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遠吞下一大口糕點,說道,“不是怕你一回來就去閨房裡睡了嘛,不然誰大冷天的去那角落待着?你閨房又不是隨便可以闖進去的地方,要是被姜嬤嬤知道了我們幾個大男人去了你那裡,還不是給撕了。”
雪鶴看着三人談虎色變的樣子,暗歎原來姜嬤嬤的威力這麼大,連她鶴騎的幾個小隊長都被製得服服帖帖。
此刻朗雲和衛遠皆是風塵僕僕的樣子,他們奔波了許久,連飯都來不及吃,見他倆狼吞虎嚥的模樣,活脫脫就是關外流民。
一旁的允之見二人沒騰出嘴說話,便代爲解釋道,“他們兩小子這段時間跑到博州去了,說是有情況給你說,便將整個風雪關從東到西刷了一遍,花了很長時間纔回到燁城,可哪裡知道你竟不在燁城裡,於是他們又追到耀州來了。”
“還被季長英那臭小子嘲笑我們白跑一大段路。”衛遠憤憤地咬下一大口糕點,彷彿那塊可憐的糕點是長英的肉一樣。
雪鶴問,“你們到底在那邊探到了什麼事情,這麼火急火燎的趕回來要和我說?”
朗雲率先吃完了手裡的東西,他喝了一大杯茶後道,“頭兒,我們發現了一件大事情——”他左右四顧後,壓低聲音,“我們發現博州有異象,他們可能勾結靖地,和蠻子做着倒賣鐵器的勾當。”
雪鶴倒吸一口涼氣,“什麼?!”
“博州只是鐵器運出關的中轉站,我在博州城外守了半月,可以肯定他們將鐵器運到蠻子那裡,並且那批鐵器極多,不像是普通百姓能做的買賣,我尋思着,這麼多鐵器一定不可能是本地產的,因此這鐵器最可能的來源地就是靖地。”
“你認爲,穆王爺和博州指揮使同流合污,一同幹着賣國的買賣?”說到這裡雪鶴的臉色極其難看,“朗雲,你可知,你說出這番話的重量?”
穆王爺怎麼會將鐵器賣到匈奴那裡去?雪鶴無法想通,穆氏可是北朔最富貴的一脈貴族了,僅靖地一方水土就承擔着北朔四成的稅收。同匈奴做鐵器生意再是賺錢,對穆王爺的身家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他爲什麼要冒如此大的風險同匈奴做生意?
不過這樣想來,靖地一直拖欠風雪關鐵器的事情就能說通了。
衛遠見雪鶴不信,拍着胸脯稱,“我和朗雲一同親眼看着的,那還有假?”
“那你們有證據嗎?比如他們買賣鐵器的帳簿?”
衛遠和朗雲面面相覷,然後搖頭。
雪鶴使勁握着茶杯,道,“那便是了,我們手中什麼證據都沒有,憑什麼說穆王爺倒賣火器?看得出他們這麼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想是善後做的極好,我們要揭發他,沒有一點勝算。”
見雪鶴解決不了這等問題,衛遠的臉上露出少許慍色,他們倆冒着生命危險在匈奴的地盤上游蕩數月,爲了查清這件事情風餐露宿,朗雲更是來回奔波,累得不成人形,而他們幾個月來徹查的結果,竟被雪鶴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就給否決掉了,秀美的少年拳頭一握,正欲起身,卻被朗雲一把抓住。
朗雲性子沉穩,他瞪了衛遠一眼,道,“你要幹什麼?!”
雪鶴也發現氣氛不對,她瞬時拉下來臉,抱着胳膊說道,“衛遠,你現在可是軍人,在上級面前要是敢放肆,我不介意把你的胳膊擰斷。”她的語氣緩慢又平靜,但可以知道,她動怒了。
穆王爺的事情已經叫她頭大了,再加上衛遠的惱怒,更叫她煩躁。這個衛遠,只要捎上朗雲的事情就會變得極其沒腦子,再怎麼數落也沒用,若不是朗雲一直壓着他的脾氣,再加上他身手不錯,他的手腳早都叫雪鶴卸去不知多少次了。
見頭兒動了真怒,衛遠好歹是收起了脾氣,他坐回去,“頭兒,衛遠錯了。”
雪鶴擡眼撇了他一眼,不答話,當是默認了他的道歉。隨後她對允之說道,“允之,那博州指揮使叫杜昆,是個五品參將,前段日子他是在耀州的,只是最近沒有注意到他,也不知離開了沒有。你現在就帶一隊去大營尋他,不要驚動任何人,若他走了,你立刻跟上去,在博州給我盯着他,若他還在耀州你就回來覆命。”
“喏。”允之領命,隨即起身離去。
雪鶴眼珠子一轉,對剩下的二人說道,“你們將在蠻子那兒發現的事情仔細給我說清楚,來龍去脈都要。我瞭解了實情,纔好給爹爹轉述這件事情。”
這事牽扯重大,一個杜昆還好,若要牽扯到穆氏,可就是傷及王朝興衰了。爹爹一輩子與蠻子對抗,最痛恨的就是勾結外敵,若讓他知道了這件事,他絕對會上報朝廷,到那時,便是兩脈黃金貴族之間的實力角逐了。
從十年前聖上對方氏的鐵血制裁來說,保不準他會借這個機會,在鷸蚌相爭後,做那得利的漁翁,將兩個家族全全剷除——雖說程氏一脈是幾大黃金貴族中勢力最弱的,但是雪鶴可不想一朝失去了這錦衣玉食的身份。二哥又不在身邊,連個商量對策的人都沒有。
雪鶴只感覺頭疼欲裂,麻煩纏身。
而在另一頭,允之已經招呼鶴騎朝耀州大營而去,要斥候出身的鶴騎盯着一個人的行蹤並不是難事,只可惜此刻杜昆並不在大營中。
在耀州那巍峨厚實的城牆上方,程雪鷹正例行視察今夜守城工作——他早已不是耀州城內編制的守軍了,不過今日司守城一職的元守備生病了,說是吃壞了東西,身體倒是無大礙,只是需要連連跑茅廁,雪鷹同元守備是好友,見他不便,便自動請纓,一來省去調人的麻煩,二來雪鷹在去輝州之前,也是司守城一職,算是輕車熟路了。
而除去徹夜守城的工作,作爲當夜的守城將領,還需清點軍火庫房的鐵砂彈藥是否可用,以及差人將這些火藥按分量分發給每門火炮,而這一職責被杜昆攬了去,他精通火藥之術,因此程肅雖不喜歡他,還是讓他零時頂上了這個職位。
這本是平靜的一夜,九天上星子璀璨,九天下大旗飄飄——那些鮮紅的北朔旗幟上印着大大的“程”字,多年來,這些大旗立於耀州城頭上,從來就沒有倒下過。
雪鷹一身戰甲,帶着幾名親信從大旗下走過,耀州城極大,要看守城頭註定一夜不眠。
這耀州城池是北朔最爲浩大的一個軍事要塞,城高十丈,城頭上築得極爲廣闊,甚至可以跑馬。就算沒有大炮,單單叫匈奴帶着鑿子來鑿這個城池,都要叫他們鑿個幾年的,因此匈奴很少來啃耀州這個硬骨頭,而是繞行其他小城。
雪鷹騎馬快速掠過長長的城牆,直到角樓才稍事休息。耀州城池有四個角樓,其中靠北的兩棟角樓建的最爲宏偉,鎮守其中的將領也是從軍多年的老人了。
那鎮守西北角樓的趙守備是個老滑頭,也是個守城老手,平日裡油腔滑調,對於守城一事卻毫不含糊。論輩份來說,雪鷹還得叫他一聲趙叔。
此刻的趙守備手裡正捏着一個被摩挲地發亮的紫砂茶壺,一見今夜巡視的竟是雪鷹,竟嘿嘿的笑了,也不行禮,依舊懶洋洋的躺在搖椅中,“喲,是什麼風將你給吹來了?難得難得啊,今兒這城頭真是賣了天大的面子,竟然讓輝州指揮使來這兒守城來了!”
雪鷹溫文一笑,道,“晚輩也是從這耀州守城軍裡出去的,再回來守一次又何妨?”
“無妨是無妨,”趙守備喝了一口茶水,搖頭晃腦道,“就是我這兒有個說法,陣前換將,不祥,不祥啊……”
雪鷹心知他喜歡說胡話,也不放在心上,道,“趙叔真是喜歡說笑晚輩,晚輩只是司職一晚而以,還望趙叔多照顧照顧。現在一切情況可還安好?”
“現在嘛,當然還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既然如此,晚輩告辭。”得到確切答覆後,雪鷹也不做停留。這趙守備守城的經驗可比他這晚生要高明不知多少倍,若不是他身體欠佳,也不會守着區區一棟角樓了。邊關將軍的軍威,可不是單單靠着帝都那皇帝封的官職而定的,誰軍功大,誰的勝戰多,誰便是正真的將軍。雪鷹的官銜大,卻也不得不在這位前輩面前保持着後生的禮節。
雪鷹離去後,趙守備依舊捧着茶壺養着神,時不時還哼着小調……突然間,他的眉頭一跳,隨即睜開了眼睛,走到窗口前,看着一片漆黑的北方荒原。
身邊的小兵見他醒了,便大咧咧的問道,“頭兒,怎麼了?”
趙守備伸手意思禁聲,他閉上眼睛,深深一個呼吸,許久之後,他才道,“有鐵味……”
那風中帶着一絲絲不易察覺的鐵鏽味,只有他這等從軍幾十年的老兵才能聞出來,而那風,是從北方吹來的……
“還是帶着血腥的鐵味。”趙守備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的寶貝紫砂壺,瞬間便得出判斷,他招來手下,“去叫炮兵營那幫小子注意了,有蠻子要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