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鎮靈塔,回到青州的小院中。
安樂拿出一塊斑駁不堪的碎片,上下端詳片刻。
它的材質像是某種妖獸的骨骼,又好似摻雜了金屬以及其他材料。
其上殘餘着些許暗紅的血跡,還有數道細密的裂痕,彷彿用力一捏就會四分五裂。
哪怕這只是一塊碎片,也依舊散發出強烈的殺伐氣息,隱隱對武者的思維造成影響。
沒錯,它正是那身神將鎧甲上的一部分。
安樂不免想起鐵老口中的“大機緣。”
單單一塊破損的碎片,自然稱不上什麼機緣,更重要的,其實是這塊碎片代表的意義。
在大泰神朝,想成爲一名神將,光有實力是遠遠不夠的。
武者還需得到他人的舉薦,再通過層層考覈,才能坐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而這枚碎片,就相當於一把通往神將之路的鑰匙。
簡單來說。
鐵老見安樂有神將之姿,故而想借助自己的人脈、地位推他一把。
安樂可憑藉這枚碎片,去參加關於神將的試煉。
這對大泰神朝絕大多數武者來說,都是千載難逢的機遇,說上一聲“大機緣”一點都不爲過。
可是,拿到這碎片的安樂心情古怪。
“我一個太虛宮的修仙者,怎麼就要到你大泰神朝當神將了?”
他忽然想到一句話——
三年又三年,師尊,我成神將了!
不過,這件事聽起來很美好,實際上,拿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大泰神朝的神將哪裡是那麼好當的?
這一路,必定危險重重,格外兇險。
先前分別時,裴尊都鄭重向他提醒,千萬別將這枚碎片在其他武者面前顯露出來,否則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就算不提與其他武者的激烈競爭,倘若走到最後的階段,勢必會接觸到大泰神朝真正的高手,或許能看穿安樂修仙者的身份。
到那時,安樂就是真的插翅難逃了。
這本就是身處大泰神朝腹地的危險之一。
地位不高還好說,可攀登上高位後,每時每刻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暴露的風險只會越來越大。
所以於情於理,安樂對成爲神將都沒有太大興趣,但礙於鐵老的面子,那些試煉他恐怕還不得不參加,不然被這位記恨上,日子那才叫一個難過。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這裡,安樂無奈苦笑:“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他對迴歸太虛宮的衝動,倒是愈發強烈了。
******
此後數日。
安樂的生活短暫的恢復了平靜。
他白天就窩在庭院裡修行武道,順帶指點尹家兄妹練功。
晚上則披上黃袍,化身無虛老仙,去找接觸過的武者,收斂他們的財物。
先前那名鎮靈塔的看守,自然沒有抵禦住實力的誘惑,老實的上了鉤。
凡事有一就有二。
看守在感受到自己實力真的提升後,欣喜若狂,便喚來之前持懷疑態度的同伴。
緊接着,陸續又有其他武者知曉了這份“機緣。”
他們都是安樂精挑細選的目標,身份不算太高,身上又略有資產,卡在某個境界有段時日。
藉助這些人的供養,安樂再次收斂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不過,安樂目前還沒有聲張“無虛老仙”的名號,刻意限制武者的數量,還讓他們立下誓約,保守秘密。
原因很簡單。
青州城可不比寶棲縣那種小地方。
要是搞得人盡皆知,保不準會被有心人盯上。
這種能提升實力的神秘手段,足以令很多武者動心,區區一個鎮靈司百戶的身份,還鎮不住這些惡意的窺視。
當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只要安樂還在利用這方式斂財,就會有被發現的風險。
安樂的想法很簡單,他只需要儘可能的拖延時間,等到那些武者找上門來,他早就逃得遠遠的了。
可就是這等無本萬利的買賣,安樂這些天卻沒攢下多少銀子。
它們全都變成了美味豐盛的靈食,進了師姐葉靈兒的肚子。
事實證明,饕餮的食量,當真可以用“無窮無盡”來形容,葉靈兒彷彿根本不會滿足,無論多少食物都能統統吃下去。
相應的,師姐的實力也逐漸恢復。
雖比不上全盛時期,但至少也有元嬰的水準,成了一個不容忽視的戰力。
在此期間,安樂也響應鎮靈司要求,去執行了兩三次任務。
不過任務的內容大多很簡單,不是追捕某某逃犯,就是清剿一些妖獸。
以安樂的實力,做這些任務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算是稍稍在青州鎮靈司積攢了些許名望。
但由於他平時一直深入淺出,就算出門逛街也會藏匿身份。
在青州城內,倒是沒什麼人知道鎮靈司多了一位炙手可熱、潛力驚人的百戶。
安樂也樂得清閒。
他本就不喜與他人應酬,這種平靜的生活,正是他所追求的。
*****
這一日。
庭院中。
尹毓手中拿着一把長劍,按照一門劍法揮舞,動作乍一看也算矯健有力,劍氣隱隱劃破空氣,帶有一兩分翩若驚鴻的韻味。
但一旁的安樂卻看得直搖頭。
“手臂再擡高些,後背挺直了……”
以他【武神之姿】的眼力,連同爲第四境武者的武學都能看穿,自然看出了數不清的破綻。
尹毓一邊聽一邊修正,等到一輪劍法揮完,已是滿頭大汗,小臉通紅。
安樂嚴厲評價道:“揮劍無力,步伐虛浮,你還差得遠呢!”
聞言,尹毓臉上非但沒有失落,反倒隱約有些興奮,小臉紅得更加厲害,眼睛裡冒着光。
她點頭應道:“是!”
“多謝師父教誨!”
其實安樂平日裡也不是很嚴格的那種人,只是當了師父後,他才明白因材施教的道理。
先前好聲好氣指點尹毓,她還有些提不起勁。
但在安樂語氣兇起來後,尹毓反而很是興奮、幹勁滿滿。
罵得越兇,她就越興奮。
像是覺醒了奇怪的癖好?
安樂懷疑,這是因爲尹毓從小都保持着強勢的性格,忽然有人以更強的姿態鎮壓她,反倒有種意外的感觸。
無奈之下,安樂也只能扮演這種惡人的角色。
不遠處,葉靈兒忍不住說道:“小師弟真的很嚴格呢!”
她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練功服,極顯身材,看上去格外高挑窈窕,英姿颯爽,看得旁邊的尹毓非常羨慕。
這些天來,葉靈兒不知是湊熱鬧還是單純的好奇,竟是也跟着安樂一同練武。
或許是身爲饕餮的緣故,師姐的武道天賦意外的很高,一些淺顯的武學她一看便能學會,學習速度極快,讓尹家姐弟頗爲挫敗。
不過,葉靈兒練武時總是有意無意的貼在安樂身邊,有不少身體接觸,像是別有所圖。
安樂心情古怪:“她該不會真把師母那事放在心上了吧?”
比起這兩人,最爲省心的莫過於老老實實揮動長槍的尹飛塵。
少年的個頭比起之前又稍長了一些,更加挺拔清秀。
此時,尹飛塵收起火鳳神槍,長吐一口濁氣,臉頰上冒着微汗,小跑着來到安樂面前,忍不住問道:“師父,你看我練得怎麼樣?”
他小臉上滿是期待,像是隻搖着尾巴的小狗。
安樂順勢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誇獎道:“很不錯,現在的你,已可以和資深第三境武者一戰了。”
“嘿嘿。”
尹飛塵咧嘴一笑:“都是師尊教得好!”
“那我呢那我呢!”
聽到安樂的誇獎,旁邊的葉靈兒連忙走了過來,擠開尹飛塵的位置,低下身子,露出眼巴巴的表情。
尹飛塵氣惱的瞪了她一眼:“師伯!”
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和他一個小孩子爭來爭去的?
葉靈兒卻不管不顧,只盯着安樂看。
安樂實在受不了她這眼神,只好伸出手象徵性的摸了摸師姐的頭頂。
“哼哼!”
葉靈兒得意的輕哼兩聲,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樣。
自從那天聽到“師母”這個稱呼後,葉靈兒還真就上了心。
她聽師尊說過,女修總是要與別人結爲道侶的,那她肯定也有這麼一天。
既然遲早要結侶,當然要找最合適的目標。
在葉靈兒看來,小師弟就是最好的人選,不僅救了她的命,還每天給她投喂好吃的!
正所謂,救命之恩,應當以身相許。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安樂,心裡想着:“這師母,我葉靈兒當定了!”
不過,以葉靈兒這純真的性格,也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
葉靈兒之前只從別人那裡聽說過什麼“乾柴烈火”“生米熟飯”,但到底是怎麼點這個乾柴,怎麼吃這個熟飯,她就一概不知了,只能按照直覺懵懵懂懂的行事。
安樂被她看得心裡發毛,像是被當做獵物盯上了一般。
就在這時,庭院的大門傳來一陣叩門聲。
安樂如釋重負,連忙向門口走去,同時心中好奇想到:“會是誰來拜訪?”
他到這青州城後一直很低調,除了鎮靈司的司徒遠等人,幾乎沒人知道這座偏僻宅邸內住了一名百戶。
打開大門,安樂迎面見到一頭髮花白的健壯老者。
一見到他,老者臉上立刻浮現出驚喜:“呂小友,果然是你!”
安樂驚訝挑眉:“黃前輩?”
此人正是嶽山鏢局的黃嶽山。
在他身後,則是一身嫩黃衣裙的黃天心。
少女面色數次變化,眼神中的驚恐怎麼藏都藏不住。
她眼中的安樂,比起先前還要可怕、混沌,除去濃郁到化不開的猩紅外,又多出了一種晦暗的色澤,如同妖魔的爪牙,纏繞在那團黑紅之色上。
僅是注視着眼前的混沌,黃天心耳邊就恍若聽見了妖魔的嘶吼、不知名的呢喃、蠻荒的歌謠……
她的理性幾乎直接尖嘯着逃離,險些被嚇哭了出來。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安樂給黃天心的恐懼,已經紮根在了心底。
黃嶽山早已習慣孫女時不時發作的癔症,嘆了口氣道:“呂小友,還請不要在意。”
很快,安樂將兩人引入廳堂內。
見到相貌清雅、身高兩米的葉靈兒,黃嶽山忍不住挑眉:“這位……是小友的妻子吧?”
“原來你已經成婚了。”
還不等安樂解釋,葉靈兒就用力點頭應道:“你好,我是呂彬的正妻,你可以叫我呂夫人。”
她這會兒腦子倒是轉得很快,迅速佔據了主動權,還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黃嶽山愣了愣,憋了半天才說道:“呂夫人的性情……很是直爽!”
安樂嘴巴微張,最終還是沒有解釋。
師姐師弟這個身份,很容易牽扯到背後的師門,解釋起來也麻煩。
總之,師姐高興就好。
聽到這話,黃嶽山稍有失落,他帶黃天心來此,其實也有一些小心思。
孫女年紀也不小了,卻因爲癔症沒接觸多少外人。
而上次見面的玉面書生呂彬,相貌周正,性情溫和,實力強大,無疑是個極佳的人選。
最關鍵的是,孫女也表現出了一些對其他人不同的態度。
黃嶽山本想着一回生二回熟,多見幾次面,或許會有變化。
但現在……
他已經息了這種打算。
不過,黃嶽山要是知道安樂在孫女眼中的形象,恐怕根本不會產生這種荒謬的念頭。
黃嶽山端起尹飛塵沏好的茶水,飲了一口後說道。
“呂小友來青州了,怎麼不來見一見我?”
“我還是從一名鎮靈司朋友口中得知,你已經成了鎮靈司的百戶。”
他開玩笑的說道:“百戶大人,該不會是嫌棄我這小小的鏢頭了吧?”
“怎會如此?”
安樂搖搖頭:“只是最近事務繁多,無暇抽身而已。”
當初黃嶽山結伴同行一路時釋放的善意,安樂還記在心中,不然也不會在靈災降臨時出言提醒。
“對了,我來此,還是爲了感謝那時呂小友你的救命之恩。”
黃嶽山看着安樂,鄭重開口。
“若非你提醒,我和天心多半死無葬身之地。”
說着,他從腰間掏出一件物品。
“這件寶貝,還望呂小友笑納。”
而安樂和葉靈兒在看清此物後,不禁露出怪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