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舞抱了衣衫放到箱子裡,回身說道,“夫人,不如晚上我去探聽一下。”
瑞雪仔細想了想,搖頭拒絕,又說了幾句話,衆人都是反對,末了實在拗不過她,只好應了。
第二日,因爲是滿月的前一日,民俗裡有“曬尿窩”的習俗,意喻着孩子要長大了,馬上就要不尿炕了。所以,一大早晨,吃過飯,太陽剛剛爬上山頭,老嬤嬤就帶着幾個大小丫鬟,把屋裡所有被褥都抱出去晾曬,然後連同帳幔、軟墊等等都換了新的,只等明日滿月之期一到,母子三人就都可以見外客了。
趙家一次得了兩個龍鳳胎,男過百日,女賀滿月,原本該辦置兩次,但是趙豐年不在家,瑞雪實在沒有這個心情,就與張嫂子、翠娘商量,蒸上九百九十九個饅頭,舍給五十里外一個最貧困的寡婦村,算是替孩子積福德,求一個長壽安康,自家這些人也多添兩個菜,小小慶賀一下,待得孩子爹爹從彤城返回,再一起辦百日酒。
張大河忙着採買細面用物,又要照料作坊,忙得腳不沾地,張嫂子帶着金枝兒、石榴和過去幫忙的翠兒、彩月發麪蒸饅頭,大陶盆在案板上排了整整一排。
待得晚上,諸事已畢就拾掇了各自手頭的活計,各自轉回家去了,只等明早上上門,內外兩院竈間,六口大鍋,一起燒起來,不過一頭午就能把饅頭蒸好捨出去了。
很快,主子們都吃了飯,只剩下了小丫頭們聚在竈間,憋了整整一日的喜兒是徹底瘋了,這次不但砸了碗,甚至連同案板上的泡水,準備明早煮粥的米都撒了一地,彩月見她好似還要奔着麪缸而去,就徹底怒了,上前扯了她的衣領就罵道,“你簡直欺人太甚,這是我們家,你憑啥這麼糟蹋?”
喜兒也不甘示弱,伸手一把拉了她的頭髮,罵道,“我就糟蹋吃食怎麼了,我就欺負你怎麼了?”
彩雲哪裡能看着妹妹吃虧,急得臉色通紅,上前去幫手,卻被喜兒推了個跟頭,不等她疼得喊叫,喜兒居然大喊出聲,“趙家欺負人了,要打死我了,快來人啊。”
彩雲被她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爬起來,在她後腰上狠狠就是兩拳頭,喜兒吃痛,喊叫的越發大聲。
她們這一鬧,果然就驚動了上房裡的老少,一窩蜂似的跑過來勸架,混亂中不知道是誰絆倒了誰,居然齊齊跌倒,喜兒被壓在最下面,腰後咯兩個擀麪杖,疼得差點翻了白眼兒,但是眼角瞧得自家小姐已經進了正房,就又拼命扯了身上的小翠兒廝打,自然是又鬧成了一團。
瑞雪坐在炕上,正逗着孝哥兒玩耍,這小子當真像了他那個爹爹,日日除了吃就是睡,好似再沒有什麼事能引起他的好奇一般,哪裡像怡然,一被抱起來,眼珠兒就滴溜溜亂轉,很是活潑機靈的模樣。
瑞雪這當孃的也是個調皮的,兒子越喜安靜,就越是常抱這他逗弄,甚至瞧得他厭煩的小眉頭緊皺着,就笑得極開心。
母子兩個正玩耍着,就聽屋門吱呀有聲,瑞雪就頭也不回的問道,“嬤嬤,可是丫頭們又鬧起來了,真是沒規矩,主子不主子,客人不客人的,都攆去柴房住一晚就老實了。”
“月姐姐,蘭兒好想你啊!”
瑞雪聽得來人聲音很是生疏,猛然回過頭去瞧,卻見柔蘭一身鵝黃色衣裙,衣襟裙角都用金絲繡了朵朵薔薇花,頭上梳了雙螺鬢,斜插了兩隻珠釵,越發顯得那張白皙的小臉嬌美可人,加着眼裡的盈盈淚光,真是萬般惹人憐惜的楚楚佳人。
“你是何人,爲何不經稟報就進了我的屋子!”瑞雪皺了眉頭,高聲喝問。
柔蘭心裡此時憤恨的真想大喊大叫,上天爲何這般眷顧這醜女人,死裡逃生,流落這樣的窮鄉僻壤,不但沒讓她變得越加醜陋悲苦,反倒面色紅潤,眉眼間那份溫婉柔美,連她瞧着都嫉恨,若是讓表哥看見…
她扯了帕子,裝作擦着眼角的淚水,竭盡全力掩下眼底的恨意,慢慢走到了炕邊,哭得越發悲慼,“月姐姐,你真的把咱們姐妹往日的情分都忘了嗎,還是姐姐怨怪妹妹當初沒有爲你求情,妹妹那時,真是嚇壞了,不知要如何才能勸下姑母…”
瑞雪嗅得她身上的香味太過濃郁,眉頭就皺了起來,伸手把兩個孩子往炕裡推了推,然後惱怒說道,“你是隨同少將軍一起來的柔蘭小姐吧,我明日纔出月子,有事還請你明日再來!”
柔蘭掃了一眼兩個離她遠遠的孩子,心裡越發篤定,瑞雪沒有忘卻前事,若不然怎會如此防備她。
想到這裡,她迅速在屋裡掃了兩眼,確定除了兩個小毛孩子,再無外人在場,立時就收了悲慼模樣,冷笑出聲,“呦,一年不見,月姐姐真是脾氣見漲啊,可不是在將軍府裡那可憐模樣了,怎麼,是覺得表哥看不到,也露了本相了。”
瑞雪眉頭皺得更緊,同樣嘲諷出聲,“柔蘭小姐,你這不是也收了可憐兮兮的嘴臉,這般刻薄模樣纔是本相?”
柔蘭被堵得臉色一紅,低聲咒罵道,“一年不見,月姐姐的膽子也見漲啊,以前你可是從來不敢同我這般鬥嘴,難不成死了一次,還能壯膽氣?”
瑞雪仿似被她這句話觸動了什麼心事,剛要惱怒回擊,卻突然住了口,眉頭完全皺在一處,牙齒緊緊咬着下脣,雙手抱頭,漸漸嗚咽出聲,“啊,我的頭,好疼…救命,救命啊,不要打我,我沒有,我沒有與人私通,啊,我疼,烈哥哥救我…”
她起初只是蜷着身子抱着頭,繼而好似忍受不住疼痛,開始在炕上翻滾,有兩次甚至差點壓到了孩子,也讓本來驚疑不定的柔蘭,悔得腸子都要青了,難道,她當真是忘卻前事了?而自己剛纔那番話反倒激得她恢復了記憶?
萬一她想起以前與表哥的種種,那自己豈不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柔蘭恨不得想給自己兩巴掌,急切間也找不到什麼好辦法,正是跺腳的時候,屋門就開了,進來一串大小丫頭,見得自家主子在炕上打滾兒哀哭,立時驚得眼睛都紅了,紛紛撲上去抱得抱,拍得拍,倒茶的倒茶,出去喊人的喊人,忙成一團。
劍舞不知從何處回來,在屋子裡四處轉了轉,一把抓了柔蘭的胳膊,怒道,“你到底把我們夫人怎麼了?”
柔蘭正要悄悄脫身,突然被人抓了,就覺手臂上猶如被鉗子狠狠夾住,疼得她,不必假哭,眼淚就真要掉下來了,呵斥道,“你個賤婢,快放手!”
劍舞卻是仿似沒有聽到一般,扯了她就拖出了屋子,直接開了大門,把人甩了出去,正好武烈和安伯等人聽得動靜趕過來,雖是不知出了什麼事,但怎麼也不能眼見着表妹被摔死,於是飛身上前把人接到了懷裡。
柔蘭是嚇得臉色慘白,剛定下神來,見得自己抱着表哥的脖子,立時大哭出聲,“表哥,那賤婢要殺了我,表哥要替我做主啊。”
武烈皺眉安撫她兩句,就擡頭瞪向劍舞,怒聲道,“大膽奴婢,爲何對主子動手?”
劍舞臉上半點兒懼色都沒有,冷聲說道,“她不是我趙家的主子!我們小姐還沒出月子,不能見外人,已是幾次三番告知過了,可是,她剛纔指使丫鬟在竈間鬧事,引了我們過去勸架,然後偷偷溜進了正房,不知對我們夫人說了什麼,我們夫人如今頭痛難忍,若是夫人無事便罷了,若是有事,我定然殺她替夫人報仇!”
“月兒頭痛難忍?”武烈聽得瑞雪有事,立時就放開了懷裡的若蘭,哪怕她差點兒沒站穩摔倒,都沒理會,擡步就要奔進正房。
安伯趕緊伸手攔了他,說道,“少將軍且慢,你進去怕是有些不便,不要着急,待老夫進去瞧瞧。”
木三自然也不能看着武烈衝進自己二嫂的內室啊,上前拉了武烈的胳膊就不放了,笑嘻嘻勸道,“武兄放心,我‘二嫂’肯定會沒事的。”這‘二嫂’兩字咬得分外清楚,堵得武烈一口氣憋在胸口火辣辣的疼,扭頭正好看見柔蘭站在一旁發愣,衝口就是叱罵道,“你到底同她說了什麼?”
柔蘭被吼得猛然醒過神來,又是委屈又是憤恨,眼淚不要錢一般嘩嘩就流了下來,啜泣着,“表哥,我想跟月姐姐道歉,想問她這一年如何過的,可是月姐姐就突然頭疼,表哥,你要相信我…”
武烈哪裡肯相信她的話,“你只說了這些,她能頭疼成這個模樣?”
柔蘭想要辯解,但是瞧得自小就沒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的表哥,這般疾言厲色對待自己,再也忍不住委屈,狠狠跺腳,哭着跑回了廂房。
武烈氣得鼻子裡都要噴出火來,萬分懊悔,當日怎麼就沒派人把她送回去。
正房裡,瑞雪一邊喝着茶水,一邊笑眯眯的“哀叫”上兩聲,不時還轉向衆人眨眨眼睛,惹得大夥都是極力忍耐,才勉強沒有笑出聲來。
安伯坐在炕邊,輪流傲氣兩個孩子,在他們身上拍拍捏捏,簡直喜愛到了骨子裡,若不是要陪着兩個孩子的孃親演戲,他都想仰頭大笑了,這兩個孩子可沒辜負他那些補藥,都長了一副練武的好根骨,想想以後,兩個孩子學了一身的武藝和醫術,行走江湖,名揚天下,那該是何等的驕傲和威風。
再一想他們的師傅是自己,老爺子簡直連骨頭都輕了三分。還有什麼比好的傳人更讓老江湖們欣喜?而他一次得了兩個,兩個啊,說出去都能讓一干老友們羨慕的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