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秦曉勇塊頭比同齡人要壯得多, 一米六的個頭, 百來斤的體重, 把門縫堵得嚴嚴實實。
“我不補課，也不看書！你走！”他扯着嗓子吼完, 用力把門推上。
俞晶晶伸出兩根手指抵住，輕飄飄將門支開。
木地板清明如鏡, 秦曉勇穿着雙拖鞋，被俞晶晶連門帶人推得直打滑, 一直夾到牆角才靠體型卡住。
俞晶晶看到鞋櫃上有鞋套, 自己拿來套了鞋, 順手把門帶上了。
再看秦曉勇，他眼眶含淚，反手抹個不停, 一副委屈上頭的樣子。
“你是男孩嗎？”
“我不是男的你是啊？”秦曉勇氣得要死。
“那哭什麼？我以爲男孩都不哭的。”
一句話把秦曉勇噎沒了聲。
俞晶晶往屋裡走, “你的房間在哪裡？”
“我不補課！我說了不補，你出去，別在我家！”
秦曉勇追上來, 攥拳頭繼續虛張聲勢。
原本看這個老師瘦瘦小小，只比自己高上一點, 還蠻有把握把人錘回去的。
現在看過她開門的氣勢，秦曉勇不敢出手，能使喚的就只有自己的大嗓門了。
“這個不是你說了算。”
屋子很大，裝修風格簡潔，朝陽位置最好的房間被用來做了書房。
看到桌上擺着的習題卷子, 俞晶晶就知道以後的工作地點是在這裡了。
秦曉勇跟着嚷了嚷半天，俞晶晶也沒理他，翻看完他做過的習題本後，對這個孩子目前的學習進度差不多就瞭解了。
秦曉勇倒是想把自己的本子搶回來，可手還沒伸出去，俞晶晶就把他擋回來。
試過幾次，俞晶晶沒怎麼樣，他自己胳膊開始陰陰疼起來，就不敢了。
“六年級下學期，你一節課都沒聽過嗎？”俞晶晶坐在椅子，指着一塌糊塗的習題冊問，“最簡單的都錯了，爲什麼？”
“我聽了！”秦曉勇感覺受到了侮辱，“我聽了的！題也做了，還要我怎麼樣。”
“可這個程度，及格線都到不了。”
俞晶晶口氣平淡，臉上也沒露出什麼懷疑表情，但秦曉勇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我成績很好的！這段時間雖然降了，但是多做幾道題，用用功就能趕上來，不用你教 。”
爲了證明自己說的話真實可信，他拉開抽屜，把五年級六年級的卷子扔到桌上。
卷子忽地散開，露出一連串鮮豔分數。
雖然沒多少滿分，但九十以上佔大部分，偶爾有八十七十，都是六年級上冊後期內容。
從這些卷子裡，俞晶晶能發現秦曉勇成績一路下降的軌跡。
六年級上學期尾，他的各科表現都開始下探。
這個時候初顯徵兆，到了六年級下學期，就開始坐了過山車，直線下滑。
扔出去的一百分卷子沒吸引到俞晶晶視線，反而是那幾張七八十分的被她拿着翻來看去，秦曉勇又快氣哭了。
“先講數學，從六年級上期第八單元開始，補補基礎。”俞晶晶抽出書架上的數學書攤開。
不管秦曉勇怎麼抗議，俞晶晶該講的題一個都沒拉下。
開始他還怒不配合，滿屋子亂轉，俞晶晶聲調起得高，捂着耳朵也能往裡鑽。
轉悠了十幾分鍾，聽多了唐僧唸經，秦曉勇就有些撐不住了。
看秦曉勇乖乖回到桌前坐下，俞晶晶以爲他舉了白旗，多少願意聽點。
沒想到秦曉勇屁股落到凳子上，下一秒就趴桌了。
對於這種拒不配合的小孩，俞晶晶也沒什麼處理經驗，只能先把題講着，磨合一段時間再說。
趴着總比亂轉好，至少比剛纔離得近，不需要她提高音調。
“這一題大致思路就是這樣的，其實很簡單。我出一題類似的，你做做看。”
俞晶晶在草稿紙上把題型稍稍變幻了一下，推到秦曉勇面前。
秦曉勇兩手疊着，腦袋擱在上面，一直保持着這個拒不配合的姿式盯住桌上臺燈。
俞晶晶剛剛講這道題的時候，還看見他撇了自己一眼，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這會兒再看，他已經睡熟了。
動作沒變，只是眼睛閉上了，之所以知道他睡得很熟，是因爲半張的小嘴裡開始吹出鼾聲。
俞晶晶放下書，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在喊與不喊之間搖擺了一會，她決定放棄。
第一天，想給她個下馬威，用這個方式來表達拒不配合的決心，可以理解。
堅持幾次，看到事情絕無更改的可能，應該就會認清現實，稍微做點配合了。
收拾好桌上東西，俞晶晶閒着無事，便打量起這張間書房來。
這間屋子採光極好，大大的窗戶，望出去就是漂亮的衡海和海邊起伏山脈。
一座又一座的校區標誌性建築點綴山間，給這片風景增添了一份濃厚的學術氛圍。
這家主人把書房選在這個方位，應該也是想孩子受些薰陶，將來能進入這些知名高校學習。
從秦曉勇以前的卷子來看，他學得還是比較紮實的，照這個步調走下去，應該是一路名校的水平。
五年級下學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走到了下降拐點的呢？
問題一閃而過，很快又被拋開了。
什麼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能不能追上來。
不過掉了半學期課，只要抓緊些，一個月的時間綽綽有餘。
俞晶晶從書架上抽了本書翻看，原本是等他自己醒了，再接着下面的課講。
可書翻完了，秦曉勇睡得依舊香甜，連動作都沒改一下。
課堂上趴着睡覺的同學俞晶晶見過幾個，幾十分鐘課講下來，睡得再沉也會忍不住變幻一下姿式，以免手腿僵麻。
秦曉勇卻像是沒有任何感覺，腦袋架在交疊的胳膊上，睡得呼呼有聲。
如果說秦曉勇是用睡覺這招來抵抗學習，給俞晶晶軟釘子碰，那不得不說他實在是煞費苦心，毅力驚人。
他不起來，俞晶晶就繼續等，想看看他到底能犟到什麼時候。
時鐘滴答，指針指向五點，秦曉勇終於挪動了一下……換了個動作繼續睡。
又睡了半小時，秦曉勇纔有了動靜，晃晃腦袋直起了腰。
看到他嘶牙咧嘴的樣子，俞晶晶才知道他不是沒感覺。
血脈不通，身上該麻木的地方早麻木了，只是睡得太沉沒感覺到而已。
“你怎麼不喊我去牀上睡？嘶……”
秦曉勇兩隻胳膊跟灌了鉛一樣，動彈一下都難，稍稍挪動就像是千萬只螞蟻在噬咬一樣，難受到抓狂。
“還有時間，來講講題。”俞晶晶把書攤開，繼續工作。
看俞晶晶又開始巫婆唸經，秦曉勇氣得腦袋疼，全身痠麻，想跑開都沒辦法，只能硬挺挺聽着。
“明白了嗎？”
“有什麼不明白？你當我傻子？這都學過的。”
好不容易身體活動開了，俞晶晶又瞅着時間遞了筆過來，要他解題。
握緊筆桿，秦曉勇咬着牙把題寫完了，就是爲了證明自己不蠢。
上學期的題，閉着眼都能寫，她叨叨叨來回講，真當他傻啊！
“嗯，不錯，做對了。”
俞晶晶看了看，點頭表揚。
張慶麗推開書房門，看到秦曉勇跟俞晶晶肩並肩，正拿着習題冊討論，臉上瞬間掛上笑容。
“喲，學着呢？挺用功的嘛。”
“媽！”
秦曉勇垮着一張臉回頭，滿滿的控訴欲都寫在上頭，一看就是經受了慘無人道的摧殘。
他的這副模樣，充分證明了張慶麗的正確選擇，她衝俞晶晶讚許一笑，“還有一會兒，我先去做飯，你們慢慢講。”
“媽！！”
門無情關上，截斷了秦曉勇怒吼。
平時張慶麗不會這麼早下班，今天是因爲家裡來了補習老師，想提前回來看看教學情況如何。
剛剛那一幕，讓張慶麗尤其滿意，這幾個月她都沒看過秦曉勇這麼乖巧地坐在書桌前做題了。
她瞧俞晶晶也滿意，樸實無華，一看就是老實學習的孩子，又有點教學手段，能治住秦曉勇。
六點是約定好的結束時間，看着還有半小時，張慶麗就挽袖子做飯。
第一天留人吃頓飯，彼此加深瞭解，有個好的開始。
時鐘敲響，俞晶晶從書房出來。
秦曉勇抹着眼淚跟在後頭，看張慶麗笑着看自己，氣得衝進房間甩上門。
“一點到六點，一共五小時。你點點，看對不對。”
張慶麗擦擦手，拿出錢包點了個數，遞給俞晶晶，“晚上就在這兒吃頓飯，正好聊聊今天的學習情況。”
俞晶晶接過，從裡面抽了三百塊，剩下又遞還給張慶麗。
“今天只上了兩小時課，用不了這麼多。”
看張慶麗一臉訝異，俞晶晶就把秦曉勇睡了一下午的事說了。
“他又睡了？”張慶麗火冒三丈，“真是皮癢了！天天睡都睡不夠，老師來了還趴桌上睡，有這麼氣人的嗎！”
她說着話，抄起插在花瓶裡的雞毛撣子，氣沖沖去敲臥室門。
門只虛帶着，一用力就推開了。
俞晶晶站在外面，比張慶麗遲一步看到屋中情景。
“這孩子！”張慶麗捏緊撣子，氣得身子都在打顫。
俞晶晶走過去，看了眼趴在牀上已經睡熟的的秦曉勇，總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下午也是，現在也是，他睡得太快太沉。
說是睡死了，倒不如說是暈過去了來得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