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閎看了樊雅一眼,多少有些不忍。
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驚了一跳,如果不是爲了容灃他們,他也不會用這種事威脅樊雅……容閎臉上神色更加複雜,好一會才慢慢的道,“沒人知道她其實被人救了,但那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垮了,四個月後早產生下小兒子後就血崩而亡,她的小兒子是遺腹子,也是早產兒,身體十分弱,不到三十歲就去世了。”看一眼樊雅,手指指向另外一張照片上的虛弱男人,“就是他。”
樊雅抿脣,卻沒有說話,心口卻不由自主的發沉。
容閎多少有些驚異樊雅的冷靜,遲疑了下,手指慢慢點上秀美女人懷裡趴着的小男孩身上,“這個是她的大兒子,她丈夫姓何。”聲音頓了頓,定定看向樊雅,“這孩子,如今卻姓樊,就是你的哥哥,樊以航。”
樊雅指尖捏緊!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樊以航的身世,幾年前甚至爲了樊以航的身世鬧出了大麻煩,但她知道是一回事,被容閎的直接將照片跟證據擺在面前是另外一回事!
曹文秀……樊心……
上次出了那樣的大事,樊心在她的威脅利誘下三緘其口,或許這其中也有大哥跟母親的手筆,但他們沒有說,她也從來沒有問過,本來以爲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沒想到樊心還藏着這麼一手。
怪不得她一直將曹文秀留在家裡,好吃好喝的養着他們母子,原來就是爲了這一天!
樊心……她還真的是小瞧了樊心!
樊雅面色更冷,寒冷目光在曹文秀的臉上落了落,聲音卻出乎意料的冷靜,“兩張照片而已,我能推測出比你剛纔說的更精彩十倍的故事出來。”
容閎複雜看一眼樊雅,“曹文秀手上有一份她丈夫留下的她婆婆的血液樣品,她婆婆雖然瘋癲了,瀕死那一刻卻突然清醒了,告訴當初領養她小兒子的養父母,讓他們無論如何找到她的大兒子,爲了讓那孩子相信,特地抽取了血液樣品存放在相關機構好做以後dna證明,四年後,他們好不容易找到曹文秀婆婆所說的家鄉,那個孩子早就被人從孤兒院領養走了,他們輾轉找了很久,也找到了當年領養那個孩子的夫妻,但在見面的前一天,那對夫妻突然出車禍去世了,線索也就斷了。”
四年後……
樊雅心口一跳!
這時間,也太巧合了點。
大哥比她大七歲,四年後……應該就是媽媽剛懷她的時候……
樊雅微微吸了口氣,輕輕冷笑了聲,“那你接下來,是不是想說,我爸媽爲了掩蓋偷了別人孩子的事實,所以殺人滅口,好光明正大的擁有何家長子?我樊家,又何必!”
出乎樊雅的意料,容閎居然搖了搖頭,“那場車禍無從考究,我們也不知道那場車禍的真相。”他擡眼,看向樊雅的眼神帶了點同情,“但有件事或許更重要,曹文秀婆婆臨終前說過,何先生根本不是失足墜樓,他事發前無意中查到了任職公司與黑社會洗錢的賬目,那時候恰到正值公司上市,他知道的太多,本來就沒有什麼留下來的價值。”他頓了頓,輕聲嘆了口氣,“我昨天查過,何先生確實就是樊氏的首席會計師。”
到此時,故事的脈絡儼然已經很清楚了。
一個會計師無意中發現賬目,被滅口,卻又被僞裝成失足墜樓的情形,他懷孕的妻子瘋癲落海失蹤,他三歲的兒子卻被仇人收養,認賊爲母。
狗血到極點的故事。
樊雅微微閉眼,忍下心底竄起的寒意,雖然她不想相信,但直覺告訴她,在這個時刻,容閎沒有任何撒謊的理由。
可是,怎麼會?
指尖刺進掌心,她慢慢擡眼,黑白分明的眼眸裡全是漠然,彷彿沒有多餘的情緒,“容先生的故事很驚人,也很動聽,有時候親眼看到的事情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況是死去的人說的話,穿鑿附會,無稽之談,這種話,你也信?”
容閎微微皺眉,他本來多少是有些愧疚同情的,但樊雅現在這樣的強硬冷靜的態度,倒是讓他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迎向樊雅漆黑不見底的眼睛,心裡更是隱隱的惴惴,他也是身處高位的人,居然被個小輩這樣的對待,胸臆中不由生出一點怒,冷聲道,“死人的話不能信,可還有活人!樊董事長不是最好的人選嗎?”
三十幾年前的紛爭了,當事人早就一一死去,但最重要的當事人還活着。
樊文希還活着!
樊雅臉色驟變!
容閎看清樊雅微微發白的臉色,心裡微微發軟,想着她畢竟年歲也不是很大,突然遇到這種事,心裡也肯定不是很好受,這麼一想,剛纔的怒氣也散了大半,嘆了口氣,“樊雅,我也不是故意想拿這件事爲難你,但容閎……算我對不起你,只要你……”
多少也有點覺得難以啓齒,他猶豫了好一會,才壓低了聲音道,“只要你答應容閎他們的要求,這件事,我敢保證不會讓任何其他人知道,甚至包括你哥跟樊董事長。雖然這些年你跟樊家不怎麼往來,但我看得出來,你心裡是惦記着樊家的,你也不想樊家鬧出麻煩,就像我不想容家出事一樣。至於容氏股份,我保證,就算我傾盡所有,也會用原價購買的,不會讓你跟容潯吃虧的。況且……”他苦笑了下,“這容氏集團,幾十年後還是要給小雋的,也相當於還到你們手上了,你們也不算太吃虧。”
“爸。”
輕輕柔柔的一聲低喚。
容閎的話戛然而止,有些震驚的看着欲言又止的樊雅,樊雅與他關係從來都一般,平常禮數也只能說過得去而已,這個時候,她突然開口叫他……
樊雅見他一臉震驚,柔美臉上揚起一抹稍顯苦澀的笑容,“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我從小長到大,見過我爸爸的面加起來不到五次,有時候,想喊一聲爸都沒有人敢應着,姑父對我很好,但因爲姑姑,他跟我相處的也少,我的男性親屬裡,關係密切的,除了小雋大哥,恐怕只有您跟容老爺子了。”
容閎默然,樊家的亂局跟容家也差不多,樊雅的身世,說起來也確實是可憐。
他唏噓了聲,目光不由軟了些,“樊雅,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現在我也真的是沒辦法……”
“其實,您跟我爸爸很像,你們都是學藝術的,身上都有商人沒有的清貴文氣。”樊雅臉上不掩飾的惘然,彷彿透着容閎看着別人,勉強笑了笑,“只是,我沒想到,我跟您會有今天這麼一天。我剛纔語氣不好,您別生氣,我只是……太驚訝了。”
容閎看着年紀跟容恬差不多的樊雅,老臉上一陣慚色,不管怎麼說,今天這件事,確實是他的不是。他忙到道,“你別這麼說,我能理解的。”
“我現在腦子亂的很,你能不能給我點時間好好想想,我現在真的是有些糊塗了,我大哥居然會是……”樊雅聲音一頓,尾音裡已經帶了點哽咽,眼眸裡眸光微閃,看起來十分楚楚可憐,她微微側臉,像是在掩飾在自己的失態。
容閎更加愧疚,“這件事我也嚇了一跳,怪不得你……你好好冷靜下,這件事先不急。”
“可容灃那邊……”樊雅抿了抿脣,臉上全是猶豫,“萬一容灃等不及……”
容閎一怔,也猶豫了下,隨即果斷的道,“這點時間還是等的起的,你放心,他那邊我會穩住。但你也……”
“你放心,而且這件事太重大了,我也要跟容潯好好說說,畢竟,他跟容灃……”樊雅看一眼容閎,漆黑眼眸裡全是複雜的意味,“但您放心,我會盡力說服他的,我相信,他也會爲我考慮。”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少了容氏,或許,他們也能和睦相處。”
“但願如此吧。”
送容閎出門,一轉身,樊雅臉上楚楚可憐登時一斂,視線落在容閎留下來的兩張老照片,臉上是令人發寒的冷靜!
容閎性軟耳根也軟,糊弄起來很容易,但就算容閎是真的想幫忙,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長久瞞得住容灃他們,她能爭取的時間,並不多。
時間有限,就更不能耽誤了。
她深吸了口氣,回到房間叫醒還睡的迷迷糊糊的容雋,不管怎麼說,她必須要回樊家一趟,把小雋獨自留在家裡,她也不放心。
容雋穿衣服的時間,她就撥了個電話給司梵,那邊電話長久沒人接聽,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容衍的電話倒是接的很快,他聽樊雅大概說了一遍,也沒多說什麼,只囑咐樊雅要當心。
樊雅笑了笑,“我們現在像不像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容衍,多謝。”
她沒說什麼事,但她知道容衍應該會明白。
容衍那邊也笑了笑,直接掛斷了電話。
樊雅擡眼,望着湛藍的天空,心裡不由自主的籠上一陣陰霾。
一會功夫,容雋穿好衣服,她牽着容雋出門,大門剛剛打開,才發現有人站在門外。
眉眼溫潤,恰如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