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臂外側的這塊黑色印記大約有半個巴掌大小。
印記邊緣模糊，隆起於皮膚表面，散佈着一些難看的突起顆粒。
趙恆五官清秀，皮膚白皙，個頭高高大大，穿着也是走清爽風，從哪個角度看都賞心悅目。
而這塊突然暴露的不規則色素瘤，猛一看去，就像是在美妙畫卷上砸了團污泥，徹底拉低了整體觀感。
趙恆緊緊揪住衣袖，花了很大力氣才遏制住暴怒的衝動。
“你在幹什麼！”他怒目圓睜。
“驗證一下想法。”
俞晶晶封閉了部分嗅覺，並不能聞出趙恆身上惡化部分的味道。
不過看了這東西外觀，再結合中午的印象，也能得出狀況不差的結論。
如果讓豪叔來看，這截胳膊鐵定能用。
實在沒有材料，割去不好的這一點，俞晶晶也能接受用這部分烘製原料。
能進口的東西，就不算壞。
所以趙恆這條胳膊，只要處理得當，應該是能恢復的。
趙恆並不知道俞晶晶心中所想，當然不清楚自己這具身體，做爲食材被掂量了。
凝視俞晶晶片刻，發現她看過那東西，還依舊保持着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趙恆心頭怒火漸漸平息。
“你……沒覺得難看？不害怕嗎？”他輕咬下脣。
所有見過他這塊胎記的女生，沒有一個不面露驚惶，過份些的甚至會當場掩面尖叫。
她爲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難看？”
察覺到趙恆心中緊張，俞晶晶笑道：“怎麼會。”
不論是血肉模糊的屍身還是多年風乾如柴的殘骸，哪個都比他這塊不痛不癢的疤痕視覺效果來得刺激。
人類喜歡裝扮自己，在意外表穿着，俞晶晶能理解，卻不會像他們那樣在這些外物上太那麼大功夫。
身體清潔做到位，衣服乾淨整齊，頭髮紮起不遮擋視線就可以了。
花時間裝飾和掩蓋自己的缺點，本質上是取悅別人，俞晶晶並不需要這麼做，所以從不在這邊浪費精力。
趙恆一直穿能遮掩這部分的衣物將其隱藏，這也是在意旁人目光的一種體現。
看出他面對這個問題的不適，爲了讓他自在一點，俞晶晶努力笑得和氣些。
俞晶晶穿着件土氣的碎花半裙睡衣，下樓匆忙，眼鏡也忘了戴，頭髮蓬亂披在細瘦肩頭，一副不休邊幅的模樣。
這樣的女生，趙恆平時多一眼都不會瞧。
可現在，他盯着這張掛着笑意的臉，卻有些放不開視線。
五官擠得太過，笑得實在有些假，一看就是爲了安慰他，刻意做出的表情。
其他女生在驚嚇過後，也會努力想辦法平和氣氛，盡力彌補不久前的失態。
可同樣是假笑，俞晶晶這張臉，卻莫名真誠。
認真看了，趙恆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女生的印象有着很大的誤差。
她並沒印象中的那麼難看，拿掉眼鏡後，這雙眼睛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非常漂亮的。
夜風襲來，趙恆聞見她身上傳來清新的沐浴露香氣。
髮梢微微溼潤，沾在肩頭裸露的小部分雪白肌膚上，黑得亮眼。
原以爲的邋遢與不修邊幅，在仔細觀察後，才知道是先入爲主的印象在做怪。
“明天去醫院，做個檢查。不要覺得沒有症狀就忽視，這個真不能再拖了。”
看趙恆神色變幻，半響沒吭聲，俞晶晶擺擺手。
“沒什麼事的話，我回去了。”
“別走。你說明白點！”
趙恆快步追上，攔住去路。
其實趟醫院自然就有解答，可是看趙恆的意思，不給出回答是不準走了。
俞晶晶想了想，覺得事情還真不太好解釋。
“這東西打我出生就有，醫院那邊做過檢查，只是普通的血管角化瘤，對身體沒什麼妨礙。激光可以去除，但會大面積留疤，所以就保留了這麼多年。”
俞晶晶沒吭聲，趙恆就主動做說明。
“以前沒事，不代表現在沒事。還是檢查一下爲好。”
“雖然……它有些難看，但真沒你想的那麼嚴重。”看俞晶晶一臉嚴肅，趙恆小聲解釋。
這塊角化瘤確實難以入目，偶爾生出帶着油膩性鱗屑的丘疹，密密麻麻趙恆自己看了都噁心。
俞晶晶或許是無意間看到了那個狀態下的疤塊，以爲是什麼惡性腫瘤，一直耿耿於懷，纔多次提醒。
趙恆用這些推斷來解釋俞晶晶的行爲，覺得很說得通。
可俞晶晶卻不按套路出牌。
聽到趙恆說沒這麼嚴重，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這樣說，我會相面。”
俞晶晶對上趙恆訝異眼神，“我能看出你的身體狀況很差，主要原因就是這一塊氣血不通引起的。我看到就給你提個醒，具體情況還要看醫生怎麼解答。”
“相……相面？”趙恆跟雷劈了似地，張口結舌。
“我老家山裡的，你知道？我們那個村子，年紀大的人多少都會一些，我也學了兩手。”
爲了讓趙恆信服，俞晶晶又說：“也是因爲有這點小本事傍身，我第一志願才定的上京醫大，借些便利。”
“你說真的？”
“信不信由你。”俞晶晶回身走出兩步又回頭，“別再找我了，該說我都說完了。”
俞晶晶知道自己太扯，她也沒指望趙恆能信。
本來就是隨口一提，能幫到最好，實在幫不上，她也不覺得有什麼虧心的。
第二天上學，俞晶晶一進班裡，就感覺氣氛有些古怪。
頂着不時投來的視線坐到位置上，剛放下書包，馮遠立馬湊了過來。
“你跟趙恆什麼關係？”
“沒關係。”
俞晶晶把書包裡的東西往外抽，一臉平靜。
“沒關係？沒關係怎麼知道他身體不舒服？跟趙恆走得最近的那幾個都不知道他病了，你是打哪兒的消息？”
馮遠聲音雖壓得低，但前後左右打俞晶晶進來就留意着這邊。
這會兒豎着耳朵，一字不漏地抓了，都等着看她怎麼答話。
俞晶晶手頓了頓，“他病了？誰說的？”
“請病假了，一天。他的那點動向，咱們班女生哪個不關注，早上沒進班，這會兒全校都知道了。”馮遠盯住俞晶晶，“你比她們消息可靈通多了，昨天勸去醫院，他今天就乖乖請假去了，說沒關係誰信？”
“就是普通校友關係。”
俞晶晶推推眼鏡，“昨天筆記呢？說好換着抄的，拿來。”
“你別轉移話題啊。哎，跟你說話呢……”
俞晶晶不開尊口，馮遠也沒辦法硬撬，旁邊偷聽的幾個人意興闌珊地調回身子，湊到一堆各自做着猜測。
這些人在聊些什麼，俞晶晶閉上耳朵都聽得着。
沒人相信她跟趙恆真有什麼特殊關係，只當她是私生飯，扒人家牆根知道點隱私，憋不住就咋咋呼呼到處抖落。
這兩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哪兒哪兒都搭不上，只看昨天趙恆的態度，就知道鐵定沒戲。
也就馮遠單純，當她是塊寶誰都稀罕，還上趕着問，傻氣直冒。
“他們說你看我是塊寶，什麼寶？”俞晶晶看向馮遠，突然發問。
馮遠正端着水杯喝水，聽到俞晶晶這話，張口噴溼了整張卷子。
“你還好？”看他嗆到，俞晶晶遞了紙巾。
慌忙接了去擦，馮遠耳根紅得快要滴血，看都不敢往邊上看。
俞晶晶就是順嘴一問。
這種彎彎繞繞的話，她一向只能理解字面意思。
馮遠沒回答，她就自己翻了篇，繼續抄筆記。
馮遠心裡翻江倒海，收拾完桌面，好不容易在心裡醞釀出了兩句話，一回頭看她完全忘了剛纔的事兒，又把話咽回肚裡。
沒關係，還有時間，不急。
有爭論的議題纔會長久，如果答案都指向同一個，話題就會自然消亡。
關於俞晶晶跟趙恆的關係討論，僅持續了兩個課間，八卦很快轉移到九班新成的那對身上去了。
最近告白成風潮，時不時就有新話題可供討論，大家也就靠這點樂子減減壓，鬆緩一下因學習緊繃的神經了。
下午的課結束，同學們飛奔下樓。
距離晚自習只有不到一個小時，大家趕點兒去食堂，你推我擠。
俞晶晶不用上晚自習，收拾好書包，吊在大部隊尾巴後頭下樓。
樓梯上人擠人，挪一下都難。
每天都是這樣，俞晶晶也習慣了，慢吞吞跟着走了一會兒，隊伍忽然慢了下來。
走在前面那些人開始頻頻回頭，議論聲漸起，連鎖反應一浪接着一浪，瞬間波及到這邊。
“俞晶晶，有人找，快點的！”
不知誰喊了一句，好奇盯着她的那些同學都開始自發往後擠靠，樓梯很快空出條能容一人行走的小道。
透過黑壓壓一片人頭，俞晶晶看到了站在樓梯下方的那個人。
她微微皺了皺眉，揹着書包繼續下行。
趙恆仰頭，接住她投來的視線。
俞晶晶一如繼往毫無表情的臉，莫名撫平了他心中浮躁。
想擠出個笑跟她打招呼，可彎彎嘴角，趙恆卻發自己的臉僵得連動一動都難。
“就是她？”
穿着淡紫色旗袍的貴婦走到趙恆身邊，撇了正在下樓的俞晶晶一眼。
她裝扮得體，姿態雍容，舉手投足皆有韻味，雖然目光帶着些挑剔的審視，卻很難讓人生出反感。
得到趙恆肯定回覆，貴婦面上掛起絲笑容，親切地衝俞晶晶招了招手。
“晶晶是？我是趙恆媽媽，咱們晚上一起吃個飯，有時間？”
聽到這句邀約，人羣中迅速爆出一陣嗡嗡議論聲，大家交頭結耳，探究目光幾乎要把俞晶晶背部扎穿。
“沒時間，有事。”
沒看趙恆媽媽臉色，俞晶晶狠了趙恆一眼，“說過叫你別再找我，你是耳聾嗎？”
扔完這句話，她書包一甩，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