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匈奴都去往起火之地查看時,雪鶴拍了拍前襟的灰塵,光明正大的從暗處走了出來。
“一幫蠢貨。”雪鶴笑道,然後招呼葉詢一併出來。
葉詢跟在她身後,見道口再沒人把守了,就要往前走去。
“別動!”雪鶴突然攔住了他,“你認爲烏達爾想將我們攔住只會派這麼一些小嘍囉嗎?若只有這麼一些人,我什麼都不做就可以將他們解決掉。”說着她彎下腰,揉了一個雪團來,擡手就將雪團朝前扔去,接着只聽不遠處傳來“簌簌”幾聲,也不知那雪團觸碰到了什麼機關,從兩旁的樹林中猛地射出了許多暗箭,將那雪團射了個稀爛。
雪鶴抱着肩膀,得意地朝葉詢揚起一條眉毛來。
那機關同雪鶴前日逮烏達爾的機關是一致的,生長的荒原上的人,基本都會用這一手,只是烏達爾這機關做得更精準些,無需人在一旁看守,只需踩着埋在雪下的絲線後,機關便自動觸發。
之後雪鶴又蹲在原地,她摸着下巴觀察着四周的形式,用雪球爲引子,將他們必經之路上的陷阱和暗器區全數引了出來——僅僅是幾百步的距離,烏達爾就命人佈下了重重機關,當真是煞費苦心。
直到雪鶴覺得四周的陷阱被她清理的差不多後,才鬆了口氣,她拍了拍手道,“好了,再是沒什麼風險了,只需渡過那條淺河,我們就可以回家了。”說着她喚踏霜過來,將褡褳袋放在踏霜身上,爾後對葉詢說道,“公子,天寒水冷,你上馬,我們準備渡河了。”
葉詢看着那清淺的河流,河水好似只沒過腰間的樣子,他皺着眉,“我們兩人一起騎過去。”
雪鶴笑了笑,說道,“公子,我的踏霜雖然是神駒,但它好歹只是匹馬,馬蹄踩在水中的石子上是會打滑的,你身上還帶着傷,不易碰水,所以你騎着馬過河,我則牽馬,這樣做纔是最合理的。”
“可是水涼。”
“我什麼苦沒受過?這點冷水能奈何我?公子莫要擔心了,倒是你身上的傷,沒養幾日就出來亂跑,回去得叫大夫好好看看才行,”說着她還催促道,“點快吧,等蠻子折回來就不好了。我這次只要能將你好好的送回燁城就心滿意足了!”
葉詢見時間緊迫,沒有再推辭,他騎上踏霜,雪鶴則牽着馬,涉水渡河。
雪鶴走的很快,嘩嘩的流水濺到了她臉上也沒空去擦,她似乎很急切的要渡過河去,連臉色都是凝重的。葉詢見周遭安靜,似乎不會再發生了什麼事了,但他心中的不安感卻越來越重,他們已經逃出烏達爾的掌控了,但這一切似乎來的太簡單了——沒有費多少時間,甚至沒有動一刀一槍,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就在葉詢還在思慮的時候,他們已經渡過了那條河流,而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的河水陡然炸裂開來,剎時水花四濺,葉詢和雪鶴同時扭頭望去,竟見一支箭插在了馬蹄剛剛離開的淺灘上!
“要逃?你們想的也太天真了吧?”
惡魔般的獰笑音突然出現在河對岸——烏達爾帶着五個精壯的侍衛站在那裡,他還是自信滿滿的模樣,一雙銳利的眼睛猶如蒼鷹,而他手中正將一張長弓拉的如同滿月,弓弦上連架着三隻利箭,箭頭則直直指向他們!
烏達爾用熟練的漢語對葉詢陰森森道,“北朔九皇子是麼?讓你在我的箭下逃過一次,便不會有第二次了!你那錦衣玉食的生活也到頭了,活捉你,我們可是能換十幾座城池呢。”
果然,一切都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簡單!
雪鶴好似早就料到了有這一幕,平靜異常,她盯着烏達爾,拿下掛在腰間的勁弩,“烏達爾,你才太天真了!這輩子,你都抓不到我們!”
“如此,那就試試吧。我倒是最喜歡看獵物做垂死掙扎呢。”烏達爾話音未落,弓上的那三支箭已然離弦!
只聽“唰”的一聲,利箭以絕對的氣勢破開空氣,朝他們飛射而來!
葉詢看見,這三支箭雖是同時從弦上射出來的,方向卻是不同的,一支射向了他,一支射向了雪鶴,另一支射向了馬匹。
葉詢見箭來勢兇猛,擡手就要格擋,可突然間撕心裂肺的疼痛猛然從脊背上傳來!彷彿被人生生撕去一塊皮肉,他的臉色瞬間青白,右手也失去了力氣,只聽“哐當”一聲,長刀從他的手上滑落。
“公子!”雪鶴萬萬沒有想到葉詢在這個節骨眼上舊傷復發,但她反應極快,隨手射出一支箭矢——那勁弩準頭極大,直衝那三支箭飛去,她一箭將烏達爾的一支箭截在半道上,接着她腳下一蹬,擡腿一個側踢,便將直衝自己面門而來的利箭踢了開去!而同時射向葉詢的那隻利箭已經逼近了葉詢的面門!
雪鶴此時已經來不及做任何措施,她一咬牙,腳下發力一蹬,讓自己擋在了葉詢的面前——眼見那支箭射向了自己胸口,雪鶴只得將身子扭過一點,讓左手臂迎了上去!
“撲哧——”
那鋒利的箭頭穿過雪鶴臂上的皮肉,帶着鮮血還去勢不減,直到生生穿出了手臂一大截才停了下來!
雪鶴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匆匆望了一眼那穿透自己整個臂膀的箭矢後,竟沒有顧及自己,而是扭頭看向葉詢,“葉詢,你還好嗎?!”
葉詢的背上此時已經浸出了大片鮮血——連日來的奔波已經叫他透支了體力,肩上的傷口早就裂開了,加上又沒有休養,本就沒有好透的內臟是傷上加傷,終於,這積鬱了多天的傷勢在前刻爆發。
“咳咳……”他試着動了動,咳出了些許血沫。他還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他趴在馬背上,掃了一眼雪鶴臂膀上的箭,竟無奈的笑了笑,“倒是連累你了……”
雪鶴拼命搖了搖頭。
不知何時,他們兩人已經在這那依密林中相依爲命了,或許是葉詢折回來將雪鶴拉出深潭那刻起,又或許是剛纔雪鶴不顧一切爲他擋去一箭時。
原本,葉詢覺得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是深陷權謀的當朝九皇子,一個是生在塞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斥候,他們本該不會有任何交集的,而今,在這生死未卜的時候,葉詢竟覺得這個女孩離自己這樣近。他知道她在高闕的生死四天,他將她從水中救出來,他們共乘一騎奔跑在那依密林中佈下火引……若是在帝都中,以他的性子,怎會相信一人到如此地步,怎麼會將自己的生死完全交到她手中去?
而今,背上的傷口劇痛,他隨時都會死去,但他卻突然瞭然一般,吃力地伸出手去,撫了撫雪鶴那早就被風吹得有些粗糙的臉蛋,他溫柔笑道,“跑出去吧,你自己……你自己一人是能跑出去的。”
河對岸的烏達爾見早已放棄抵抗的兩人,收了弓,他本意是要捉活的,既然那九皇子受傷不得動彈,雪鶴必然也就不會走了,這樣他達到目的了。
——如此結果,也不枉費他費得一番心思以及他身後那片還在燃燒着的那依密林。
他確實不知道雪鶴要往哪個走道逃走,也完全想不到雪鶴竟敢放火燒林子。但他知道葉詢身上帶着傷,那傷也沒有完全好透,這連日奔波定叫葉詢的舊傷復發,雪鶴帶着一個傷患是跑不快的,因此他在每個道口都設了數量極多的陷阱,以雪鶴的腦子,她必然不會被那些陷阱所傷。她若要跑,必會支開匈奴守兵,然後再將所有的陷阱都拔去後才能帶着葉詢離開——在雪鶴清理陷阱的時候,就有足夠的時間讓烏達爾找到她了。
當看到那依密林年起火後,烏達爾氣急敗壞,但他沒有去查看火勢,而是帶着人馬快加鞭跑過附近的道口,終於,讓他在這裡找到了幾乎要逃跑成功的二人。
看着雪鶴竟可以爲葉詢擋箭,烏達爾沒由來的一陣火大,他冷諷道,“你們倆的感情倒是真真的好啊。我的小妖精,你不要怕,我是不會殺了那個九皇子的,我還要用他換十座城池呢……”
雪鶴聞言狠狠瞪了烏達爾一眼。確實,烏達爾不會殺了葉詢,但只要烏達爾帶走了葉詢,程氏和風雪關都將遭到皇上的責難,她不能讓程氏蒙羞,更不能叫風雪關幾十萬兄弟跟着她一起受罪。並且,她也不願將葉詢丟下,不僅是葉詢救過她的性命,還因爲她曾答應過葉詢永遠不再丟下他。
——“大不了,小人在這裡發誓,以後定不丟下公子一人!”
在葉詢初到燁城時,她是發過誓的,她不會再將他丟下了,即便是在任何時候,即便自己,死。
“葉詢,你能回去的,我一定會將你完整的送回燁城!”雪鶴突然湊近了葉詢的臉,小聲對他說道。
她眼中滿是堅定。
接着,她不顧葉詢眼中突然迸發出的慌張和憤怒,她咬着牙,狠狠一拳打在了踏霜的屁股上,踏霜吃痛發出一聲嘶鳴,擡起蹄子來就朝前跑去!
烏達爾根本料不到雪鶴竟然會將自己留下,讓葉詢逃走,他所瞭解的雪鶴,膽小怕死,她絕對不會捨棄了自己的性命讓他人走的!
她那麼自私,她有勇氣陪別人一同留下死,但她絕沒有勇氣自己留下來,讓別人走!
好似心愛的東西突然被人搶去了一般,烏達爾心中猛然涌出萬千怒火,他皺眉,聲音壓抑而震怒,“放箭!放箭!給我射死她!她不是能爲別人死麼?!好,我就讓她死!射死她!給我射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