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離得木屋二十幾裡外的密林裡,趙豐年卻是擔憂得眉頭緊鎖,手下的長刀泄恨一般,把面前的灌木砍得七零八落。
本來夜色漸濃,搜尋起來就極費力,找到此處已是極限,結果,方纔舉着火把,四處探查,找到了匕首,找到了幾滴血跡,找到了…灌木叢上的金黃色虎毛,他的心都要從嗓子裡跳出去,還沒等繼續追蹤老虎的痕跡,天上居然降了大雨,瞬時所有蹤跡都被掩蓋,這要他如何再去找尋?
他的妻兒這一時不知生死,不知在何處驚恐等待,而他能做的,只是在這裡避雨,在這裡等待天明…
天色將晚時,白展鵬接了同樣快馬趕來的木三和鐵老大,追着到了此處,見得這般情形,也是束手無策,三人眼見着趙豐年越來越暴躁,大有衝進雨夜,四處砍殺的瘋意,都很是惦記,木三拐着胳膊肘,捅了捅鐵老大,“鐵大哥,你去勸勸趙二哥吧,這般下去可不是辦法,別人沒找到,他先瘋魔了。”
白展鵬也嘆氣,“就是,方纔我上前說了不到兩句,就被他吼了回來。”
木三笑得促狹,“誰讓你要說些什麼,天下女子之多,以後還會找到更好的,二哥正是焦心的時候,沒立時揮刀劈了你,就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了。”
白展鵬瞪眼,“我說的也是實話啊,難道那女子進了老虎肚子,還真讓他做一輩子鰥夫啊。”
木三還要回嘴,鐵老大已經是不耐煩的擺了手,“你們兩個就不要吵了,都什麼時候了,有那心思,不如再想想,還有何辦法繼續去尋人吧。”
白展鵬和木三同時閉了嘴,各自瞪了對方一眼,扭臉看向一旁。
鐵老大嘆氣,慢慢走到趙豐年身旁,同他站在一處看着夜雨滴答,搜腸刮肚半晌,卻還是沒相處要如何開口勸上幾句。
不知過了多久,趙豐年突然幽幽開口,“大哥,先前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前些日子,內子的家人找到我們村裡來了,她不是丫鬟出身,是…安南侯府的唯一嫡出小姐,因爲一些不好多言的劫難,傷了腦子,才忘卻前事,流落到村外,巧合的嫁與我爲妻。
以前,展鵬說話很尖利,私下怨怪她很多次,說她配不上我,其實,是我配不上她。她一個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爲了我頂着風雪去碼頭賣吃食,去求醫問藥,打理人情瑣事,還生恐我因她聰慧而不喜,總要小心翼翼藏拙,那般辛苦替我生兒育女,甚至染了寒毒,差點喪命…
大哥,我欠她良多,若是她就這般沒了,我…絕不獨活,這一輩子我沒護好她和孩子,下一世,我就是託生成一條狗,也要替她看家護院,償她深情一世。”
鐵老大江湖縱橫多年,什麼苦痛之事,什麼血腥場面沒見過,但是聽得兄弟這幾句話,鼻子卻是發酸,險些掉下淚來,心裡軟成了一灘泥,“豐年,不要這般說,弟妹…是天下少有的聰慧女子,又懷着身子,定然會竭盡全力活下來,這雨馬上就停了,就算沒了蹤跡可尋,咱們四個各帶一些人手,往四個方向探查,必定會有弟妹的消息。你要挺住,男子漢,大丈夫,這可不是矯情的時候。”
趙豐年仰臉,讓那樹葉縫隙裡透下的雨水澆到臉上,混合了眼淚落下,這才胡亂抹了兩把,勉強一笑,“大哥放心,我沒事,我的妻兒還等着我去救他們,我怎麼能倒下。”
“這就對了。”鐵老大伸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先前你沒了消息的時候,我多少次夢到你魂歸黃泉了,沒想到你不但平安無事,還得了這麼好的一個女子爲妻,說實話,大哥替你歡喜,既然老天爺能替你們牽了紅線,定然不會輕易扯斷的。大哥,還等着你的兒女出生,送他們一人一副好刀劍呢。千金公子的兒女,怎麼能不學武,傳出去可太讓江湖人笑話了。”
趙豐年知道他這般說,是爲了寬自己的心,拱手道謝,“謝大哥,我一定教他們習武,若是將來再有這等事情,他們也不必我如此牽掛。至於內子,還要大哥出面,替我向紅玉樓求兩個會武的女子回來,我不能再讓內子冒這樣的兇險。”
鐵老大點頭,“提起紅玉樓,前些時日有件大事,紅三小姐到底沒挺過十八歲,紅顏命薄啊,聽說葬到清風山上了,她那院子裡的丫鬟按照規矩,是要出來做外事的,若是此時去要上一兩個,倒也不會太難,這事一下山我就寫信要人去辦。”
趙豐年點頭,還要再謝,鐵老大已是擺手搖頭,“自家兄弟,別客套了。”
他說着話,扭頭看着一旁那個蹲在大雨裡的少言,那般不言不動,仿似沒了聲息一般,心下狠狠嘆氣,三分好奇那女子是如何讓如此之多的人,爲她憂心苦痛,七分又是擔憂自己的兄弟,若是真失了她,會變成何等摸樣。
他脫了外衣,上前搭在那少年的頭上,勉強替他擋擋雨,想要勸說幾句,又覺什麼說辭都是無力,只得原樣拍拍他的肩膀,重新回了樹下。
木三和白展鵬兩人雖說吵了幾句嘴,但是到底惦記自家二哥,見得老大過去,齊齊湊到附近,支着耳朵偷聽,結果,聽得瑞雪是安南侯府小姐這大消息,驚得都是睜大了眼睛,特別是白展鵬,當日他可是沒少拿丫鬟這身份嘲笑人家,如今人家鹹魚大翻身,他這心裡別提是什麼滋味了,木三幸災樂禍的衝他挑挑眉頭,得了他一記暗拐。
大雨一直下了兩個時辰,天際微微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才漸漸小了下來,不再瓢潑般,轉成了淅淅瀝瀝,衆人都是心急,等不得完全晴起來,就分了四路,約好有消息就燃起青煙通信息,如果沒有消息就在日暮之時回趙家匯合。如此商議妥當,就重新一頭扎進了密林…
再說,瑞雪和妞妞兩人,同樣天色微亮就爬了起來,妞妞也不是個囉嗦的性子,不知是好奇瑞雪講訴中的趙家宅院,還是生怕瑞雪反悔不帶她回去,只簡單的尋了幾樣平日常穿的獸皮衣褲,幾隻兔子和野雞,幾張獸皮,統統塞進一隻大竹筐裡,又把其餘用物都鎖進木屋,就拉着瑞雪要下山去。
瑞雪懷着孩子,肚子餓得快,還想着吃頓早飯再走,但是瞧得妞妞這般心急,倒不好硬攔着,於是,就跟着她走進了樹林。
想必妞妞平日下山多從此處走,草地上踩出了淺淺的一條小路,比之密林它處要好走許多,但是瑞雪大着肚子,又餓的慌,腿下就沒力氣,不到一刻鐘就累得氣喘吁吁,妞妞皺眉抱怨道,“你們女子真是麻煩,力氣比狐狸還小。”
瑞雪聽得她這般把自己完全隔絕在女子行列之外的口氣,很是好笑,想要告訴她,她也是女子,只不過比較奇異的力大無窮罷了,可惜,妞妞已是不耐煩,如同昨晚一般,上前抱了她就跑,飛騰跳躍,過樹根、邁小河,跑得是又快又穩。
但是,那村落實在不近,妞妞如此飛跑,也是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才隱隱瞧得山下有裊裊炊煙升起。
終於見到人煙了,終於回家有望了,瑞雪歡喜之色,溢於言表,一等着到了村外,就要妞妞放下了她,整理頭髮和衣衫,然後問了妞妞,“這村子裡的人家,哪家對你最好?”
妞妞皺眉想了想,指了村頭兒的一戶破舊土坯房,說道,“這家,有個老婆婆,給過我兩塊餅子。”
瑞雪點頭,牽了她的手,就奔了那小院子走去。
小院子裡,一個穿着灰色衣裙,五十歲左右年紀,面目很是蒼老的婦人,正端着一陶碗貼好的餅子從竈間裡出來,許是有什麼心事,眉頭緊皺着,心思不屬,就連大門口站了兩人都沒發現。
瑞雪剛要說話,妞妞卻是等得不耐煩,伸腳梆梆踢了兩下院門,喊道,“老婆子,我餓了,要餅子吃。”
那老婆子聞聲就是一驚,立時扭頭看過來,見得妞妞模樣,就把餅子慌忙藏到身後,喊道,“你這丫頭怎麼又來了,上次把我家的餅子都吃光了,這次可沒你的份兒了。”
妞妞瞪眼,“我不是拿了兔子換嗎?”
瑞雪站在一旁聽得她們一老一小如此對話,極是無奈,雖然她也很眼饞那餅子,肚子餓得咕嚕嚕作響,但是,畢竟還是送信回家重要,再任妞妞這般歪纏下去,還不知要生出何事。她趕忙開口,笑道,“嬸子,小女子因事有不妥,流落到嬸子家門外,實在又累又餓,嬸子好心,放我們進去歇歇腳,可好?”
那老太太好似纔看到瑞雪一般,疑惑得上下打量了她兩眼,瞧着瑞雪雖是沒有穿外衫,中衣和裙角上還有血跡,很是狼狽,但是那眉目神情,還有方纔說話那般文雅,都不像是普通女子,再一瞧她肚子凸起,顯見是正懷着身子,就動了惻隱之心,想了想,上前幾步開了院門道,“都是鄉里鄉親,怎麼會沒有你歇腳的地方,進來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