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晶晶站在囚室外，隔着鐵柵欄觀察許久。
編號15的古屍蜷着身子, 背對着外面似乎睡得極沉。
外面一行人低聲議論項目進度, 隔壁試驗對象發了狂了一樣晃動柵欄叫罵，對他都沒有半分影響。
俞晶晶知道他沒睡着, 聽呼吸聲就聽得出來。
臨近中午, 不止試驗對象需要進餐, 十五號也一樣餓扁了肚子。
食慾是無法抵制的，特別是腦袋裡只有這一項慾望的古屍族。
他在吞嚥口水, 胃部發出輕鳴, 俞晶晶一動不動，仔細聆聽。
“讓讓。”
看她靠得太近, 雲錚上前拉了一把。
俞晶晶回頭，發現有幾位工作人員推着餐車進來了。
餐車上層是很普通的一份飯食。
一個炒菇一個青菜, 海蠣湯和米飯，清清淡淡沒什麼油星。
將菜擺上托盤的後，工作人員又單獨放個紙碟, 倒了顆進化顆粒上去。
“放我出去！讓我出去！你們這些垃圾！怪物！硬了不埋的臭狗屎！”試驗對象看到工作人員擺飯動作，依舊掙扎踢打個不停。
進化顆粒自第四天起開始服食，每隔一天追加一顆, 今天是第八天, 到了該服藥的時候了。
看到進化顆粒，俞晶晶腦海中自動浮現報告書觀察報告上的一系列內容。
他耳上打了標籤，上面有15-23的字樣，隨着叫喊晃動搖擺不定。
在這個項目中, 從15號身上提取的病毒，一共分出了25個樣本。
這名試驗對象，就是幸運存活的23號。
其他人，都死了。
“吃飯。”
工作人員聽慣了罵聲，面無表情拉開牆上窗洞隔板，將托盤塞進後，又咣地一聲蓋住。
叫罵還在繼續，卻無人搭理，不止工作人員，雲錚帶來的一行人，也是聽而不聞。
人類遭受到的苦楚，屍族並無代入感，就像實驗室中的小白鼠一樣，在他們看來都是工具罷了。
只俞晶晶向那邊看了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
23號罵累了，氣喘吁吁坐倒在地。
休息片刻，他又扶着牆起身，從格子裡取出餐盤，抓了米飯往嘴裡填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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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湯勺這樣的利器是不會有的，連碗盤都是紙做的。
囚室內共有六個攝像頭，全方位監控。
試驗對象有任何反常行爲，背後的監視人員都會立刻發現，做出反應。
剛纔還憤怒叫囂的23號，吃起飯來狼吞虎嚥，就像是例行公事罵完，轉到休息時間一樣。
“馬上就會睡了，不會再吵。”
見俞晶晶頻頻轉頭，工作人員溫和一笑，“給了些助眠藥，免得影響到各位。”
23號聽到這話，手微微一頓，接着又迅速填塞，像是生怕下一秒就有人過來搶奪一樣。
摻了助眠藥的飯菜被清掃一空，23號撫着肚子，面上竟是異樣平和。
爲了抵抗病毒侵襲，身體消耗巨大，等不及用餐便飢腸轆轆，餓得人幾欲發狂。
剛纔的暴躁行爲，倒有大半是因爲飯菜沒能及時送到引發的，現在吃飽了，就懶洋洋沒了鬥志。
負責回收垃圾的人敲了敲窗口，23號趕緊把進化顆粒塞進嘴裡，把餐盤放回原位。
俞晶晶跟着雲錚站在15號囚室前，目光卻一下停留在23號身上。
看他自覺回了牀上，數秒便沉入夢鄉，俞晶晶才慢慢收回視線。
“不是說進化顆粒很珍貴嗎？給試驗對象每餐提供，是不是太浪費了？”
雲錚看她一眼，“項目能成功，這點投入算什麼。”
“可惜了。”俞晶晶嘆氣，“我都沒有，他卻餐餐有得吃。”
“不是每餐，隔天一次，這是測試後最合適的用量。”雲錚笑笑，“怎麼？眼紅了？”
將手探入懷中，雲錚摸出個小盒子晃了晃。
裡面有軟物撞擊的聲音，悉悉索索聽起來數量還不少。
“要嗎？”
俞晶晶迅速伸手，“要。”
“不給。”
雲錚很欠扁地將盒子在她眼前繞了一圈，接着放回原處。
俞晶晶的手很尷尬地託在身前，其他人看到了，都很自覺地偏頭不看。
雲錚以爲俞晶晶會惱羞成怒，身體保持在警覺狀態下，防着她推拉踢打。
誰知俞晶晶收了手，面上卻依舊帶着笑，“不給算了。”
“你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
昨天那個仗勢欺人的“未婚妻”上哪兒去了？
就因爲他說那件事算了，就老實本份起來？所以原先是準備答應，才擺出那份派頭？
“他起來了。”
俞晶晶沒有回雲錚的話，大步向前，靠近柵欄。
15號的午餐正在準備，工作人員從餐車下部一樣樣往外搬，23號狼吞虎嚥吃完了，這邊才弄得差不多。
聞到味道，15號也不繼續躺在牀上等，翻身坐起，望向這邊。
看到他形容，俞晶晶瞪大眼睛。
瘦如枯柴的身體，被破開了半邊的腦殼，紅白混合的腦漿掛在破口上，能清晰看見內裡的跳動與顫抖。
他的臉，瘦得只剩巴掌大下，幾乎就是顆骷髏頭，只有幹皮附在上頭，隨着表情變幻牽扯皺裂。
身上穿的灰袍子，寬大破舊，細瘦胳膊撐在牀邊，兩節枯枝一般。
不用再往下看，俞晶晶也知道是什麼情景，不外乎骨架附着皮，跟上頭整齊劃一罷了。
盯視着他，俞晶晶喃喃出聲，“他的頭……”
“有個項目，破過腦袋。”雲錚說。
“爲什麼不關閉？不縫合起來？！”
看他站起，身體晃晃悠悠前行，腦仁跟着顫抖彈跳，動作若是太大，幾乎滿溢而出，俞晶晶不忍地垂下眼睛。
“還有用處，沒必要開了關關了開。”
這副被驚嚇到的模樣，正是雲錚想看見的。
可瞧她雙手握着柵欄，骨節收緊泛白，頭都不敢擡起來，心中又有些不忍。
“古早屍族對痛覺並不敏感，他們近屍並不近人。身上的傷處，沒你想那麼難受。”爲了讓俞晶晶心情好些，雲錚又多解釋了幾句。
旁人看着心寒膽戰的頭顱缺口，15號卻早已習慣成自然。
面上沒有苦楚之色，表情木然，兩隻眼睛呆呆望着搬運過來的食物，一眨不眨。
給23號送餐，是通過可開啓的牆面窗口，15號卻是直接打開囚室大門，幾個人一塊擡進去的。
工作人員一進來，俞晶晶就聞見了濃烈的血食氣息，現在看到他們擡的東西，下意識退開了一些。
不止俞晶晶退了，雲錚跟其他人也讓開了一些，以防屍塊上淌下的血水濺到身上。
一條腿，半個軀幹，半顆大腦。
東西都是剛斬下的，但並不新鮮，從肉塊邊緣的色澤可以看出屍體至少放了三到五天。
扔下東西，工作人員紛紛退離，15號呆看半響，才蹲下身子，掏起那半顆大腦看了看，塞進嘴裡。
雲錚看了幾眼，就帶着雲長林轉到一邊，向工作人員問詢起15號最近的身體狀況來。
報告書上雖有介紹，但記錄下的東西比較片面，想了解得更詳細，聽負責餵養的職員口述是最好的。
俞晶晶跟雲青兩個人無事可做，站在囚室前，各懷心思。
“俞小姐，咱們去那邊坐坐吧？”
雲青一直抱着箱子，累倒不累，就是有些礙手礙腳。
囚室裡的古屍吃東西動靜特別大，又撕又咬還帶扔的，不喜歡吃的部分到處甩，扯成破條的皮差點沒從柵欄間隙飛出來落到雲青腳背上。
隔壁就有給工作人員配的休息長椅，過去坐一坐，等雲錚事情忙完就可以離開了。
“你去吧。”
俞晶晶一動不動，聲音低沉，情緒不大好的樣子。
雲青還想說話，卻被俞晶晶一個動作制止了。
“你去休息，不用管我。”
說完，俞晶晶回頭繼續盯着囚室中的古屍瞧，雲青只能一個人抱着箱子退離。
古屍進食的畫面，並不太美妙，俞晶晶卻看得很認真。
15號咽完半顆大腦，又伸手掏了軀幹內的嫩肉來吃，大腿似是被嫌棄了，扯過兩口便不再碰。
他吃得很快，沒幾分鐘扔進的東西就少了大半，肚腹高高撐起，進食速度慢了下來。
古屍吃得差不多了，又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才記起下一步該做什麼。
牆邊有掛架，一排污黑乾硬的毛巾懸着，他晃着身子過去，扯了一條抹嘴擦手。
看得出古屍變異之前，是個愛乾淨的人，他擦拭的動作極有章法，從上到下，指節縫隙也照顧到了。
毛巾浸了血，變軟了些，但擦來擦去也沒擦到什麼，只表面一些抹掉了，積年累月的血污緊貼肌膚，根本去除不淨。
“喂。”
俞晶晶沒忍住，輕輕喚了一聲。
其他人隔得遠，又都在討論事情，沒人把注意力放到這邊。
古屍動作一停，僵硬轉頭，眯眼看向俞晶晶所在方向。
俞晶晶站了許久，都沒引起他的注意，聽到聲音，古屍纔有了反應。
看到他眼睛上蒙着一層白霧，看人的時候眯得極緊，方位也有些捉摸不定，俞晶晶便用腳踢了踢柵欄。
這一點聲響，果然給他指引了正確方向。
鎖定方位，古屍動作瞬間變得靈活，三兩步衝過來，驚得俞晶晶向後退了半步。
距離拉近，他便看得清了。
盯着俞晶晶看了半響，古屍扯動嘴角，僵硬吐字，“你怎麼在外面？”
俞晶晶沒聽懂這話的意思，只呆呆看他。
“你，爲什麼，在外面。”
他嗓音嘶啞，吐字有些含糊，刻意放慢速度，就是爲了讓她聽得清楚。
“我從上面下來，所以……所以在外面？”
俞晶晶猶豫片刻，按自己的理解回了話。
他困在囚室，而自己站在籠外，外面應該是指的這個意思吧？
“你走！”
俞晶晶的回答，似是觸犯到了古屍敏感神經，他毫無預兆地伸手攥住鐵欄，怒目嘶吼，“走！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