海中,數年都難以忘懷。
他們心中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怎麼可能?”
“呂彬居然破開了趙將軍的殺招?”
“這等般邪異的血海,又是什麼招式?”
安樂的身體上,暗紅色的蠻紋被黑袍遮掩,源源不斷的將氣血傳遞到全身,唯有臉上的蠻紋沒有顯露。
氣血被點燃後,融入血海中,將血水翻卷得更加洶涌澎湃。
這一手段,被安樂命名爲【血海】,乃是他鑽研後,將陽炎域、司天之厲以及血怨心焰糅雜在一起的招式,核心則是他一身極強的氣血。
不過,【血海】還未完全完善,就連面板都沒解鎖這一詞條,若不是現在的情況對安樂限制太多,他也不至於施展這手段。
安樂的眼底流淌過一抹血色,看向血海中的一個方向。
“抓到你了。”
他左手輕輕一揮,猩紅粘稠的血水轟然翻卷,化作滔天巨浪朝着空氣扭曲之處落下。
轟!
兩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勐地在半空中碰撞,蒼藍和血光糾纏、撕咬,有如兩隻殘暴的兇獸。
層層氣浪擴散的同時,趙遊的身形也終於浮現而出,他身軀微震,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嘴裡泛起一股血腥味。
他竟是受傷了!
趙遊的表情首次帶上了憤怒,眉頭倒豎:“好,好得很!”
他體表開始有一層蒼藍的甲胃顯現,渾身的氣息陡然攀升,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蛻變的程度,簡直近乎從第五境跨越到了第六境。
在場的衆多武者,不論是裴尊、李關山還是封無雙……這一刻都感覺到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慄,一種來自本能的恐懼。
裴尊心中驚駭想道:“趙遊居然要動用神將鎧甲了!”
安樂同樣汗毛豎起,面色微變,感到一種瀕臨死亡的危機感。
但就在這時,下方的營地中傳出一聲沙啞的話語。
“收手吧。”
這道聲音,相比於天空中的聲勢,只能用微不足道來形容。
可聽到這話後,趙遊的表情驟然變幻數次,隨後,神將鎧甲的虛影從體表消散。
他深深的看了安樂一眼:“算你運氣好。”
說完,趙遊便從高處落下,向着最大的帳篷中走去。
安樂揮了揮手,散去身旁駭人可怖的異相,心中暗歎一聲:“可惜,要是在哪個荒郊野嶺,說不定可以嚐嚐那件神將鎧甲是什麼味道。”
等到安樂回到地面上,裴尊看着他的眼神還是呆滯的。
“裴大人?裴大人?”
安樂拍拍裴尊的肩膀,他這才勐地驚醒:“呂賢弟……不對,呂兄!你……你……”
裴尊的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圈,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最後才重重吐出一句話,
“真是個妖孽!”
安樂微微挑眉。
‘我救了你一命,你怎麼還罵人呢?’
與此同時,周遭的武者也是忍不住一陣譁然,拿震驚和敬畏的眼神盯着安樂。
“他真的傷到了趙將軍……”
“小小青州鎮靈司,竟還藏有這般人物!”
雖然幾乎沒人認爲,安樂能戰勝施展了神將鎧甲的趙遊,但光是逼得趙遊動用神鎧這一點,就足以令絕大多數武者望塵莫及、高山仰止。
在得到神將鎧甲後,武者的肉身會潛移默化的受到神鎧的改造,就算還未突破第六境,也基本可以碾壓所有同境武者。
所以,在五境浸淫了數年的裴尊,纔會輸得那麼難看。
而安樂竟能在正面作戰中戰得不落下風,還給趙遊帶來了一定的威脅,這讓衆人如何不驚?
宮夜和李關山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訝。
李關山撓了撓後腦勺:“這小子,藏得可真深啊!”
從今日的表現來看,誰要還敢說呂彬沒有血性,他第一個不服。
爲了裴尊,竟不惜得罪一名神將,李關山都有些佩服他了。
心裡正想着這些事情,李關山默默盯着安樂的身體,不知爲何,那種想去摸一摸的感覺,倒是變得更爲強烈了。
另一邊的人羣中,封無雙僵硬的臉龐微微動容,評價說道:“呂彬此人,若在在這次戰亂中不死,未來必成神將!”
周圍的手下都點了點頭,認同了這一說法。
不過,也有人搖頭嘆息:“他已經得罪死了趙將軍,接下來的日子,怕不會很好過啊……”
世上從不缺少天才,但隕落的天才,更多!
桑娜同樣目不轉睛的盯着安樂,美目中異彩連連。
‘果然!我絕對沒猜錯!’
‘這種實力,不是鬼麪人還能是誰?’
她腦海中甚至產生一個大膽的猜想:“趙遊是沒動用神將鎧甲,可鬼麪人也有那漆黑的鎧甲和巨人形態沒用呢!”
“萬一真打起來,誰贏誰輸,還真不好說!”
桑娜看着安樂那張臉,想到那道矗立在血海中的邪魅身姿,忽而臉蛋有些發燙。
她曾立下誓言,只有打贏自己的男子才能娶她,故而始終未曾婚配,但現在……
“別說,鬼麪人長得還蠻好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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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
太監謝高廣從帳篷中走了出來,他先是走到安樂身邊,眼神驚異中又帶上了幾分重視。
“看來,我還是小覷了呂大人的實力。”
謝高廣的這句“大人”叫得格外鄭重,顯然也是被安樂展現出的實力驚到了。
“還要多謝公公出手相助。”
旁人或許沒有察覺,但安樂早就注意到,在他和趙遊開打後,謝高廣就走入了帳篷中,想來做出了一些提醒。
事實上,安樂感覺,那名神秘皇子本可以在一開始就叫停這場比鬥,卻沒有那麼做,而是默許爭鬥的發生,暗中觀察着雙方的手段。
如果他沒有展現出足夠的戰力,被趙遊打死倒不至於,但大概率會落得很悽慘的下場。
謝高廣笑了笑:“主要還是殿下欣賞你,和我沒多大的關係。”
嘴上這麼說,他心底對安樂倒更有好感。
連這點小恩小惠都能記住,說明這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可以給予更多投資!
兩人私下交談的工夫,三州鎮靈司中相對重要的武者都已經來得差不多了,謝高廣也不再猶豫,直接走到臨時搭建的高臺上,宣佈接下來的行動和任務。
其實大部分行動和之前大同小異,但巖、靈二州武者初來乍到,對柳州的現狀不甚清楚,所以需要花些時間講解。
從話語中,安樂還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
大泰神朝的軍隊,已快要抵達柳州的邊境!
配合大軍行事,也是一項重要的任務。
安樂其實有些疑惑,軍隊中的武者境界大多更低,處理起活屍來也更加費力、危險,而最糟糕的情況無非是軍隊裡的士兵感染上屍毒,造成更大的騷亂。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身旁的裴尊輕聲說道:“可別小看了神朝的軍隊。”
“你在柳州這些時日,可有曾看見被感染成活屍的兵卒?”
聞言,安樂稍稍一愣,而後驚奇發現,他還真的沒有遇到一個士兵化成的活屍。
裴尊嘆道:“柳州的士卒、軍官,恐怕是叛軍第一個要徹底剿滅的羣體。”
他繼續解釋說道:“單一的士卒未必有多厲害,境界低微,我等翻掌便可鎮壓。”
“可當他們結成軍陣,高舉軍旗,凝成軍勢,一同衝鋒陷陣,其威勢十分不俗,人數衆多時,第五境都要退讓,邪煞之物更是會被軍勢衝散,想來屍毒也難以生效。”
“還有……”
說到這裡,裴尊頓了頓,語氣複雜:“你有所不知,神將,正是爲軍隊而生的。”
“一旦得到神將的加持,不僅軍陣威勢大增,連神將本身也會得到增益,實力大大增強。”
“趙遊,應該正是因此而來。”
安樂微微皺眉,看向那座高大的帳篷,心中浮現出些許危機感。
顯而易見,經過這番切磋後,他已經徹底得罪了趙遊。
而趙遊身爲神將,甚至都不需要親自出手,只需施加一些小小的手段,就能讓安樂落入極爲兇險的處境。
安樂雖然有推演面板,但向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安樂心中暗道:“必須找個機會殺了他,不然我心不安。”
“還有那個神秘皇子……”
安樂和皇子其實沒什麼仇,可要是想遠離戰場,逃出大泰神朝,此人就好似一座大山壓在那裡,不得不翻越過去。
裴尊自然不知道安樂心中這些聳人聽聞的想法,只是悶悶的嘆了口氣。
“其實,趙遊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來參加蘭兒的葬禮時,他也沒有這麼深的戾氣。”
他的語氣感慨,面色更像是蒼老了幾歲,好似爲失去了一位故友而惋惜。
安樂默默傾聽裴尊的話。
他知道,裴尊並不需要自己的回答,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而已。
裴尊眼底閃過追憶之色:“可在趙遊成就神將後,一切都變了,他的執念和恨意越來越深,行事越來越張狂、殘酷,也變得……愈發陌生。”
“我本以爲,這是因爲他久經沙場,殺戮太多,性情有所變化,但後來……”
此時,裴尊逼音成線,將話音傳進安樂耳中,極爲嚴肅的說道。
“我懷疑,這和神將鎧甲有關!”
聞言,安樂心中一震,但面上仍不動聲色。
“下面的話,只是我的猜想,沒有任何依據。”
“信與不信,呂兄你自行決斷。”
裴尊繼續逼音成線,因爲這番話,他根本不敢讓其他人聽見。
“神鎧在改造神將肉體的同時,也在扭曲他們的思維,將他們一點一點的變成另一個人,而扭曲後的性格,則取決於神鎧本身,它們……就像是寄生在神將身上的活物!”
“鐵老那種情況,屬於萬中無一的幸運,在神鎧還未完全侵染時便被摧毀,這才能退居二線。”
“據我所知,其他神將,幾乎無人能壽終正寢。”
說完後,裴尊長舒了一口氣,彷彿輕鬆了許多。
這個秘密,他已埋藏在心底數年。
安樂短暫的驚訝了一會兒,但很快面色如常,消化了這個消息。
他知道得本就比裴尊多很多,還親自吞噬了一具神鎧,這個秘密聽起來很誇張,但也不過如此了。
畢竟,不管神將鎧甲會對神將造成何種影響,都和安樂沒關係。
安樂只是想多品嚐一下其他神鎧的滋味而已。
裴尊瞪大雙眼,瞧了安樂好一會兒,不理解他爲什麼能這麼平靜。
‘這可是我藏了數年的秘密,你就一點都不驚訝嗎?’
裴尊頗有種醞釀大半天,結果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空虛感。
就在這時,謝高廣表情嚴肅的走了過來,輕聲對安樂說道。
“呂大人,殿下想見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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