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幾天,胡爲用假火槍把左炎副將連同一干狼兵嚇跑的事情就傳遍了風雪關內外。風雪關裡常年沒有什麼新聞,除了抗擊匈奴就剩下抗擊匈奴,新聞無非就是哪個據點打戰敗了哪道關卡打戰又勝了,因此當碰上了這麼個有趣的談資後,男人也變得多舌了,好在左炎所駐守的煜州戰事吃緊,不然他肯定會帶上大炮殺回來與胡爲一決死戰。
而當事人之一的胡爲,在他的光輝事蹟傳遍風雪關後,他還是沒事在敏敏姑娘那裡聽聽琴聊聊天,再不濟在六月樓轉一圈,和自己的手下喝酒吃肉,日子過得倒是逍遙自在,直到駐守在燁城的信兵千里迢迢的跑來鵬城,報告說最近有好幾撥匈奴蠻子在燁城一帶流竄,十分令人討厭,建議胡爲立刻清剿,胡爲這才依依不捨的準備返回燁城。
鶴騎最初爲斥候,在軍中沒什麼地位,後來胡爲將這二百人改爲騎兵,教他們馬上功夫。鶴騎的坐騎一律爲上好的大宛黑馬,這種大黑馬四肢修長,毛皮烏亮,在塞上的平原裡跑起來快如閃電。胡爲覺得他的鶴騎騎上馬來非常帥,於是在未出鵬城城門的時候,就可以看見小小的街道上行走着一支純粹是在賣眼球的軍隊。
一百人的鶴騎小心翼翼的駕駛着馬匹行走着,道路狹小,行人衆多,這叫他們騎得十分幸苦,而他們的頭兒,這時正舒舒服服的坐在馬車裡。馬車是由兩匹駿馬拉着的,雖說是駿馬,卻遠不如鶴騎所騎的大宛馬好,倒是有一匹通體黝黑,卻四蹄踏霜的駿馬跟在他的馬車之後,無須繮繩和轡頭,那馬兒就挺胸擡頭寸步不離的跟着胡爲走。胡爲看手下一張張憋足了勁的青臉,再看看自己的馬,不禁哈哈大笑,“我的踏霜,你真是我的好馬兒,等我回了燁城一定封你爲馬司令,管管這幫不聽話的大宛馬!”
胡爲常常這樣瘋言瘋語,衆人也都看得慣了。不一會兒,馬車就行至城門下,可這時,馬車卻停了下來。
原來鵬城城門狹小,只餘一輛馬車通過,胡爲的馬車要出城,正巧也有一支隊伍要進城,胡爲自然不會讓道了,可巧了那個隊伍也不肯讓,於是兩支隊伍就僵持下來。
“怎麼回事?還有人敢擋老子的道?”胡爲對身邊的允之吩咐,“你去看看對方是什麼來頭,要是人數少的話就叫兄弟們一擁而上平了他們!”
允之道“諾”後就駕馬奔了出去,片刻後折回來,道對方也是一個大兵隊伍,人數還不少,但是看不出是哪的編制,對方也不肯讓開,說是惹毛了他們有苦果子吃。
胡爲一聽這還得了,馬上跳下馬車,氣勢昂揚的朝前頭衝了過去。一邊走還一邊挽起袖子,但待他走到城門口時,卻生生止下了他氣勢洶洶的腳步。
對方人數比他們多,大概一百來人,每個人竟是身着深紅色曳撒,圍寶石革帶,披長絨大氅,衣着不知道要比他們這幫風雪關的土包子好多少倍。而這二百人都簇擁着一頂華麗的馬車,馬車的簾子緊緊蓋着,也不知其中是什麼人物。
“京城來的人?”胡爲瞄了一眼他們上好的衣着,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編制,但京官壓死人,再加上這個隊伍看起來也是有錢人,指不定馬車裡就坐着個大人物,如今兆京黨派林立,各種世家貴族明爭暗鬥,風雪關和虎門也不免被扯進這個政治旋窩裡,使得局勢實在是亂得很,這個隊伍明明來自京城卻不肯告之真實身份,實在詭異。他胡爲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欺負地頭蛇還行,他可不願意惹上京城裡的真龍。
Wшw• ttκá n• CΟ 只是略微瞄了一眼後,胡爲就朝允之擺擺手,“告訴兄弟們,讓道!”
鶴騎的人馬緩緩向後靠,勉強在街面上讓出一條窄道,胡爲站在街邊,微笑的看着這個來自京城的隊伍,星子般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頂華麗的馬車。
就在馬車經過他面前時,那馬車簾子突然被人掀開了一個小角來,胡爲看見,裡面是一雙漆黑的眼眸——那是深邃而冷靜的一雙眼眸,仿若一水秋潭,沒有任何波瀾,亦不帶任何感情。那雙眼睛狹長,眼角上挑,彷彿看不起任何人的模樣。但讓胡爲不得不承認的是,這雙眼睛生得很好看,劍眉鳳目,睫毛長而濃密,帶着與生俱來的貴氣,像是……
胡爲在腦子裡搜索了一番形容詞,就像是……風雪給人的感覺,銳利卻是絕美的。
馬車裡,竟坐着一個美人。
胡爲的心情登時好了很多,給美人讓路他倒是情願,只可惜,他只看清了那個美人的一雙眼睛,未見全貌,但他確定,這馬車中的美人,是個男子。
一個風華絕代,冷靜睿智的男子。
那是胡爲和葉詢的初見,那時胡爲還叫着胡爲,胡作非爲的意思,此後胡爲改了許多身份,自然也變了許多名字,但是葉詢不變,從胡爲初遇葉詢的那刻起,他就沒有變過。
他是北朔王朝高傲的九皇子,他的母親是最爲受寵的穆貴妃,他有個權勢蓋天的舅舅穆王爺,他將來是要當上皇帝的人物。
他的一生都沒有離開過爭奪和陰謀。他是個堅定的殉道者。
他也是她的葉詢,唯一的葉詢。
當胡爲還在傻傻的注視着葉詢時,坐在馬車中的葉詢,也看到這個身材矮小,着一身寬大大氅的將領。
葉詢只是稍稍看了他一眼便暗自笑道,這風雪關果然民風彪悍,竟有女子着一身男裝還領着一幫大兵在城中耀武揚威。
——他閱人無數,只是隨便看了胡爲一眼便知“他”是女兒身。
她鵝蛋臉,有着星子般明亮的雙眼和英氣勃勃的笑容。
但此時的胡爲,於葉詢來說只不過是個女扮男裝的胡鬧少女罷了。他還不知這個胡爲是燁城的守將,也不知在將來的日子裡,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是何等重要。
這不過只是個簡單的初見罷了。
簡單到在兩人的心中,只留下了對方一雙特別的眼目。
一雙冷峻,一雙熱烈。
葉詢很快就放下了簾子,在這人流攢動的鵬城大街上,他們就這樣簡單的相遇,再簡單的錯開,此時的他們都不曾想到,這個平凡的邊疆小城裡,命運已將他們緊緊地拴在了一起,他們也不會知道,在幾年後的北朔兆京中,他們將會是怎樣的人物。
胡爲此時很高興,因爲見了美人。葉詢此時卻並無多想,在他心中,即使是再漂亮的女子,沒有利用價值都是入不了他的眼的。放下簾子後他習慣性的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然後隔着馬車問外頭的柴忠,“將軍,方纔擋道的是什麼隊伍?”
柴忠照實回答,“回公子的話,屬下也不知,屬下剛問了幾句話,他們便嚷嚷的抽刀了,說是這鵬城四周根本沒有不認識他們的人,說屬下是明知故問來找茬的。本來編制都繡在肩章或是袖口處,但他們皆是一身大氅,看不見編制。屬下離開風雪關多年,眼拙已久,實在看不出是什麼編制。”
葉詢聽了,懶洋洋說道,“如此也就罷了,以後若再遇見這樣的事情,讓路就是,莫要泄露了我的身份。”
“屬下魯莽,屬下會照公子的話去做的!”柴忠應道。
葉詢笑了,“將軍不用自責,我沒有怪罪與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這句話雖然說得輕巧,聽來沒有半分誠意,但是能從這個皇子口中說出已是十分不易了。
帝都人心叵測,那裡最不缺的就是陰謀,當朝皇帝葉正霖子嗣衆多,而皇位就一個,多年來皇子間的明爭暗鬥從沒有停止過,葉詢生來就被捲入了這場慘烈的政治鬥爭中,但凡他揣摩人意都會從最壞的角度出發,他很少相信人,更不會去安慰一個人,而柴忠,這個帝都裡小小的武將在他最爲落魄的時候卻沒有跟着其他人踩他,依舊是恭敬的護送他去往風雪關,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難,他是從內心感謝這個憨直的漢子沒有再落井下石,若不是柴忠保護得當,或許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了,不,他應該是飛灰湮滅了。
——他的兄弟們,那些皇位的其他繼承人們怎麼會放過這個解決競爭對手的好機會?風雪關天高皇帝遠,他若死在這裡,不會牽扯到任何人,他會死得一文不值,或許連屍體都找不到,而他的母妃,和他母妃身後那龐大的穆氏家族,卻會隨着他死去而傾倒。
聽到葉詢這麼說,車外的漢子笑了,他竟聽出了九皇子語氣中的真誠,“公子言過了,屬下只是當差辦事而以,算不得什麼。”
葉詢沒有回答,他躺在馬車中,懶懶地閉上雙眼,似乎又睡過去了一般。
在這一方小小的塞上城池中,那龐大而錯雜的命運畫卷正緩緩打開,它將每個人都畫進桎梏中,叫人怎樣都掙脫不開。
若想要成爲這一切的執筆者,若想要掌握更多人的命運使自己能站在權力的最高處,從現在起就要養精蓄銳。
他要爲生命中一次又一次不得不接受的變故,做好準備。
葉詢的隊伍並沒有在鵬城逗留太久,他們不能耽擱在路上,離風雪關越近,要葉詢死的人就越心急。城池人多眼雜,不能久待,因此在街市買來些補給品後,這個隊伍就快馬加鞭的趕出城外,期間不過半個時辰。
而在葉詢的隊伍匆匆往燁城趕時,胡爲的隊伍卻慢悠悠地走着。
荒無人煙的官道上,天色茫茫,連蒼鷹都不見一隻。鶴騎走得極慢,年輕的鶴騎成員還相互打鬧着,看上去簡直不像是軍人的隊伍。
胡爲盤腿坐在馬車中,一邊啃着一隻燒雞一邊聽着屬下報告風雪關的情況。
這個行爲舉止跟男人一樣的少女其實和匈奴並沒有打過一場硬戰,她打的是遊擊,兩軍對壘的事情是給正統風雪關守兵乾的,兩年來匈奴退,她就進,匈奴進,她就把之前佔到的地盤上的東西卷得一絲不剩再走,留給匈奴一片片光頭地,匈奴人只對物資感興趣,對於光禿禿的土地看都不看上一眼,因此胡爲也樂的又將這些沒人要的土地插上北朔的大旗,昭示着主權。
她腦子靈活,因爲燁城至今爲止都沒有劃入北朔的土地,她又和程大將軍的關係不好,所以風雪關一直沒有給鶴騎撥軍餉,胡爲也不在乎,軍需資源吃緊了她就領着一幫弟兄靠着快馬去匈奴那裡搶,興致好了就去掃蕩那些在她地盤上游蕩着的匈奴散兵。匈奴十分惱胡爲這樣沒有道義的行爲,時不時的也會在燁城下方遊蕩幾下,這時候胡爲看人少會出城例行公事的去擊退他們,但雙方人數都不過兩百人,實在是小打小鬧。只是她偏偏就是北朔第一個敢去搶匈奴的將領,因此倒是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錯給人一種胡爲是戰神再世的假象。
不過最近匈奴倒是消停了不少,聽說匈奴王帳裡鬧得很兇,幾個王子因爲爭位發生了兵變,大單于一氣之下竟然砍了幾個王子的腦袋,這讓支持那幾個王子的部落十分不滿,因此大單于一直忙於部落內部調和,對風雪關的進攻倒是鬆懈了不少。當聽到屬下說燁城周圍又多了好些匈奴時胡爲深覺奇怪,但轉念一想,只是些散兵,也不足爲懼,在問清楚燁城百姓沒有傷亡後,胡爲倒是大大放心,她一掌拍在那報信兵的後腦勺上,“沒眼見的!告訴你,以後那些蠻子敢走到城牆下就一炮轟過去!”
那報信兵的年紀約莫十五六歲,被胡爲打了也不敢吱聲,只得捂着後腦勺解釋,“可是……可是那些蠻子不搶東西,又就是不走的樣子,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幾名留城駐守的隊長是怕蠻子有什麼異動才叫我來報信的……”
胡爲一邊嚼着雞肉,一邊挑眉斜眼看着那小兵,最終嘆了一口氣,“能有什麼異動?難不成還來搶我們燁城?”說着她四仰八叉地躺下來,“你們這些沒眼見的小兔崽子,害得我又早早從鵬城跑出來了,我正玩得起勁呢。”
那小兵聽了眼珠子一轉,問,“那頭兒可是要折回去鵬——哎喲!”他的“城”字還沒說完又被胡爲重重的拍了一下後腦勺。
胡爲無力地翻了一個白眼,“笨!你要我帶着一百來個兄弟又折回去嗎?那你現在就去預定一百來間客房,還有上好的馬料來!鵬城每天裡有那麼多大兵來往,你當那些客棧是專門爲我們開的嗎?”說着她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反正也快到深冬了,大風雪一來蠻子又要缺衣少食了,我這會兒剛好回去練練兵,不然兄弟們的身手都生疏了,教訓起蠻子來不利索。”
小兵一連吃了兩個暴慄,捂着腦袋,他覺得胡爲說的很對,便呵呵笑着迎合着說是。
胡爲撇了一眼笑得憨直的小兵,心中暗想着看來這次回鵬城也要好好練練步兵纔是。燁城百姓被兩國鐵蹄壓迫慣了,沒什麼血性,性子溫順的不得了,若要訓練出精銳的步兵還得下大力氣。
她在燁城兩年,家當除了一路從風雪關跟隨着她來的鶴騎,就剩下四百燁城步兵,這四百步兵還是她硬湊人數湊起來的,幾乎是民兵,平常和百姓一起種莊家養牲畜,空閒時就拿着棍棒隨便揮一揮,實在沒有什麼戰鬥力,要不是她仗着有鶴騎這支隊伍和火炮,要霸佔燁城都有難度,更別說要守城了。不管怎麼說,趕在深冬之前把兵練好是沒錯的。
正想着,馬車的簾子被人掀開,一張臉探了進來,隨之一股極寒的氣息竄了進來。允之帶着厚厚的風帽,可眉毛上依舊沾滿了花白的冰晶,他淺淺笑道,“頭兒,外頭風雪大了,天也晚了,要不我們先紮營,明日再走吧?”
胡爲看了看窗外的天光,風雪關的白日向來短暫,才走沒多久,天色就有些昏暗,風呼嘯着吹着,看樣子是要下雪了。
“行,告訴兄弟們找個避風的地方休息,明日再上路。”
允之道了個“諾”後便下去傳令了。
出了鵬城,走約莫兩天的時間就是龍首峰了,平原上也漸漸能見到山石的影子,因此要找個靠近山坳的避風處還是很容易的。
胡爲跳下車來幫手下一起扎帳篷。她向來沒有什麼首領架子,除了爆個粗口,朝屬下的屁股上踢幾腳外倒是個很好相處的軍官。跟隨胡爲已久的鶴騎皆是一票童子軍,年齡不過十七八歲,他們是從玩泥巴的年齡就跟着胡爲的,在大多時候他們已經忘了胡爲還是小姑娘,平常勾肩搭背,亦或是摔跤打架也沒留着情面,因此當她說要搭把手時,她那些手下毫不猶豫的指給她最重的活兒來幹。
做帳篷的氈毯十分厚重,胡爲個子本身就小,雖說有兩下身手,但要把那些氈毯支成帳篷還是十分吃力,光把氈毯從馬車上拖下來就花費了她不少力氣。
鶴騎見自己的首領狼狽地拖着一大片氈毯在雪地上半天挪不動步的模樣,紛紛嘲笑,甚至還有人嘲笑她虛弱的像個小娘們兒。
胡爲的臉漲得通紅,她吃力地拉着氈毯,不屑地朝他們施以白眼,“你們這些猢猻,老子本來就是女人,你們都瞎了眼了嗎?”
“哎喲,頭兒說自己是女人類!”一個膽大的手下瞬間就大笑起來,其他人也紛紛大笑。
“頭兒,要扮女人的話就先穿裙子吧。”
“頭兒你可要想好啦,穿上裙子怎麼騎馬啊?”
“頭兒,前些日子不是還有小姑娘說要給你做婆娘嘛,我阿孃還一直向我打聽你,問你想不想成家,要給你介紹小姑娘呢!”
衆人一邊紮營一邊埋汰着胡爲,這個時候,拿胡爲不像女人這件事情能給他們許多樂趣。
胡爲被說毛了,突然丟下了氈毯,然後朝那個最先笑話她的屬下撲過去,一個利落的小擒拿手就將他翻到在地。周遭的人唯恐天下不亂,紛紛拍手叫好。
唯有允之看着熱火朝天的衆人一眼,微笑,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將胡爲搬了一半的氈毯拾起來,紮上支架,整理成帳篷。
在這個背風的營地裡,百來人燃起篝火,燒起烈酒來,少年們互相開着玩笑,繼而是三三兩兩的摔跤打架,一派鬧哄哄的景象,寒風似乎不能吹散那些融融的暖意,空氣中飄蕩着酒香和肉香,以及少年們爽朗的笑聲。
胡爲正坐在篝火旁和屬下猜拳,她的臉頰被火光印得通紅,眼眸中倒映着閃閃火光,顯得水潤明亮。她一連輸了幾局,喝了好幾碗烈酒。縱使她從小在塞上長大,也架不住酒勁,不一會兒就醉醺醺的了,可越輸她就越想翻本,越翻本就越輸的多,惹得那一幫屬下又是一陣玩笑,正玩鬧着,遠處放哨的一個小兵突然吹起了號角,悠長的號聲傳進熱烈的營地中,猶如一陣極寒的風,帶走了營地中所有的熱烈。
鶴騎所有成員幾乎是同時捂住了腰間的彎刀,然後丟下手中的酒肉,迅速整隊,爾後隊伍中分出幾人,快速熄滅了篝火,期間不過幾個眨眼,一百來人就整隊完畢,騎在了馬上。
這時,那吹號的哨兵也騎馬趕來,高呼,“報!南方來了一隊不明人馬!”
胡爲此時也騎上了她那匹四蹄踏霜的駿馬上,她問,“來人多少?”
“大概一百人,天色模糊,屬下看得不是十分清楚。”
“既然如此,”胡爲扯過繮繩,調轉馬頭,下令,“一隊先跟上,其餘人留守此地。”說着她馬鞭朝馬屁股上一抽,奔出營地,二十名鶴騎緊隨其後,駿馬在逐漸暗去的天光下快如流星,疾如旋風,不一會兒就跑出了好遠。
他們如今還是在風雪關的地界裡,匈奴大抵是遇不到的,響馬也不會在大兵出入頻繁的鵬城附近活動,所以按理說這個隊伍應該是關裡其他編制的大兵纔對,但是胡爲爲人謹慎,此時風雪正盛,她必須要弄清楚那隊人馬的身份纔是。
才跑沒多遠,胡爲就看見了那隻隊伍。
對方的影子模糊在飄灑的大雪中,看不清楚,卻能讓人知曉那也是一隊騎兵,並且是護着一頂大馬車的騎兵。
看樣子是哪個文官的隊伍吧?風雪關裡除了她胡爲偶爾坐坐馬車外,就沒有哪個武將願意坐這娘氣的馬車了。胡爲放鬆了警惕,她和鶴騎站在高地,剛想叫屬下打出旗語,按規矩和對方打個招呼,然後你走你的道,我安我的營,哪知她命令還沒下,只聽風聲中夾雜着幾股凌厲的呼嘯聲,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幾支箭矢就破空而來!
那支隊伍竟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放箭?!
胡爲和允之靠得最近,胡爲反應極爲靈敏,她手朝馬鞍上一撐,身子騰空而起,隨即高高的踢起一腳來,將一支朝允之面門射來的箭矢踢偏了方向,爾後她身子一扭,又利落的落到地上。
耳邊瞬時傳來“乒裡乓啷”的箭矢射在刀背上的聲音,想是她的屬下也在躲那些箭矢。
“媽的,反了還是怎麼的?!竟敢偷襲老子!”胡爲火起,下令,“後退!”
二十人馬上策馬向後退去,躲到一處山坳中去,胡爲靠在一處巖壁下,她瞄了一眼遠處的那支隊伍,抽出綁在腰上的弩機,開始上箭。
允之看她的舉動,急忙制止,“頭兒!我們還沒搞清楚對方是誰呢!”
“等搞清楚了我們也沒命了!這好歹也是風雪關的地界,竟敢隨便放冷箭,活得不耐煩了吧?”說着她望了一眼屬下,大家本來都以爲是遇上了其他編制的軍隊,全都放鬆了警惕,因此有幾人被箭射中,掛了彩,好在衣服穿得厚實,雪也下得大,箭沒有準頭,倒是沒有生命危險,“你們幾個掛彩的先回去!”低聲吩咐後,胡爲便隻身闖入了風雪中。
允之想再勸阻一下,哪知一件厚厚的大氅迎面撲來,落在自己懷中。允之擡頭一看,見胡爲僅着一件單薄的白色袍子,小小的身影竄了幾下,就消失在茫茫白色中。
胡爲輕裝上陣,她握着弓弩悄悄爬上一處雪丘,藉着白色的衣裳隱沒在暗處,此時西方只餘下一點點微亮的光暈,氣溫驟降下來,胡爲緩緩呼出一口氣來,儘量不讓自己呼出的熱氣暴露行蹤,她藉着僅剩的光亮望着稍遠的隊伍,然後架起弓弩,瞄準了他們。
她的勁弩是經過改裝的,不僅射程遠,還擴充了箭匣,能連發十三箭。這種改良過的弓弩十分好用,但是造價不菲,不然她早就人手發一架,想必會使戰鬥力大大提高,今日也不會吃對方這種冷箭的暗虧了。
那隊伍自從發箭後便停止了前進,所有侍衛都圍繞住那頂馬車,只是風雪太大,她看不清那些人的穿着。
胡爲把箭的準頭從那頂馬車上慢慢挪下來,然後掃過那些緊張的侍衛們——帶兵這麼些年,她可以看出那些侍衛是緊張的,自從他們發現了自己的隊伍後,先是放箭試探,爾後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允之他們那裡,全程動也沒動,一直處在警戒狀態。
看來他們也是被自己一行人給嚇着了。真是奇怪,在關內碰到的隊伍無非都是友軍,這般緊張做什麼?胡爲有些疑惑,但最終還是把弓弩給收起來,然後慢慢滑下高地,又潛回允之身邊。
她固執但不魯莽,這一箭射去說不準就誤傷了什麼高官,但她的手下在對方那裡掛了彩,說什麼也要把虧了的討回來纔是。
就在這時,對方一個將領朝這邊高呼起來,“前方何人?!爲何突然出現在此地擋住我等去路?!”
允之見胡爲又回來了,急忙把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後說道,“想來是誤會了,他們可能把我們認成是響馬才放的箭。”
胡爲充耳不聞,她臉上帶着狐狸一般狡黠的笑意,她點了幾個平時身手敏捷的屬下,吩咐道,“你們幾個,上前頭去弄點聲響來,不要靠他們太近,免得又讓箭給傷了,只要遠遠的折騰就好了,讓他們誤以爲我們要進攻他們知道嗎?”爾後身形一轉,又要離開。
允之一把拉住她,問,“頭兒,你又要去幹什麼?!”
胡爲答道,“他們可是射傷了我的人,要是不還擊我還怎麼當這個頭兒?”
“可是……”允之有些着急了,“若要弄出大亂子來了怎麼辦?”
胡爲笑了笑,“允之莫怕,我就是想嚇唬嚇唬他們,定不會生什麼事端。”說着掙脫了允之,潛進了風雪裡。
在她跑出不久後,身後便傳來了馬蹄聲,伴隨着鶴騎們罵罵咧咧的聲音,果然,聲音一響,那頭嚴正以待的對方把持不住了,似乎有些慌亂,一些侍衛的注意力也被聲音吸引了過去。
而胡爲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一般在大雪模糊視線的天氣裡,一旦遭到偷襲,稍微有點經驗的將領都會讓隊伍背靠着圍成一個圈,這是常識,防止腹背受敵。但是倘若長時間只有一個地方有威脅,其他方向的守衛的注意力自然會被引了過去。
胡爲潛行到一定距離後,把一處積雪壓實,然後將弓弩固定上去,擺正,箭頭正對着對方。而她則繼續向前靠去,當她覺得距離夠近後,從袖子裡掏出一顆金豆子來,然後朝那弓弩的機簧發勁彈去。
只聽“叮”的一聲,那機簧被輕輕一碰就觸動了機關,弦上的箭矢飛快擊出,“嘭”的一聲穿過一個侍衛的衣裳,然後箭矢去勢不見,還帶着他後退幾步,將他牢牢得釘在馬車上!
那射中的侍衛不曾受傷,卻受驚不小,他瞪大了眼睛,朝箭來的地方發出變調的慘叫,“將軍!那裡還有埋伏!”
一言既出,又把所有人注意力引向了弓弩的方向,而此時,胡爲已經靠得夠近了,她心中竊笑,下個瞬間裡,她陡然站直了身子,同時抽出了靴子裡的匕首,然後腳下發力,便飛快的朝那輛馬車奔去!
當所有侍衛的注意力都放在遠處的時候,哪裡想到近處突然暴起個人影來,衆人又恐又驚,紛紛操刀砍去,混亂中又怕傷了同伴,竟縛了身手,只得眼睜睜的看着那小小的人影泥鰍似得躲過了所有人,然後腳下一蹬,整個人就風一樣從轎簾處鑽進了馬車裡!
胡爲一鑽進馬車中,所有侍衛都傻了,柴忠目呲欲裂,大吼一聲,“公子!”上前幾步就要掀開簾子追進去,而同時馬車裡傳出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不想讓他死的話最好別動!”
柴忠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所有人似乎都失了神般,也不反抗了,垂着刀緊張着望着那馬車——此時的抵抗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若九殿下有什麼事情,他們賠進去的可是整個家族!
馬車裡十分溫暖,還透着幽幽香氣。胡爲鑽進馬車的剎那,立刻提起匕首,抵在了馬車裡唯一一個人的脖子上。
那人穿着精貴的紫色長袍,圍着貂尾,頭髮一絲不亂的用白玉簪子簪住,在胡爲闖進來瞬間裡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爾後他的表情又迅速恢復了從容。他沒有做任何防抗,甚至連眼眸都沒擡,胡爲進來之前他是什麼姿勢現在還是什麼姿勢——他此時正以一種十分慵懶的姿態躺在大大的馬車裡,手裡甚至還握着一個暖手用的手爐。
但是,要隨時保持優雅的姿態是十分不易的,因爲就算他再怎麼忽視掉一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鋒利匕首,他也忽視不掉一個大活人用全部重量坐在自己身上!
此時胡爲帶着滿身落雪,一副髒兮兮的模樣,她壓在葉詢的腰上,一手持匕抵着他的脖子,一手縛着他的肩膀。她本以爲進來後會遇到激烈的反抗,哪知這人如此識相,竟連驚呼都沒有,於是胡爲心生好奇,低下頭去看那人長得什麼模樣,一看之下,她睜大了眼睛,低呼,“是你!”
——對方竟是她在鵬城時讓路的美人。那時她雖只見了他的一雙眉目,但那雙眉目太讓她記憶深刻。
眼前的人雖然看起來也就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但是他身量修長,眉目深邃,鼻樑挺直,帶着一股既風雅又貴氣的疏離感,這小模樣簡直是令人觀之心曠神怡。嘖嘖,沒想到他不僅眉目生的好,連整張臉都這樣好看!
葉詢聽到胡爲的驚呼後擡起頭看去,只見他頭頂上是一張帶着笑意的鵝蛋臉——他竟然也認得這張臉上的眼睛——那如星子般明亮,純黑又帶勃勃英氣的眸子,睫毛上還帶着雪水化來的水珠,晶瑩透亮,煞是好看。
“你是……”葉詢躊躇不定的詢問。
看到美人發問了,胡爲自然殷勤的回答,她點頭道,“我就是在鵬城給你們讓路的人,你記得我嗎?你掀開了簾子的時候我見過你的……”
胡爲完全忘了她的匕首還放在葉詢脖子上就開始囉囉嗦嗦的回憶起來,看來再見美人對她來說可以讓她的心情變得很好,可美人就不怎麼樂意了——在胡爲還要說什麼的時候,葉詢似乎已經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女並不是要自己性命的刺客,並且從她爲自己讓路看來,她也算不得什麼大人物。而就這樣一個陌生的少女突然闖進他的馬車中,不僅持刀威脅他,還敢將整個人坐到他身上!這樣大不敬的行爲讓葉詢十分憤怒。他並沒有像胡爲那樣因爲再遇而欣喜,反而皺起眉來,對她冷冷道,“既然如此,那麼你就趕緊從我身上滾開!”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棄。
胡爲先是呆滯了幾秒,爾後她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她本在看清了葉詢的真面目後不欲傷他——其實她從頭到尾都不曾有過傷人的念頭,她就是想嚇唬嚇唬這幫從兆京而來,卻不知道好歹的隊伍——常年待在男人堆裡的胡爲自然不知道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更不會知曉這個一輩子都沒離開兆京的九皇子內心是有多麼的潔癖和高傲。放眼整個風雪關,有人討厭她,有人嫉妒她,但唯獨沒有人敢嫌棄她——無論是從她的軍功還是她的身份來說。
“聾了麼?叫你滾不知道嗎?”葉詢見她遲遲不動,便又傲慢的下令。
葉詢這句話叫胡爲徹底失去了理智——看來這美人脾氣不大好,胡爲將本要收起來的匕首又從新抵在葉詢的脖子上。
“你現在可是我的俘虜。當俘虜可不能太猖狂啊。”
——葉詢只聽見胡爲如此陰森森的答道。
這般不帶感情的話語,是胡爲要發起進攻的標誌。胡爲顯然是覺得,光嚇唬他是不夠的,得讓他吃點苦頭纔對。
葉詢哪裡聽不出她語氣中的危險?他眉頭一跳,預感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下一個瞬間裡他已全身緊繃,起身欲要自衛,然而縱使他速度再快,也快不過胡爲。
胡爲可是風雪關中的佼佼者。她人小力小,若要搏鬥純靠自己迅猛的速度和精妙的反應,自然比在帝都嬌生慣養,只會動腦子的葉詢要好不知多少倍。就算葉詢年紀比她大上幾歲,在胡爲眼中也不過是隻任人捏扁搓圓的軟柿子。
於是,站在馬車外的柴忠看到了讓他此生最爲心膽俱裂的一幕:本是安靜的馬車裡突然爆發出幾聲急促的悶哼聲,接着整個馬車劇烈的抖了抖,然後他看到一身華貴的年輕皇子像個破麻布袋子從馬車裡飛了出來,卷斷了厚厚的門簾,爾後狼狽的滾到了雪地裡,發冠散亂,衣着不整,接着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又從馬車裡飛出來,惡狠狠的一腳踩在葉詢的胸口,踩的葉詢咳嗽連連!
雪花濺起,相當激情四射。
見此情景,葉詢的護衛隊全數倒吸一口涼氣,柴忠也差點跟着那一腳斷了氣。
“他奶奶的,活得不耐煩了吧?!這裡可是風雪關,別把那兆京的臭脾氣帶到這裡來,不然叫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個小人影揮舞着匕首,看樣子是要往葉詢俊美的臉上來個幾刀的樣子,而她穿着鹿皮短靴的腳,那真是沒餘下一分一毫的力氣,全都踩在葉詢的胸口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
柴忠只覺得大腦一團糨糊,這個小個子是刺客麼?可誰會派一個小孩子做刺客呢?仔細看他還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一樣,但是他又爲什麼要這樣對待九殿下?放眼整個北朔,就算九皇子失勢,也沒有哪個人有這膽子踩他啊!這個孩子踩得可是整個北朔葉氏的皇權尊嚴!
柴忠心生不妙,卻又幫不上忙,畢竟人家手裡還攥着刀子,但是也不能白白看着葉詢被人踩在地上,於是他只好口頭制止,“大膽刺客,他也是你敢踩的嗎?趕快放了他,不然小心九族不保!”
氣頭上的胡爲一聽倒是樂了,她用腳強壓着葉詢,扭過頭對緊張的漢子不屑的笑了笑,“我教訓我的俘虜,幹你什麼事?你真要誅我九族麼?這裡荒無人煙,我的手下可以馬上解決你們,可等不到你誅我九族的時候了!”她的話音未落,遠處便傳來了馬蹄聲,幾十騎人馬從遠處飛奔而來,領頭的正是允之。
“頭兒,到底是什麼情況?”允之看胡爲露了臉,對方也停手了,便趕了過來,哪知現場情況好像是自己家的頭兒踩着他們的頭兒,時局看似更不樂觀的模樣。
胡爲斜眼看了允之一眼,說道,“你們來得正好,來來來,都來看看這些老熟人!”
允之聽了胡爲的話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裝束,方纔風雪太大,又隔得遠,因此他這時才知道原來對方是在鵬城遇到的“老熟人”。他再看看胡爲腳下的貴族少年,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被踩得不輕的樣子。
柴忠看到允之等人,也立即也認出了他們,雙方因爲之前誰讓路的問題就鬧得很不愉快,於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柴忠驚詫,“你們,你們是風雪關的守兵?!”
胡爲聽柴忠明顯擡高的聲音,發出嗤笑,意思道:“廢話!”
柴忠怒了,“你們也太大膽了,既爲風雪關守兵,又知我們是帝都來的人,竟然還敢做出如此放肆之事?!”
這點小兒科的威脅自然嚇唬不了胡爲,她滿不在乎道,“我知你是京城的人怎樣?你知我是風雪關守兵又能怎樣?我知你是京城的龍還是蟲麼?你又知我是哪個編制的隊伍麼?照白了說,即使我今天打了你們家主子,你們都不知曉是誰打了他!”
他、他簡直就是個流氓!柴忠不禁在心中罵道,但一向言辭拙劣的他卻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她,一干護衛也只能緊張的看着胡爲的腳丫子,希望她別一時失了力道踩傷了葉詢。
雙方正僵持着,突然間,竟響起了一個低低的笑聲。
胡爲循着笑聲來源看去,發現竟是自己腳下的臭小子笑了,還笑得甚爲不屑。
葉詢眯起眼睛,勾起嘴角,即使被人踩在雪地裡,還是帶着絲絲掃也掃不去的貴氣,他說,“要查你還不容易麼?查查風雪關中哪支隊伍全是騎着大宛馬不就成了。”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着什麼,“你的隊伍在鵬城裡很出名是麼?我只需到鵬城一問,還怕問不出你的出身麼?”
大宛馬是上好的馬匹,能騎上的隊伍着實不多,像胡爲這般給自己的隊伍每人配上一匹的隊伍更是用手指頭就可以數出來,再加上胡爲愛面子,每次出門都要求手下必須騎上大宛馬,這要是真到鵬城一問,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問的是胡爲。
胡爲看葉詢一臉輕鬆又不在乎的模樣,火起,她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威脅,“你最好給我閉嘴!不然扒了你的皮做毯子!”
然而葉詢並沒有閉嘴,他轉過頭去看向允之一行人,發現他們隊伍後跟着一匹沒有主人的馬,正是胡爲那匹名爲“踏霜”的神駒,“哦?”他似乎對那馬十分感興趣,“烏雲蓋雪?這可是神駒呢,好馬中的馬王,據我所知,程將軍的坐騎中,便就有一匹烏雲蓋雪吧?”
胡爲自然不可能是程將軍,但她騎着程將軍的坐騎,只能說明她和程將軍的關係匪淺。
胡爲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爾後儘量扭曲自己臉,好讓自己看起來再猙獰些。她低下頭去,死死盯着葉詢,“臭小子,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嘛。如今你已將我的身份猜的*不離十了,我更不能放了你。”說着她用刀背拍拍葉詢的臉頰,“從哪裡下手呢?是先摳了你的鼻子還是挖你的眼睛,嗯?”
葉詢討厭胡爲用刀背騷擾他的臉,便眯起雙眼,冷冷說道,“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惹我,否則你真會後悔的。”
“哦?”胡爲饒有興趣的笑了,卻加大了腳上的力度,踩得對方又是一陣咳嗽,“莫非你真是京城來的真龍?”
葉詢被踩得臉色青紫,柴忠和一干護衛都要上前阻攔,卻被葉詢用眼神制止住。僅僅是和這個女扮男裝的小將領待上幾刻,葉詢就知曉了她的脾氣,蠻橫,不肯吃虧,有點小聰明,身手倒是不錯。如今她的手中有匕首,柴忠根本就救不了他,說不定惹毛了她,她握着匕首順手就刺下來了。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手裡。
心中嘆了一口氣,他來塞上本不欲泄漏身份,畢竟九皇子被貶風雪關不是什麼好消息,再說還有衆多殺手伺機暗殺。他如今失了權勢,那些地方官員避他不及,他僅僅靠一路隨行的護衛護着,若泄漏了身份恐怕會讓他深陷危險。
若不是顧及此事,他只怕早就亮出自己的身份了。
從兆京來風雪關的一個月行程裡,他隨行的護衛皆是繃緊了神經,擊退數次襲擊。但護衛畢竟是凡人,長期處於緊張狀態下已經讓他們成了驚弓之鳥,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們驚恐,反擊已然成爲了習慣。這也是在風雪中模糊看見一隊人馬後,他的護衛連招呼都不打,本能就朝他們射箭的原因。葉詢猜想對方在日落出現,雖然形跡可疑,但他們皆是騎馬,動靜很大。若是想要他性命的人,怎麼做出如此大的動靜?葉詢不願惹事,本想解除誤會,因而叫柴忠喊話詢問,哪知他的運氣如此不好,遇着了一個絕不肯吃虧的主。
胡爲的脾氣不好。葉詢的脾氣亦好不到哪裡去。
他自小出生高貴,穆氏是開國皇帝親封的黃金貴族之一,母親穆貴妃多年來深受恩寵,舅舅穆王爺是北朔獨獨兩個異姓王之一,他的成長一直有勢力龐大的穆氏一脈在後頭支持,是以在兆京中,他一向是嬌生慣養,說一不二的,若不是皇帝被人莫名鴆毒,他或許還在兆京中過着他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的皇子生活。
因此,當胡爲莫名闖入他的馬車,用匕首抵住他脖子的那一刻起,他哪裡能不動怒?隨後,這個膽大妄爲的少女竟然在短短時間內用一個又一個逆天的行爲挑戰着他的忍耐力!
他若再不說出自己的身份,只怕這少女還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真龍?哼哼,”葉詢冷笑,他上挑的眉眼總是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笑起來卻是極美,只是使得眼中沒有一點笑意,哪怕是一點溫暖的情感,單顯得孤傲又清冷,他緩緩道,“只怕我若是真龍,會嚇着你。”
“所以說……”胡爲問道。
她這一問實在是隨口。她也是猜到葉詢身份尊貴的,但她絕不會把葉詢猜成是皇子,在她的印象中,那些享福享慣的皇子們是不喜歡這荒蕪的塞上的,更不會有皇子跑到這裡來,她想葉詢撐死就是個親王家的小王爺。假設得罪了他,且不說他是否能查出她胡爲的出身,就算查出了,她的身份也與小王爺的品級相差無幾,到時解釋這是一個誤會,再者道聲“對不住”,事情就能瞭解,誰也奈何不了她。
——如葉詢所料,她確是和程大將軍關係匪淺。她便是程肅大將軍唯一的小女兒,閨名喚作雪鶴。
程氏一脈,作爲開國功臣,被開國皇帝欽賜“黃金貴族”之一,與穆氏一脈地位相當,程氏族長更是被賜爲“昭北公”爵位,世代沿襲。
到了雪鶴的爹爹程肅這一代,程肅不僅身爲北朔國公,也是朝廷正一品的官員,當朝皇帝葉正霖親封的飛騎大將軍,統領四十萬兵力的風雪關總兵。她的兩個哥哥,程雪鷹和程雪梟皆是風雪關裡最爲驍勇善戰的副將,年紀輕輕就立戰功無數……他們程家,世代爲北朔戍守北部邊疆,皇家垂青,地位顯赫。
她的橫行霸道,有一部分是歸功於她顯赫的出生,只是風雪關中絕少人知道雪鶴小姐就是胡爲,在程大將軍和兩位公子的竭力掩護下,許多人都認爲雪鶴小姐只是個普通的貴族小姐罷了,遵守着祖制足不出戶,所以極少見着她。誰會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女孩會是一個流氓統領呢?
所以當葉詢輕啓他那薄薄的嘴脣,將那幾個輕飄飄的字說出來的時候,雪鶴只感覺頭頂那昏暗的天空中陡然劈下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
晴天霹靂,不,是雪天霹靂。
葉詢說,“我可是那兆京城中,真龍的第九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