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道昏昏暗暗。
樊雅僵在原地,怔怔的看着牆壁上那一團暈開的血紅,心臟不由自主的快速跳動起來,彷彿要跳出喉嚨。
剎那間,天地萬物,都成了虛空。
心口微微刺痛,全是惶然。
到底出了什麼事?
是巧合,還是……
“樊姨?”不明所以的蘇佐回過頭,疑惑看着僵在原地的樊雅,“怎麼了嗎?”
樊雅如夢初醒,後背冰冷,似乎已經汗溼了。
她有些費力的將視線從牆壁上那一團還未完全凝固的血痕上挪開,挪到蘇佐天真疑惑的小臉袋上,張了張嘴,才覺得自己喉嚨刺刺的痛,“……沒事,我們趕緊下去。”
“哦,好。”蘇佐不疑有他,快步下樓。
樊雅看了眼牆壁,深深吸了口氣。
不一定是小雋。
所以,她必須得冷靜。
她快步趕上蘇佐,狀似無意的追問,“小佐,你們今兒一天,還去了哪裡?”
蘇佐立刻眉飛色舞了,半炫耀的將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他口齒伶俐,走下樓梯時已經將所有事情說了一大半,推開門,“小雋……小雋!”
門外空空蕩蕩,哪裡有人在。
蘇佐這纔有些慌了,“奇怪,人呢?”
“可能去別的地方了吧。”樊雅心裡不安更濃,抓住就要往外跑的蘇佐,“我去找小雋,蘇佐,我讓人先送你回去。”
“不要!”蘇佐立刻搖頭,大眼睛四處亂看,眼裡微微慌張,“我要找小雋,他說要等我的。”
“你跑來跑去的,萬一我找到小雋,你丟了怎麼辦?我們還得找你。”樊雅蹲下身,替蘇佐擦了擦臉上的汗,柔聲說,“你也不想小雋擔心你是不是?”
“可是……可是……”蘇佐咬住脣,脣瓣咬出一道血痕,大眼轉了轉,突然“啊”了聲,“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帶走了小雋!小雋也說她很可疑的!”他急急抓住樊雅的胳膊,“樊姨,你相信我一定是她……”
樊雅眸光一銳,安撫的撫撫蘇佐的頭,放柔了聲音,“慢慢說,你覺得是誰?”
“小潯家那個保姆阿姨,是她讓我們從那邊門走,小雋說她很可疑,沒聽她的。”蘇佐急切抓住樊雅,“樊姨,一定是她!我去問她!”
“別急。”樊雅趕緊環住就要往外跑的蘇佐,微微抿脣,眸裡全是驚疑。
她本來是懷疑小雋想要獨自去找沈晏,沒想到現在又多了這麼個變數,小雋到底是主動離開,還是被動?
望向掙扎不安的蘇佐,知道自己必須要儘快做出決定。
不管小雋是怎麼離開的,都不允許她再在這裡停留。
眼前驀然浮現牆上那塊未開的血痕,她深吸了口氣,緩聲道,“蘇佐,你帶樊姨去找說的那個阿姨,好不好?”
容衍走進房間,看着房間裡的男人,微微挑眉,“怎麼,不準備做縮頭烏龜了?她可就在這附近。”
沈晏一怔,俊雅長眸裡迅速滑過一抹情緒。
她居然也在……
自從三年前見過一面,他就再也沒見過她,甚至連任何她的行蹤都不敢知曉,生怕自己會忍不住,然後,前功盡棄。
眸光微斂,斂下眼下激越的情緒,“我只是路過。”將剛纔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我已經讓我的人去找了,你……讓她不要擔心,我一定會還給她一個好好的孩子。”
容衍臉上笑容微凝,表情嚴肅起來,“你確定他肯定在這裡?”
“這附近都是堂裡的地盤,都沒有人見過類似小雋的孩子,而且以他的速度推測,應該不會跑的太遠。”沈晏揉了揉太陽穴,“所以我估計他應該還在這裡面。”
容衍眉頭皺的更緊,聲音已經帶上寒意,“你堅持不肯離開,花了這麼長時間,就是爲了打造出這樣一個勢力!連綁架小孩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沈晏默然,竟然無言以對。
這些年雖然康天齊對他警惕依舊,但總體上而言康天齊對他放權不少,他也對一些藏污納垢的勢力大刀闊斧的清理,但沒想到,就是他掌管的地方,發生了這樣的事。
他難辭其咎。
其實容衍說的也過於偏頗了,康天齊的堂口可以算是冷焰盟裡潰爛的最嚴重的地方,毒品槍火走私暗寮比比皆是,毒瘤已經深入內腑很難拔除,三年多的時間,沈晏一方面要調控雙子星項目,還要防範康天齊,更要在康天齊的忍受範圍裡進行拔除,到如今這個地步,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容衍冷冷掃了眼默然的沈晏,語氣裡有絲荒唐與不甘,“也不知道那孩子發什麼瘋,一定要找你!找到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他最近三年做牛做馬,三天兩頭的在小雋面前晃盪,居然還比不上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沈晏!
實在悲催!
沈晏沉默一瞬,目光落在沙發上的小揹包上,也是淡淡疑惑。
這個問題,他也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但流着樊雅血脈的孩子那麼重視他,他心裡竟然覺得無比圓滿。
容衍不甘瞪了眼神情掩不住淡淡喜悅的沈晏,哼了聲,懶得再看他這張臉,轉身就走。走了門口他又轉身,充滿挑釁的看他一眼,“她就在外面,如果想見她,你就出去,也讓她知道你這些年過的十分滋潤,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麼可憐。”
不等沈晏回答,他甩門離開。
沈晏原地佇立片刻,原本起伏波瀾的眸光漸漸冷靜下來。
他曾經也以爲自己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出現在她身邊,甚至想利用奉何華跟樊心,但現實是他爲他的愚蠢付出慘痛的代價,不僅失去了出現在她身邊的最好時機,還讓樊雅心裡永遠多了抹殺不了的傷痕。
他再怎麼努力,也贏不過一個失蹤甚至已經死亡的人。
只有他真正強大的那一天,他纔有資格站在她身邊,爲她遮風擋雨,而不是爲她帶來風雨。
關眠快速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沈晏眸光倏地銳利起來,帶着冷兵器的寒芒,“這玫瑰公館是她的?”
“是的,我查過,是去年轉讓的,但她要求藍紅保密,藍紅也繼續負責打理玫瑰公館,所以幾乎很少人知道。藍紅說,她出手很闊綽,出的價錢是這公館價值的三倍,買下來之後又花了一大筆錢裝潢。”
“三倍?”
沈晏眸光微斂,忍不住驚訝。
這玫瑰公館地理位置非常好,主要提供晚宴之類的場合,雖然不大,但各項娛樂設施都很完善,所以生意一直很好,價值更不菲。她居然以三倍的價格收購……她哪裡來的錢?
“她的資金往來查過沒有?”
“去年有大筆資金注入,不過查不到來源。”關眠也皺了皺眉,他已經動用了各方面的渠道,居然還是一場空,顯然對方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
“我已經找了黑客,看能不能黑入銀行系統。”
“這件事先不急,你去再調幾個信得過的人過來,一定要找到孩子。”
“可這樣肯定會讓那邊知道。”之前做的所有掩飾,都成了無用功。
“顧不了了。”沈晏淡聲,眼底一瞬而過的擔憂。
這玫瑰公館並不十分大,發動這麼多人找,就算找不到孩子,老三堂口的那個人也應該能被發現纔對,可現實是,這兩個人消失的無聲無息,甚至連一丁點的線索都發現不了。
眸光驟冷!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給我把人找到!”
“是!”
樊雅看到蘇佐所指的曹文秀時,第一時間就看到曹文秀身邊跟着的怯生生的小潯,心口瞬間涌上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下意識的,她快不往前走。
跟她記憶中的靈希一樣,她還是那麼精緻漂亮,彷彿是洋娃娃。
但又與記憶中的靈希不太一樣,上輩子,她雖然是自閉,智商上也有些欠缺,但總是甜甜笑着,而現在,即使她眼神清明,但神情舉止間明顯瑟縮膽怯,完全不像是被寵溺長大的孩子。
靈希這些年,似乎過的不是很好。
心裡突然有種衝動,想帶着她回去,讓她重新露出笑容。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隨即就被她壓了下去。
她微微苦笑,她怎麼又忘了,靈希是樊心的孩子,已經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
加快的步伐微緩,神情也恢復了平靜。
她忍的住,蘇佐卻忍不住,一溜煙快跑,直接往曹文秀那邊衝了過去,猛地用頭一撞,將側對着他站着的曹文秀撞了個趔趄,砰的往前一摔,尖叫出聲!
小潯回頭,驚喜叫出聲,“哥哥!”用力掙脫曹文秀的手,像見了救星似的抓住蘇佐的袖子,“哥哥……”
“誰!”曹文秀狼狽的從地上爬站起來,驚駭看着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蘇佐!
不是讓他們在後門守着麼,這孩子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
心虛慌亂之下,她不由自主的失聲尖叫,“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不在這裡在哪裡?”蘇佐氣勢洶洶的瞪着曹文秀,“你說,你把小雋弄哪裡去了!”
曹文秀本來還在發愣,一聽蘇佐這話,立刻反應過來,眼神微微閃爍,“你說什麼呢,我怎麼知道他在哪!”
蘇佐氣不打一處來,大眼瞪的遛圓,幾乎要噴出火,“就是你!一定是你做的!小雋說你可疑!你拿了我們三百萬,你居然說話不算數!”
蘇佐的大聲立刻引來了四周的注意力,人羣紛紛聚攏過來,好奇看着一大一小的對峙。
曹文秀看着圍涌過來的人羣,不由一陣心慌,“你這孩子胡說什麼,什麼三百萬,你看你的樣子像有三百萬嗎你!”
蘇佐之前換過衣服,騙來的衣服也只屬於中等偏上的檔次,以衣服來看,似乎也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孩。
人羣裡立刻發出小小的鬨笑。
蘇佐小臉脹的通紅,他從來都不是有辯才的人,很多事情都是憑着過人的行動力與直覺解決問題,少了邏輯清晰有理有據的容雋,他滿心憤怒,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怎麼了嗎?”
柔柔的清脆聲音突然響起。
蘇佐大喜過望,立刻回頭,“樊……”聲音一頓,他詫異看着穿着純白色晚禮服娉婷走進人羣裡的陌生女人,說陌生其實也不盡然,她的相貌竟然與樊雅有三分相似,只是氣質柔軟,讓人想起軟軟的棉花糖。
他忍不住咕噥,“哪裡來的山寨貨,還挺漂亮的。”
被小潯握着的手突然微微一緊,小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眼神裡卻矛盾的閃耀着期待的光芒。
“媽媽……”
蘇佐微微一愣,這麼個矯揉造作的女人居然是小潯的媽?
一想到小潯在家的待遇,蘇佐對樊心殘存的好感瞬間煙消雲散。
對女兒不管不顧的女人,一定都不是什麼好女人!
而且她還是跟曹文秀一夥的!
他氣勢洶洶的往小潯前面一擋,斜着眼睛掃了陌生女人一眼,十足小流氓的樣子,“什麼怎麼了,你沒眼睛嗎沒耳朵,非要別人告訴你,你當你是月亮,所有人都得圍着你轉啊!”
樊心一口氣噎住。
她剛纔確實是聽到了大概,但大概猜測出曹文秀幹了什麼事,曹文秀什麼德行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她以後可能有用處,她也不會把她留在家裡。雖然心裡暗惱曹文秀,但今天這個甜品宴是她費心操辦起來的,她不能容忍任何一點瑕疵,更怕那位貴客一出來就看見這個情形,她迫不得已纔出面解決。
可沒想到,剛一露面,就被小流氓給嗆了。
察覺到四周人羣的飽含各種含義的目光,樊心心裡恨不得把蘇佐掐死算完,但臉上卻沒有露出一點惱意,她蹲下身,十分和善的看向蘇佐,精心打理過的柔美臉上綻放溫柔的笑容,“小朋友,你媽媽呢?阿姨帶你去找她好不好?”
蘇佐本來還有些動容,樊心一靠近他,他臉色立刻變了,一臉嫌惡,“你到底會不會用香水啊,你穿這麼白的衣服,居然用香奈兒的魅惑系列,你知不知道香水也要跟衣服配啊你!”
人羣裡立刻有人噴了。
樊心臉色一僵,笑容也凝固了。
被個三四歲大的孩子指着鼻子嫌棄香水用的不對,而且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無法辯駁的那一種,換誰都會暈的。
眼角餘光掃見四周人羣的反應,果然,有幾個深諳時尚的貴婦人已經開始交頭接耳,目光隱隱含了些鄙夷。
鄙夷……
她費盡千辛萬苦,就是爲了今天讓衆人矚目,換來的只是鄙夷的光芒!
樊心心裡像是被千萬只小獸抓撓,憤怒的讓她恨不得給這個不會說話的小孩幾巴掌,但幸好她的理智還是佔據了上風,她微微吸了口氣,溫婉笑容徐徐展開,“小朋友對香水這麼精通,你媽媽肯定懂的更多,你幫阿姨引薦好不好?阿姨也好問問你媽媽的意見。”
四周人看向樊心的目光立刻改善,雖然香水用的不對,但大度溫婉,氣度還是不錯的。
蘇佐呆了呆,壓根沒把樊心說的話放在心裡,他對溫婉和善還對他微笑的美人最沒轍了,即使知道這個女人不是好女人,但還是忍不住檢討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
樊心看着蘇佐的臉色,立刻大概猜到他母親應該不在這裡,不然也不會單槍匹馬的闖到這裡質問曹文秀,她心神定了定,擡頭淡淡看了眼不知所措杵在一邊的曹文秀,“文秀,你帶小潯先去吃點東西,我帶這個小朋友去找他媽媽。”
小潯下意識的緊抓住還在發呆的蘇佐,“哥哥……哥哥……”
蘇佐回過神,立刻醒悟過來樊心說了什麼,臉色變了變。
他媽最討厭他研究注意香水,說那樣容易變成個娘娘腔,你如果真的被樊心找上門,一頓竹筍炒肉片肯定是少不了的!
這個女人好歹毒的心思!
不僅想套小爺的話,想讓小爺他捱打,還想混淆視聽!
他還得找小雋呢!
被她帶走了,他到哪裡去找小雋!
他不管不顧,跳起來指着樊心的鼻子痛罵,在他心裡,樊心現在跟曹文秀就是一路貨色,都是小雋失蹤的罪魁禍首!
“小雋給你們弄不見了,你還想綁我!你說!你們到底把小雋弄哪裡去了!他身體弱,要打要罵你們衝着小爺來!”
樊心笑容簡直掛不住了。
她還沒見過這麼撒潑不講道理的小孩!
她勉強笑了笑,“小朋友,你的朋友真的不在我們這兒,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讓你家大人過來找。”
“你當我是傻子!”蘇佐同學自認爲自己智商被侮辱了,氣勢洶洶的大吼,“你們肯定把人藏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們拿了我們的三百萬,我知道了,你住的這個大房子,這個玫瑰公館,就是你偷小孩建起來的!”
惡意的揣測讓人羣立刻發出嗡嗡的討論聲,衆人開始交頭接耳。
樊心氣的身體微微顫抖,她沒想到蘇佐這麼無賴。
再軟下去,只有被他騎到頭上來。
她臉色一沉,“我玫瑰公館是正正經經的地方,如果你有不滿,可以讓你的爸爸媽媽來找我,或者報警也可以,我樊心問心無愧,但如果你是來故意搗亂的,我真的沒辦法容忍你了。”
一句話鏗鏘有力,竟然有幾分氣勢!
曹文秀眼睛一亮,立刻補充,“就是,一看你就是來搗亂的,什麼三百萬,一個小孩子能隨隨便便帶着三百萬出門嗎!”
人羣靜了靜,隨即響起竊竊私語的嗡嗡鼓譟聲,一個個交頭接耳。
這是個看臉的年代,也是個看穿戴的年代。
蘇佐雖然相貌精緻氣質出衆,可穿戴普通,似乎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先不提他的家庭條件到底怎麼樣,家底再殷實的人家也不會允許三四歲的小孩子帶着三百萬出門的,而且這麼大點,恐怕連三百塊跟三百萬都分不清吧。
而且蘇佐一直撒潑胡鬧,惡言相向,反而是這個樊小姐,一直都表現的很溫柔很大度,氣度也不卑不亢,也不像是那種騙小孩錢的人。
聽她的語氣,她是玫瑰公館的主人,擁有這麼家公館的人,怎麼可能去騙一個小孩子的錢?
這孩子這麼牙尖嘴利,說不定就是人家調教好的故意送過來鬧事的,不然普通小孩,哪裡會懂那麼多東西?
幾個念頭,本來還覺得蘇佐很可愛的人立刻對他沒好感了,看向蘇佐的眼神也帶上了些冷淡不屑。
有一個性子浮躁的,甚至笑嘻嘻的掏出了一張一百塊,“小朋友,你來認認,這是多少錢?”
“多大的點年紀啊,就這麼壞,長大了怎麼得了?”
“也不知道他背後指使的人是誰,這不是明擺着是來搗亂的嗎!”
“肯定是故意的,瞧着這孩子挺可愛的,怎麼這麼壞?”
蘇佐環視四周,大眼裡全是茫然。
他雖然沒有爸爸,但從小也是在疼愛中長大的,完全被當成小祖宗似的捧着,再加上他長的可愛性子爽朗嘴巴又甜,更是被寵的不行,長到這麼大,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多滿滿的惡意。
他真的沒有說謊。
可是爲什麼他們都不相信他?還這麼說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
他年紀還小,還學不會對惡意視而不見,在衆人嫌棄的眼神與話語中,他突然覺得冷,覺得孤單。
如果小雋在這裡,一定會替他說話的。
小雋……小雋,你在哪裡?
蘇佐的眼眶不由自主的微微發紅,他覺得委屈,還有點害怕。
樊心淡淡一笑,居高臨下,“文秀,請這個小朋友去休息室坐坐,聯繫他的家人。”
曹文秀應了聲,志得意滿,脣角掛着掩不住惡意的笑容。
蘇佐下意識往後一退,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些畏縮,落在別人眼底,顯然就是膽怯默認自己剛纔鬧事的行爲了。
衆人的眼神更加冷淡。
曹文秀嘴角噙笑,手已經握上蘇佐的胳膊!
啪!
人肉與人肉的交觸聲。
一個手用力拍去了曹文秀的手,擋在蘇佐面前!
手是小手,嫩嫩的彷彿白豆腐。
人是小人,個子甚至還沒有蘇佐高。
但就是這麼個小人,雙手大張,老母雞護小雞似的擋在了蘇佐跟前,小臉因爲憤怒而微微脹紅,“不准你碰哥哥!”緊急關頭,連一貫不靈便的口齒都清晰了,“哥哥沒有說謊!哥哥給錢!”
稚嫩清脆的聲音,飽含着毫不掩飾的憤怒與急切,讓鼓譟喧鬧的四周,突然靜了靜。
蘇佐吃驚的瞪着小潯,原本有些惶然的心突然安定了。
對啊,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小潯呢。
他是哥哥,他得保護妹妹,怎麼能讓妹妹保護他。
那樣太不爺們了,會被媽媽笑的!
人們有些驚奇的看着突然跑出來的小女孩,她一直都藏在蘇佐的身後,一副怯生生的樣子,連聲音都是小小的,現在居然有勇氣跳出來護衛這個小男孩。
有記性好的,想起小潯剛纔怯生生的呼喚,她好像叫的是……樊小姐?
看客們的目光倏地夾雜上了點古怪。
樊心不可置信的看着跳出來護衛蘇佐的女兒,她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就是讓她在關鍵時刻出來給她搗亂的!
眼角餘光掃見四周掃射過來的目光,樊心咬了咬脣,臉上勉強強撐出溫婉的笑容,她蹲下身,溫柔看向小潯,“小潯乖,媽咪只是讓文秀姨帶他去吃點心,你乖,到媽咪這兒來,媽咪帶你去換好看的衣服好不好?”
小潯怔了怔,她從來沒看過這麼溫柔的媽咪。
媽咪總是很冷淡的,很不想理她的樣子。
媽咪現在居然是這麼柔柔的對着她笑。
鮮少感受到母愛,又衷心期盼母愛的小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大張的胳膊不由自主的放下了。
樊心又溫柔呼喚,“小潯過來。”
小潯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又想起什麼,腳步一頓,遲疑了看向蘇佐。
蘇佐也知道小潯對母愛的渴求,毫不在意似的揮揮手,“你過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依賴一個女孩子的保護!
“哥哥……”
“去吧去吧。”蘇佐大力揮手,不在意的撇開眼,眼底一瞬而過的失落。
小潯原地站着,茫然看看前,茫然看看後,咬了咬脣,小步往樊心那邊走過去。
樊心開始微笑。
蘇佐不肯回頭,小拳頭緊緊握住。
如果換成小雋,小雋絕對會站在他這邊的……
不過小潯是女孩子,可以被原諒的。
“媽咪。”甜脆的聲音裡藏着怯音。
“什麼事啊,寶貝。”
樊心作勢要擁住她,手卻虛虛的放在她的肩上,沒有落到實處。
她今兒穿的衣服可是頂級手工製作的,雪白如雲,弄髒了怎麼辦?
圍觀人羣中有些眼睛銳的,正好看的清楚,不以爲意的搖頭,開始覺得,這位樊小姐,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抱一下,似乎也沒有外表上的那麼溫婉賢淑。
小潯鼓足勇氣,仰頭,“媽咪,阿姨真的拿了哥哥的錢,我看見了。”
樊心臉上笑容一僵!
蘇佐驚喜回頭,立刻揮着小拳頭支援,“就是拿了!何天勇也看見了!”
小潯膽怯看着樊心臉上漸漸籠上的烏雲,身體不由自主的顫了顫,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樊心虛虛的懷抱。
“我……我剛纔還聽見阿姨跟人家打電話,讓人……趕緊抓住哥哥們……好換錢!”
最後一聲,驚了四周。
曹文秀臉上立刻露出駭然的表情,她剛纔確實是接到那兩個來詢問蘇佐他們到底有沒有過來的電話,她已經刻意躲在了角落,沒想到被小潯偷聽到了!
樊心神情驟冷!
小潯這麼說,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臉!
這個死丫頭,居然幫着外人來對付她!
她再也忍不住,霍然站了起來!
小潯被她的動作嚇住,尖叫了聲,倉惶往後退,一不留心踩到裙角,砰一聲往下一摔!
樊心一愣,看着狼狽趴在地上的小潯,眼底不由自主泛上一點心疼,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是她身上的骨血。
她立刻往前走,想要扶起她。
但小潯卻誤以爲她是想要打她,過往的經歷瞬間涌上心頭,嚇的倉惶縮成一團哭叫,“媽咪你不要打我!我知道錯了……媽咪……不要打我!”
小女孩哀哀的哭泣擊中了在場人們心臟最柔軟的地方,人羣談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看向樊心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善。
樊心怒氣上涌,本來還能剋制的情緒立刻到了頂點,臉色瞬間冷沉,最後一點心疼也被怒氣壓了下去,想也不想上前去拉小潯!
蘇佐驚了一跳,已經拔腿就往外衝!
一隻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待着。”
蘇佐就看見眼前人影一晃,按住他肩膀的人已經走了出去,蘇佐看着那人背影,突然一點也不擔心了。
他找個視野好的地方,安靜看戲。
樊心一把大力拉住還趴在地上的小潯,粗魯的像是在拉一個毫無生命氣息的洋娃娃,小潯也不叫了,只是哀哀哭泣,身體顫的更厲害,下手下意識的抓住她的衣袖。
雪白的衣袖上,瞬間多了個小小的印子,並不明顯。
樊心忍不住煩躁,離開宴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她還在這裡跟兩個孩子胡攪蠻纏!
她想也不想就伸出手。
她也不是想甩小潯巴掌,只是去撥開她的手,這裡畢竟人多,就算想要教訓,也該找個安靜無人的地方。
但她的動作顯然又讓小潯誤會了,小潯尖叫一聲,一張口,死死咬上樊心的手腕!
人羣中有人看不過去,想要出去,但看着不遠處快速走出來的女人,遲疑了下,還是不動了。
樊心吃痛低呼出聲,愕然瞪着像咬仇敵似咬着她的小潯,最後一點顧忌在疼痛間煙消雲散,柔美臉上微微猙獰,一巴掌直直甩過去!
啪!
巴掌拍上臉蛋,一聲脆響!
樊心惶然捂住自己被打的臉,不可置信的瞪着突然出現的女人,“樊雅!你敢打我!”
彷彿剛纔出手打人的根本不是她,樊雅擡頭,用一種冷靜而漠然的目光看着樊心。
樊心身體一僵,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畏懼,原本準備衝過來的腳步一頓!
樊雅也不在意樊心的態度,蹲下身溫柔環摟住受驚過度的小潯,輕輕撫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撫,“別怕,別怕……乖,靈……你最勇敢了,不哭。”
溫柔寧靜的女音讓抽噎顫抖不停的小潯漸漸平靜下來,抽噎着擡頭,呆呆看着摟着她安慰的陌生美麗阿姨。
阿姨很美很溫柔,樣子似乎在哪裡見過,總覺得熟悉。
漂亮阿姨對她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容,又掏出一張白白的很熟悉的小手帕,輕輕的替她擦着眼淚鼻涕,一點也不嫌棄她髒。
“哭花了臉就不好看對不對,笑起來纔好看,纔是小美女。”阿姨溫柔微笑,“別人讓我們哭,我們就要笑給她,是不是?”
小潯懵懵懂懂,盯着手帕,喃喃,“哥哥的……”
漂亮阿姨微微一愣,隨即眼底泛着柔軟憐惜的光芒,“我是你小雋哥哥的媽咪,你要叫我……小姨。”
“小……一?”
“小姨。”樊雅微笑重複了一遍,憐惜替她理了理剛纔掙扎而有些零亂的領口,“你叫什麼名字?”
“小潯……容……容思潯。”
樊雅怔了怔,臉上露出一抹稍顯複雜的情緒。
思潯……思潯……
樊心就這麼思念容潯麼?
她是該替容潯欣慰有人像她一樣惦記他,還是該苦澀別的女人惦記着她的男人?
容潯,你失蹤的輕鬆,卻留我一個人,面對這麼尷尬的局面。
懷裡思潯的身體又微微顫抖起來。
樊雅低頭,迎上小潯微微恐懼的眼神,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是自己讓她又受了驚嚇。
懊惱之餘,心底深處生出深深憐惜。
這種敏感是天生,還是因爲受了太多的苦,所以對別人的情緒感知的這麼深刻?
她撫了撫小潯有些散亂的頭髮,溫柔道歉,“對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嚇着你了。”
小潯沒試過被大人道歉,呆了好一會才鼓足了勇氣低聲問,“你不……生我的氣嗎?”
“你那麼好,我怎麼會生氣?”
“可是……媽咪會,阿姨會。”小潯有些沮喪的低頭,“奶奶……會哭。”
樊雅大概猜到小潯口裡的奶奶指的是卓芊,眸光動了動,卓芊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小潯的存在,更沒有說過她見過這孩子,而且按照小潯的語氣來聽,應該是常見面的。
她能理解卓芊故意不說的想法,卻依舊忍不住淡淡心寒。
卓芊是怕她對這孩子不利吧。
在她心目中,她就這麼惡毒?
樊雅壓下情緒,輕輕笑了笑,“可奶奶也喜歡你的。”
小潯振奮了下精神,“奶奶還送了我手帕,我給奶奶擦過眼淚!”
“小潯真乖。”
這邊其樂融融,那邊僵站了半天的樊心再也忍不住,猙獰扭曲着臉咆哮,“樊雅,你放開她,她是我的女兒!不是你的!”
樊雅目光倏地一銳!
她冷靜擡起頭,目光冰冷。
不遠處的二樓,有人突然站住,目光悠悠,直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