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裡也只有姐姐敢這樣對鍾柏龍說話,鍾未昔把書包放在課桌上,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裡媽媽的樣子還是那麼恬靜溫柔,她不恨爸爸,只是很想念媽媽,尤其是快要高考的這幾天,特別想。
想媽媽給她做的荷包蛋,想媽媽給她包的餃子,還想每天晚上睡覺前,媽媽給她蓋被子,講的那些童話故事。懶
非常想在夢裡見見媽媽,但是她的夢少,這個希望落空了。
外面響起鍾柏龍和鍾未染的聲音,“爸,這個蝦做得不好吃,辣椒放太多了,我會臉上長痘痘的,醜了怎麼樣?”
“好,好,好,爸爸錯了,下次爸爸改進。你嚐嚐這條清蒸鱸魚做得怎麼樣,肉質嫩不嫩,這可是爸爸專門買來的,給你補補……”
努力不讓自己落淚,手指反覆撫着照片上媽媽的臉,鍾未昔轉頭看着窗外,她在等哥哥,哥哥幾天前給她寫過信,說會在她高考前過來看她,幫她補補功課。
“未昔……”
聽到鍾柏龍很久之後的聲音,鍾未昔心口一陣陣發冷,不許哭,昔昔這一次不許哭,絕對不許哭。
你要爭氣,考上大學,遠離這個家,自己去獨立。
冷靜下來,慢慢起身走出去。
飯桌上,鍾未染父女倆已經吃了好長一會兒,飯菜只剩下一半,鍾未昔自己動手盛了一碗米飯,坐在自己一直坐的位置,默默吃起來。蟲
鍾柏龍和大女兒又講了一些話,把目光轉向許久不曾關注的小女兒身上,剛剛順的氣一瞬間又堵起來,同樣是鄭瑛生的,長了張一模一樣的臉蛋,怎麼這姐妹倆有這麼大的差別。
一個處處優秀,從不讓他操心,每次去開家長會,他總是全年級家長中最風光的一個。
一個剛好相反,悶聲不響,偏偏做的那些蠢事能把人氣得半死,最氣人的是她還和外面那批小痞子有來往,那個姓佟的放着好好的學不上,去當什麼混混,還學人去搶地盤,真不知道她腦子是怎麼想的。
他去參加未染學校辦的高考動員大會,校長說高考前夕家長要多給孩子鼓勵,不要給孩子壓力,要不是看未昔快高考了,容易引起情緒波動,他早就收拾這小兔崽子。
停了片刻,鍾柏龍眉皺在一起,對鍾未昔說,“你和你姐姐一塊兒參加高考,這幾天有什麼不懂的問題抓緊問你姐姐,你能考上最好,考不上再另做打算。”
鍾未昔不懂鍾柏龍的“再做打算”是什麼意思,就算現在不讓她參加高考,又能怎麼辦?
她在爸爸面前從來是說不上話的,把放在桌下的左手輕輕環住自己,輕輕點了點埋在飯碗裡的小腦袋。
次日下午鍾未昔一個人在家裡做題,爸爸和姐姐出去了,姐姐說要買2B鉛筆之類的考前文具,走之前爸爸好象想起了什麼,說了一句,“你姐姐不用複習都給你考的好,你就好好在家多學習,文具你姐姐有的,我也會給你買上一份。”
其實她不需要文具,筆袋裡圓珠筆、水筆,橡皮、尺子一應俱全。2B鉛筆是平常考試的必需品,還有一大截沒用完,高考可以繼續用。
做試題看書到下午三四點,肚子開始餓了,她放下筆跑到廚房,打開冰箱,中午的飯一點沒剩下,倒是有一包麪條,小嘴脣咬起來,她不會做飯,下面條更不會。
奔回房間,從書包裡掏出一大把一毛硬幣,平日爸爸給的零用錢她捨不得花,全換成了一毛,這樣每次花的時候都是幾毛幾毛出去。
樓下小賣部有小浣熊乾脆面,既好吃又能收集裡面的卡片,早就成爲校園裡大多數同學的最愛。她也喜歡,聽說出了新口味,早就想嚐嚐,平常她是捨不得吃的,一包要五毛錢,有點貴。
她今天心情有些悶悶的,總想吃點什麼讓自己心情好一些,媽媽還在天上看着她,不能帶着壞心情去高考,就買包小浣熊鼓勵一下自己吧。
小賣部的老闆把一包小浣熊乾脆面放在櫃檯上,她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回到家不急着開袋子的封口,可以先把面揉碎,然後再打開,把調料包撒上,用手指捏一點碎面,每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小賣部旁的電線杆子上靠着個流裡流氣的人,攔在她面前,一臉堆笑,“昔昔妹妹。”
勺子哥的趨炎附勢,在佟冠楠面前輕易把她出賣,不愉快的記憶涌上來,鍾未昔下意識向後退,揹着小手看着勺子。
“別怕,昔昔妹妹,我今天來是向你賠禮道歉的,是你勺子哥不好,可那不能怪我,你也看到了,在幫裡我就跟這個差不多大,輪不到我說話。”勺子用大拇指掐着自己的小手指比劃,“我那麼做也實在是沒辦法,怎麼說我也是看着你長大的,和涵炎那麼熟,算你半個哥哥……”
鍾未昔實在不懂勺子哥怎麼突然跑來說這些,一說一大通,又是套近乎又是訴苦,說他是怎麼無奈,怎麼被逼,怎麼心裡掙扎,讓人聽了心裡怪怪的。
“勺子哥。”她等到他語句中有一點停頓,小聲開了口,往樓梯口走,“我還要複習功課。”
勺子這次沒攔她,在她身後熱乎乎地大叫,“哎,我說昔昔妹妹,別忘了在楠哥面前替我美言幾句……”
鍾未昔腳步沒停,飛快地跑上樓,跑得人氣喘吁吁,雖然還不太懂勺子哥爲什麼會突然跑來說這些,但是她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很不好的感覺。
天快黑了,鍾柏龍和鍾未染纔回來,早過了平常家裡的晚飯時間。
“哎呀,累死了……”鍾未染嬌嬌的聲音從門板外傳來。
鍾未昔在看一份以前的數學試卷,上面有幾道題她做錯了,旁邊有她更正的答案,一定要吸取教訓,同樣的題目下次不能再做錯。
不一會,外面有炒菜的聲音,又過了半個小時,鍾柏龍叫開飯,鍾未昔放下試卷走出去。
鍾未昔靜靜吃飯,斜對面坐着鍾柏龍,鍾未染倒是沒看見,鍾柏龍又叫了一聲,鍾未染才慢吞吞走出來,摸摸肚皮,沒看桌上的菜,噘着小嘴說,“我吃不下了,剛纔在麥當勞吃太撐了……”
鍾柏龍想向大女兒使眼色已經來不及了,飯桌上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鍾未染說完纔想起在麥當勞餐廳點完一大堆東西的時候,爸爸千叮嚀萬囑咐,說過叫她保守秘密,回到家要隻字不提。
鍾未昔儘量讓自己無動於衷地吃着碗裡的飯,她什麼都沒聽見,那麥當勞有什麼好吃的,不就是漢堡,不就是飲料,不就是薯條,不就是油炸的垃圾食品嗎?
她沒吃過,也不喜歡吃這些,她只愛吃飯,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可是她好象感冒了,鼻腔裡幹到泛酸,喉裡的堵塞感一陣比一陣厲害,右手扒飯的動作變慢,機械地往嘴裡一口一口地塞。
這感冒來勢洶洶,好嚴重。
面前有一份熱氣騰騰的番茄炒蛋,是她最愛吃的菜,爸爸從來沒燒過,因爲姐姐不喜歡吃。
她剛剛乍一在飯桌上看到的時候覺得好驚訝,心裡隨即一陣開心,很明顯,這是爸爸特意給她做的,給她在高考前加油打氣用的。
晚上她躲在被窩裡抱着媽媽的照片,一定要告訴媽媽,爸爸給她做番茄炒蛋了,爸爸做得可好吃了,是她吃過的最好吃最好吃的菜。
眼中蒙上一層淚意,她想以前感冒嚴重的時候又是流眼淚又是淌鼻涕,這沒什麼,很正常,是感冒的症狀。
喉嚨裡一潑潑涌上窒息的疼,她再也吃不下碗,害怕飯到嘴裡會混着眼淚吐出來,放下碗筷,說了聲‘我飽了’。
沉重的腳步,燈光把落寂的背影長得老長,單薄而孤獨,直到慢慢消失在房門後。
這時候的鐘柏龍臉上一陣臊-熱,讓未染盡興地吃完麥當勞,他回來的路上路過菜市場買菜,意外地決定晚上做一道番茄炒蛋。
未染不喜歡吃,直在旁邊嚷,他只當沒聽到,因爲對家裡的小女兒存一份內疚。
他想就當給未昔一個補償吧,誰教他偷偷讓未染吃麥當勞來着。
只要聽話,表現優秀,他不會小氣到不滿足孩子的要求。只是未昔這孩子實在讓他難受,未染就不同了,他只要一看到就會心花怒放,別說吃麥當勞了,就是要吃大餐,他都會想辦法讓孩子吃。
獎罰分明,這是他對兩個孩子的一貫態度,未昔比起未染天差地別,不給獎勵也是理所當然的,現在家長不都這麼做嗎?
他沒錯,就算鄭瑛今天還活着,他也會這麼幹。
身爲父親,他對未昔已經仁至義盡,和一幫沒學好的小青年混一塊,中考沒考好,他咬牙借錢買給她上,錢到今年才慢慢還清。看她要考大學,他無條件支持,該做的他都做了。
回到書桌前的鐘未昔拿起筆,繼續專心看題,一滴兩滴三滴的水漬在試卷上熨染開,用手抹掉,可更多的砸在試卷上,轉而變成一大灘。
吧嗒吧嗒……
眼淚怎麼也止不住,成串的滾下去,她不該哭的,她沒姐姐表現好,沒有姐姐成績優秀,她不能跟姐姐比,姐姐吃麥當勞是應該的,她沒資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