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談·急戰(下)

“蠻子!哪裡有蠻子?”那小兵從軍沒多久,他也往外頭瞟了一眼,只見外頭一片寂靜,哪裡看得到一個蠻子的身影?

“老子的鼻子你也敢懷疑,”趙守備的爆脾氣一上來,一腳就踹在那小兵的屁股上,“還不快去!”

那小兵趕忙道了聲喏,連滾帶爬的就去報告了。

趙守備又拿起茶壺喝了一口,心中尋思着,這都開春了蠻子居然還來打家劫舍,還是打耀州的主意,實屬難見,果然陣前換將不祥啊,等今夜過後就把程雪鷹那小子趕回輝州去,這巡城的事務嘛,還是姓元的小子做的利索。

他此生與匈奴交戰多次,對這等半夜襲城的突發狀況早就不當一回事兒了,待那些蠻子靠的近了,幾十門大炮一齊開動,不等那蠻子摸到城牆,就成肉糜了。

“頭兒!頭兒!大事不好了!”方纔那報信的小兵很快就折回來,一進門,他的屁股又捱了趙守備一腳。

“鬼叫什麼?!什麼叫大事不好,多不吉利!”他狠狠白了那小兵一眼,“再說這些蠢話,當心我調你去洗馬廄!”

那小兵青着一張臉,“頭兒,是真的大事不好了:方纔我去傳信叫炮兵仔細今晚,他們便順手檢查了一下火炮,發現今日送來的火絨和火藥全都是潮的,根本點不了火!”

“什麼?!”趙守備聽後也是一驚,他將紫砂壺“嘭”的一聲扣在案上,急切地問,“有幾門大炮的火藥是不能用的?!”

“臨近咱們角樓的五門全都不能用!那些火藥是一次性運上城頭的,若是一門大炮分到的火藥是潮的,其餘的不也是潮的嗎……”小兵說到最後,連聲音都是哆嗦的。

趙守備聽後大怒,他望了一眼安靜的窗外,開罵,“媽的,今夜軍火房是哪個王八羔子看守的,老子要砍了他!”

小兵思慮片刻,依舊是哆嗦道,“是,是杜參將!博州的杜昆杜參將!”

“那個白臉老鼠?他媽的老子就說陣前換將不祥!呸!什麼破事都趕上了!”說着拿了佩劍就走。

小兵一把拉住他問,“頭兒這是要去哪裡啊?!”

“去剁了那杜老鼠!”

軍火庫離城牆不遠,尤其離西北角樓近,爲的就是戰時運送軍火方便。今日送上來的火藥是撒過水的,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故。

趙守備心中略感奇怪,臨走時便對那小兵說道,“趕緊去給程副將遞信去!”爾後獨自就朝軍火庫走去。

一到軍火庫,趙守備想都沒想就擡腳一踹,將大門踹了個稀爛,“杜昆,老子操你娘!你他媽的想幹什麼?!故……”他那個“意”字還未說出口,就感覺喉嚨一涼,再也發不出聲音——一柄長劍,在他進門的剎那,貫穿了他整個脖子!

鮮血瞬間從嘴裡溢出來,趙守備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睛,吃力地稍扭脖子,看見了那持劍的人。

杜昆,那張白生生的臉掩映在跳動的燭光中,使得他的笑更加詭異而冷血,“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所以你想怎麼樣呢?趙守備。”

趙守備的喉嚨裡發出一陣血涌的咕噥聲,那一劍已經叫他說不出任何話語,但他臉上卻露出極恨的表情——“叛徒!”他咬牙切齒地張嘴,無聲地吐出這兩個字來,爾後這個叱吒戰場幾十年的老軍人,在如此重傷的情況下竟一手抓住貫穿喉嚨的長劍,一手將自己的佩劍朝杜昆刺去!

杜昆見這老傢伙準備魚死網破了,臉上閃過一絲驚異,他躲閃不及,一抽長劍,卻發現劍鋒被對方死死握在手裡!眼見自己就要被刺穿,他大叫一聲,“你們還愣在那裡幹什麼?!”

他話音一落,靜候在屋中的數十名屬下舉起手中弓弩,頓時只聽虛空中“嗖嗖”數十聲,趙守備立刻成了箭靶子,幾十支箭羽瞬時插在他的胸膛上。勁弩射出的箭帶有巨大的來勢,他被慣性往後帶了幾步,最終那柄佩劍揮到了一半後便無力落下……

咣噹一聲,佩劍落地,老將卻不是身死沙場。

踢了一腳那已被射成篩子的屍體,杜昆心有餘悸地抹了一把額上的汗,他整了整凌亂的衣襟,有些厭惡地看了一眼衣裳上的血,似乎不能忍受一般閉上了眼睛,緩緩道,“傳我命令,即刻開始行動,讓我們打開城門……好好迎接貴客。”

而在另一頭,安寧的國公府內,沒有人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更不會有人知道在此刻,已經有人爲這場保衛戰最先獻出自己的生命。

風起雲涌,黑霧壓城。

在即將被鮮血浸染的耀州城池裡,一盞孤燈旁,雪鶴喝了一口熱茶,還在認真聽着朗雲衛遠二人打探來的消息。

“你們說那杜昆常常跑去靖地豪賭,還欠了穆王爺近萬兩的賭債?”雪鶴摸着下巴思慮着,“近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啊,他是欠了多少年才能欠下這麼一大筆賭債?”現今皇帝葉正霖爲人吝嗇,各級官員入手的銀子都是他精打細算過的,靠着這點餉銀,發不了財,也餓不死,而風雪關的將領就更是窮酸了,一輩子就指着這點銀子生活,因此那杜昆竟有這般魄力欠下萬兩銀子的賭債?那穆王爺也是奇怪,明知他還不起,還一個勁的讓他賭?

朗雲道,“這些情況也是我同博州百姓那裡打聽到的,不知這萬兩銀子有沒有點水份,不過他去靖地賭倒是事實,因爲我打探消息時,所有人都一致口徑,都道杜昆去靖地固定玩那幾家賭坊,而那幾家賭坊,恰巧是穆王爺名下的產業。”

“這就怪了,難道穆王爺那隻老狐狸是故意叫杜昆輸去那麼多錢的?錢債還不起用情債還嘛,不過杜昆再怎麼厲害不過就是一個小小城池的指揮使,你說穆王爺能叫他做什麼事情來?”

朗雲搖頭道,“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總之杜昆這個人留不得,有了這個人,裡通穆氏,外通匈奴,實在是個大隱患。”

雪鶴思慮了片刻,點頭道,“我知道。”

就在這時,從廳外傳來腳步聲,原來是允之帶着一隊回來了。

這頭允之才踏入門檻,那頭雪鶴就問,“怎樣?杜昆還沒返回博州麼?”

允之稱是,他道,“我方纔快馬去了軍營一趟,說他今兒臨時頂替去看守軍火庫。並且我還打聽到一個消息,說是這次杜參被將軍狠狠訓責了一頓,因爲他帶來的帳簿全是錯漏,將軍根本不知道他這一年在博州做了什麼事情,聽說這次他來耀州帶了四百人馬,我尋思着這兩年就算大公子掌管輝州那樣的大城,來耀州時也沒有帶過這麼多人啊……”

允之還未說完,雪鶴已經突然站起來,“允之,把踏霜牽來!”說着緊了緊袖口和腰帶,她看了朗雲一眼,朗雲會意,同她一起出了門。

“衛遠,告訴姜嬤嬤,我有要事去軍營一趟!”吩咐了最後一句,雪鶴已經大步離開,她和朗雲迅速穿過層層屋苑,守門的小廝見小姐這麼晚了要出門,還一身男裝,正要出手阻攔,結果被朗雲一手撂倒,就這樣,雪鶴一路上暢通無阻來到大門前,此刻允之已經牽着踏霜等在門口了。

雪鶴向來愛惜馬匹,因此鶴騎的馬匹通通都留在府內,由專門的僕人喂洗,也是因爲有這個習慣,才能讓她隨時騎上馬匹。

一扯繮繩,雪鶴調轉馬頭就朝軍營的方向奔去。

此刻已至半夜,大街上空無一人。寒風漸起,雪鶴緩緩呼出一口白氣,她表面冷清,內心確實卻是焦躁的——那個杜昆,其心不正!

在如今對匈奴關係這般焦灼的情況下,風雪關不容許有一個叛徒出現。她腦中飛快思慮着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穆王爺先是讓杜昆欠下萬兩賭債,然後逼迫他做自己與匈奴鐵器交易的腳伕……若是這樣的話情況尚好,怕就怕杜昆在與匈奴長年的交易中,已經同匈奴越走越近。他子承父職,多年不升,鎮守一個偏遠城池已是不滿,再加上一個穆王爺在旁威脅的助力,難保叫他狗急跳牆,做了乾脆投靠匈奴的蠢事!

這是雪鶴最不願見到的情況,但若是這樣,之前的一切便都能解釋了:杜昆瞭解程家的一切,亦知道雪鶴在燁城稱王稱霸,他派出殺手,逼迫葉詢與她相見,繼而讓她帶葉詢去往燁城,而此刻他已經通知匈奴,叫匈奴去抓捕葉詢——畢竟葉詢是皇子,拿一個皇子和北朔做交換,匈奴不知會佔多少便宜。阿勒臺錯就錯在派烏達爾去抓葉詢,烏達爾這個主戰派,哪裡會讓葉詢活着作爲匈奴和北朔和談的籌碼!而這件事情無論結局怎樣,杜昆都是最大的贏家,對匈奴,他是奉上九皇子的大功臣,對穆王爺,他只消將所有罪責推到程氏一門身上即可,只因程穆本就不和,葉詢還是在雪鶴手上受的傷!這當真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僅能賺上一票,還能看着程氏,穆氏和匈奴三方虎鬥,當真是自在!

對這等兩面三刀的小人,雪鶴只覺心底涌出一股惡寒,她必須快速見到父親,將杜昆的情況告訴他。一個隨時就會叛變的將領帶着幾百護衛在城中,無異於在城中埋下一包隨時會炸開的火藥。

而就在這時,在北城牆那裡,傳來一聲聲渾厚又悠長的鼓聲:咚——咚——咚——

雪鶴急忙勒住馬,她扭頭望向城牆處,臉色因極度吃驚而泛出青色:那是夔鼓的聲音——有戰事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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