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昔打定了注意,不再做糧食與茶葉的生意。思來想去,也只有先從金器珠寶這一行當開始。
午後,江雨煙與錦繡少有的坐到了一起。
沈言昔手裡拿着一疊畫好的首飾花樣遞到她們手裡道:“這是近日新請的幾位畫工師傅遞上來的模板,我看着有幾張還行,你們也看看,看哪張好點,選出來,我們商量着選幾個先做出來看看。”
錦繡翻了幾頁便皺起了眉頭,畫工雖細,樣式卻並不出彩。蘇州城中已經有好幾家名頭甚響的珠寶行了,若是想憑藉這樣的首飾在同行之中脫穎而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雨煙也擡頭看了看面前的沈言昔,想說話,卻終究沒能說得出口。
沈言昔像是早就料到她們的反應一般,只淡淡笑了笑:“先挑幾個好些的吧,有什麼顧慮等會再說。”
江雨煙與錦繡對視一眼,只得繼續挑選。
良久,兩個人各自選出兩三張來。沈言昔接過看了看,點頭道:“倒是與我之前選的差不多,好,就這幾樣,先打了模子出來看。”
沈貴聽他這樣說,連忙上前接過畫樣遞了出去。
錦繡思慮片刻,輕輕開口道:“言昔,那幾張好是好,卻……卻終究太普通了一些。”
沈言昔端起手邊的茶杯,啜了一口,轉向江雨煙:“雨煙,你說呢?”
江雨煙思慮片刻,輕輕開口道:“確實是太普通了一些……只是……我們的首飾,卻不能只盯着那些眼光挑剔的富家太太小姐。朝中幾十年沒有戰事,休養生息、輕徭薄賦。百姓們的日子再也不似以前那般朝不保夕了。尤其是蘇州城,便是大街上看着不起眼的白丁,家中也都有幾畝薄田。哪家家中的相公每年也總得給自己的娘子添幾樣首飾。這幾個花樣,樣式簡單大方,就是過了十年,也不會拿不出手,這樣的首飾推到市面上,不會沒有市場的。”
沈言昔放下茶杯,眼裡滿是驚喜。
“可是……”錦繡還是免不了擔憂:“總不能只有這些。”
沈言昔點了點頭:“確實不能只有這些,若是想打響一個新的商號,總得有拿得出手讓人眼前一亮的款式,可是新穎的樣式……能畫得出來的人卻太少了。”
屋內一陣沉默,安靜地讓人心生恐懼。
半晌,沈言昔站起身,對江雨煙與錦繡道:“好了,你們也別想了,這事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好的。你們先歇着吧,我出去走走。”
說着,擡腳走出了院子。
--------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春日裡的蘇州城熱鬧繁華。
正是放紙鳶的季節。小姐姑娘們少有的出了屋子,帶上一隻紙鳶,坐上馬車,行至郊外,引線乘風而戲,一玩便是一個午後。
沈言昔卻沒了這份心思,穿梭在熱鬧的人羣中,四處流連。幾日幾夜之間,心境卻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沈貴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面前的公子,背影裡浸着無邊的落寞。
集市上小小的攤位前擺出了各式各樣的紙鳶,紙鳶上畫着“福壽雙全”、“百鳥朝鳳”、“四季平安”、“百蝶鬧春”……
沈言昔一路走着,靜靜看着攤主們極力推薦着自己的紙鳶。
街角盡頭,一個小小的攤位前,掛着幾隻精緻的紙鳶。無奈攤主卻不是個會做生意的,眼見着別家鋪子攤位的掌櫃的各個拿着自家的紙鳶對着過路的客人一陣誇耀,他卻兀自坐在攤前,低頭畫着什麼。
沈言昔只覺好奇,擡腳走了過去,攤前的紙鳶隨風輕輕擺動。
攤主擡頭看了看他,卻並不起身招呼,只低頭繼續作畫。
沈言昔也不在意,隨手拿起一隻看了看,不似千篇一律的常見圖案。紙鳶上,幾朵雲霞翩翩飄動,一隻雀兒凌雲直上。神態逼真,毛羽細密。
“倒是精緻。”沈言昔點了點頭。
“翻兮將度振沙之鷺,杳兮空光漸陸之鴻,抑之則有限,縱之則無窮。”那攤主見他竟拿着自家的紙鳶看了半日,終於有了動靜。卻還是沒有歡喜地推銷生意,只是放下手中的紙筆,站起身唸了兩句詩,伸手將紙鳶又奪了回去。
“先生好文采。”沈言昔並不惱,對他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先生這幾隻紙鳶在下全都要了,先生能否幫在下收起來。”
那攤主看了看他,復又坐下畫畫,聲音不大不小地迴應道:“全都要了,你一個人能放得完?我不需你可憐,要是真心喜歡,挑一個拿去。”
沈言昔低頭笑了笑,對他抱拳道:“實是喜歡先生的畫,不瞞先生,在下家中有兩位佳人,也是愛畫惜畫之人。在下若是將這些紙鳶帶回家中,家中必定歡喜無限。”
“真的?”那人見沈言昔這樣說,擡頭探尋地看了看他,眸子中閃爍着異樣的光彩。
沈言昔點了點頭:“先生的畫別出心裁,在下逛了半日,只有先生這紙鳶,獨具一格,別具匠心。”
“好。”那人站起身,對沈言昔也是一抱拳,“既然你喜歡,便全都拿去吧,我不收你銀子。”
“這怎麼好。”沈言昔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微微愣了一瞬,隨即回過神來,淡淡笑了笑,繼而對身後的沈貴說道:“沈貴,好生拿着,帶回去送給夫人和姑娘。”
“是的。”沈貴趕緊走了過來,將紙鳶都包好,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
“謝謝先生的紙鳶,既然先生慷慨送予在下,在下便卻之不恭了。”
“好說,好說。”那人一個勁地擺手道。
“那麼,在下謝謝先生的禮物了,告辭,後會有期。”
那攤主對他也是一抱拳,滿臉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行了幾步,沈貴回頭望了望,見那人繼續坐下畫畫,吐了吐舌頭,對沈言昔道:“公子,這真是個怪人。”說着,又拿起手裡的紙鳶看了看,皺了皺鼻子道:“這畫的都是些什麼呀,亂七八糟的。要我說,放紙鳶,圖的便是個高興和吉祥,當然還是那些“龍鳳呈祥”、“福壽雙全”的好。這些個奇奇怪怪的畫,怪不得沒人買呢。就公子你說這紙鳶好,我看您今個兒真真是糊塗了。”
“誰說他的紙鳶好了。”
“那……那公子你還全給拿了回來。我看啊,公子你就是拿回去了,五夫人和錦繡姑娘也不見得會喜歡。”
“那你就去別的攤子上重新再挑兩隻,待會帶回去給她們。”
“好。”沈貴高興地應了一聲。左右前後看了看,再低頭看了看懷裡抱得這些,想了一瞬,將手裡的紙鳶往沈言昔懷裡一塞,擡腳跑到前面的攤前挑紙鳶去了。”
“誒?你。”沈言昔抱着一手的紙鳶,一臉無奈。
--------
買了紙鳶之後,兩人便沒再停留,一路不停趕回了府裡。
小丫頭們顯然沒想到沈言昔出去了這麼一會便又回來了,趕緊斟了杯茶送到他的手邊。
沈言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開口道:“去把夫人和錦繡姑娘請來。”
“是的。”小丫頭福了一福,領命而去。
不一會,江雨煙和錦繡趕了過來。
見廳中桌上擺滿了紙鳶,兩人又驚又喜。
“看看吧。”沈言昔指了指滿桌的紙鳶,嘴角微微彎起。
兩人一人拿起一個紙鳶,上下看了看。
“疑。”又是同樣的疑惑,擡頭望了望沈言昔。
沈言昔只是笑,卻並不答話。
“這畫,倒是很新奇。”錦繡思索了一陣,眸中突然一亮,“莫不是?”
“恩。”沈言昔點了點頭,“你們覺得這畫工和構思如何?”
“卻是不錯。”兩人點了點頭,對紙鳶上的畫顯然都很滿意。
“這作畫之人也甚是奇特,我說要全都買了,他還不賣,後來,倒是全都送給了我。”沈言昔說到此處,低頭一笑,抿嘴不再言語了。
沈貴看了看江雨煙與錦繡滿臉好奇,哈哈一笑道:“公子爺夸人的功夫也是一流,幾句話一捧,那人便將公子爺視作知音,全都是白送了……”
江雨煙身後的春草忍不住笑出了聲,見自家小姐回身看了自己一眼,連忙捂嘴不再出聲。
沈言昔站起身,拿起紙鳶又看了看,思索片刻,開口道:“我明日再去一趟,若是行得通,將那人請來府裡也未嘗不可。”
“能請得來麼?”江雨煙側頭想了想,“聽沈貴的說法,想來此人也是有些傲氣的,看他一手好畫,難不成願意爲我們每日勾畫首飾頭面?”
“再有傲氣,日子也要過得。看他淪落街頭,擺攤爲生,想來家中也是實在過不下去了,不然這樣一位有些才氣又滿身傲氣的人,怎會甘心做這個營生。”想了一瞬,又道:“不若再等一日,那人今日心血來潮,衝動之下將紙鳶全都送給了我,待他平靜下來,必定後悔不已。若是家中再有個艱難持家的娘子,等他回家,必定又是一場數落。明日我便不去,讓他再艱難一日,等到後日我再去,想必是……”說到此處,沈言昔微微笑了笑。透過窗紗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襯得他的身影越發挺拔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