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婉清帶我們去了隔壁,大家生怕發出聲響驚動了來人,全都靜氣凝神甚至連呼吸都在刻意的控制,我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
“你,怎麼會是你?”那邊傳來應悔元異常吃驚的聲音,然後竟然是他發自肺腑的大笑。“搞錯了,搞錯了,看來我等錯了人,害得我這心裡一直七上八下。”
“怎麼?你在等人?”隔壁房間中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我忽然感覺這聲音怎麼那麼耳熟。
“不說這些晦氣的事,能看見你來就是好事。”應悔元顯然很高興。“九卿,趕緊過來,看看誰來了。”
我們一怔,說好在隔壁要悄無聲息靜觀其變,這還沒坐下,應悔元居然招呼我們過去,葉九卿更是一臉錯愕,估計想着應悔元都能叫出他的名字,想必來人自己也認識而且關係匪淺。
我們走回到房間中時,坐在應悔元對面的男人擡頭和我們對視,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頗有風霜之色,額上鐫刻着皺紋,兩鬢夾雜着銀絲,可這人的眼睛卻異常明亮,顧盼之際頗有宗師風範。
凌然!
葉九卿大吃一驚,很快笑顏逐開坐到桌前:“你怎麼來悔元這裡了?我還說等空下來去姑蘇盤桓數日,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你。”
“凌哥,你來也不提前打掃招呼,我和悔元怎麼也得親自去迎迎你。”田婉清連忙給凌然倒茶。
凌然顯然有些吃驚,來回打量我們一番,聲音平緩:“你們原來在這裡?”
“我們也是剛到,舅舅,聽你這話,該不會一直在找我們吧?”
“是啊,我一直在找你們,兩年多時間,你們音信全無,沒想到讓我在這兒遇到。”凌然端起茶杯淡淡回答。
“九卿金盆洗手多大的喜事,行當裡有頭有臉的人全都去了,連我都厚着臉皮去討口酒喝,聽說你和九卿冰釋前嫌,我想着你怎麼也該到,算算我們有十來年沒見面了吧。”凌然端起茶杯看了一眼,笑着對田婉清說。“故人重逢,你讓我們喝茶算什麼事,去拿酒來。”
田婉清高興的點頭,取過一瓶好酒給他們斟上,凌然面色一直很平靜,葉九卿他們臉上全是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但在凌然臉上完全看不到。
凌然端起酒杯,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打量房間裡每一個人:“聽說了,九卿金盆洗手辦的熱鬧,而且還收了一個兒子,他老來得子可是天大的喜事,我就沒這福分,他辦喜事的時候,我在辦喪事……”
凌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如同刀一般銳利和陰沉,他話音一落,房間頓時一片死寂,所有人面面相覷,碣石金宮的事以後,我一直沒有見過凌然,我本想當面向他解釋,可一直沒有機會,如今被他提出來,我心中有愧埋頭避開他的目光。
凌然把杯中酒緩慢的倒在地上,笑的有些淒涼:“九卿,我還沒有恭喜你喜得貴子,就是可憐了芷寒,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凌然,這事你聽我給你解釋。”
“你當時也在碣石金宮?”凌然面無表情打斷葉九卿。
葉九卿啞口無言,我心裡明白,凌然是在等我給他一個交代:“是的,芷寒的死是我的錯,當時我沒能救她,至今我一直耿耿於懷,對,對不起!”
“對不起?”凌然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淡笑。“我把芷寒交給你的時候,還是完好無損的大活人,跟你去了一趟碣石金宮,結果屍骨無存,你現在給我說對不起……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凌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朝歌是我看着長大,他什麼秉性我最清楚,但凡有丁點希望,他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會救芷寒的,誰也不希望看見這樣的結果,那只是一個意外。”葉九卿苦口婆心解釋。
“凌叔,當時我和宮爵都在場,朝歌爲了救芷寒真的把命都豁出去了,但是當時情況太危急,朝歌根本救不了芷寒,並不是他不救。”田雞說。
“聽你們這意思,芷寒的死就是她咎由自取,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凌然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回頭看向葉九卿。
“哎,我知道芷寒這孩子走了你心裡難受,但你總得講道理明是非吧。”葉九卿面色一沉,從身上拔出匕首重重拍在桌上。“我和你肝膽相照,今天我葉九卿把話撂這兒,若是朝歌是有心見死不救,我項上人頭留着給你祭芷寒。”
“還有我的。”田雞大聲說。
宮爵沒有聲音,我知道這個時候她不能說什麼,或許她也能猜到爲什麼我會救她而鬆開了凌芷寒的手,事實上我是有機會救凌芷寒的,從某種意義上講,的確是我害死了她。
“凌然,這屋裡沒外人,我應悔元也把命給你搭上,其他的我不敢說,朝歌的品性我敢以命相賭,而且我還是親眼所見,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爲了救田器孤身一人到我這裡,橫豎眼睛都沒眨一下,他和田器萍水相逢都能如此,又怎麼會對芷寒見死不救。”
“凌哥,芷寒已經走了,我們都挺難過的,可是人死不能復生,而且你也錯怪了朝歌,你一向豁達,爲什麼非要在這件事上耿耿於懷。”田婉清幫凌然倒酒勸慰。
“你們好像很瞭解他?”凌然笑的很落寞。
“廢話,我看着他長大,你就是不相信別人,總該相信我葉九卿這雙眼睛吧,我看人什麼時候看錯過。”
“都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一晃二十多年,曾經殺戮無常冷酷無情的人居然變成你們口中重情重義的人。”凌然臉上悽然的笑漸漸凝固在嘴角,陰冷的盯着我。“你說,我是該叫你顧朝歌好呢,還是叫一號首長呢?”
……
房間裡一片沉寂,所有人全都面面相覷,凌然眉頭微微一皺,來回在我們每一個人臉上注視了良久:“這麼說,你們早就知道他是誰。”
房間中的人知道並不奇怪,都被鄧青帶到東海的117局基地,在那裡鄧青把事情的始末全都說出來,至於葉知秋和應悔元還有田婉清,後來也從我們的交談中得知了整件事的經過。
我是誰似乎在他們心裡變的並不重要,而是他們選擇相信我是顧朝歌,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甚至會短暫的遺忘掉我另外的身份,直到現在從凌然口中說出來。
我如同一個戴着面具的人,或許是戴的時間太長,我都快忘記自己真正的樣子,直到現在面具被人取下。
可是取下我面具的這個人不應該是凌然。
去碣石金宮之前,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後面發生的事凌然不可能知道,關於我的身份只有這個房間裡的人知曉。
還有……
還有117局的鄧青和顧遠山!
想到這裡我心裡猛然一驚:“你,你爲什麼來這裡?”
郭巨告訴應悔元,會安排一個他認識的朋友前來商討探尋龍脊之地的事,能被117局委以重任的必定不會是泛泛之輩,我們一直好奇來的人會是誰,而如今坐在我們面前的凌然,顯然滿足我們推測的所有條件。
“你不是在等人嗎,或許你沒有等錯。”凌然聲音冰冷。
應悔元大吃一驚,目瞪口呆看着凌然:“你,你就是郭巨說要來,來見我的人?!”
“關中應龍,這個地界上還有誰比你更擅長探墓,我本想和你一起商討如何找尋龍脊之地。”凌然居然也不掩飾,直言不諱回答。“不過,沒想到你居然和他們在一起,看起來我今日登門拜訪註定會是徒勞無功,你一定不會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凌然,你,你怎麼會是117局的人?”應悔元樣子很驚詫,完全沒反應過來。
“你是不是別117局脅迫的?”葉九卿連忙問。
“脅迫?如今我孤苦伶仃一人,試問還有什麼能脅迫我的?”凌然悽然一笑反問。
“你瘋了,當年我沒聽凌汐勸告,年少輕狂纔會被117局招募,還渾渾噩噩把你也拉下水,萬象神宮的事以後,我們才幡然醒悟,可惜爲時已晚,我悔不當初一意孤行,我們好不容易纔脫離117局,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爲什麼還要自己捲進來?”
“有意思了,我說我來找悔元商談如何找龍脊之地,可你們只問我爲什麼重返117局,卻對龍脊之地隻字不提。”凌然目光銳利的來回看看我們。“看起來,我今天這一趟登門拜訪未必是徒勞無功啊,你們不問,說明早就知道。”
我們太震驚凌然居然是117局的人,卻忽略了這個細節,他既然爲117局做事,一旦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這個房間裡所有人的人都會被受牽連。
“我和九卿把你當兄弟,咱們之間可以無話不說,你什麼時候開始處處提防朋友,我沒有問龍脊之地,是因爲今天郭巨來的時候向我提過,回到這裡我告訴了他們而已。”應悔元處變不驚,果然是見過世面的人,句句肺腑輕描淡寫就搪塞過去,並且話峰一轉。“你還拿我和九卿當朋友,就告訴我們,爲什麼你要爲117局做事?”
估計凌然也想不到我們會知道龍脊之地,並且還知道的那麼詳細,畢竟連117局都不清楚的事,凌然應該不會知道,他剛纔那樣問全然是猜測,應悔元的話應該是打消了他的質疑。
“你們當然是我朋友,好,我告訴你們爲什麼要替117局做事,因爲……”凌然沉默了片刻,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露,緩緩擡頭陰冷的看着我,哐噹一聲,酒杯硬生生被他握碎,鋒利的棱角割破他的掌心,鮮血從指縫中流淌出來。“因爲我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