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過來,這個女孩油鹽不進,難得找到個突破口,張巧文當然不能錯過。
“媽!”
聽到張巧文開出的條件,趙恆急了。
“怎麼了?三萬可不少,比手術價格給得高多了。”
張巧文透過後視鏡觀察俞晶晶,發現她板着張臉,還是一副不爲所動的模樣,想也不想直接加了兩萬,“五萬,怎麼樣?”
這種拿錢砸人的方式,直接又粗暴。
趙恆不是沒見過張巧文在生意場上這麼做,可是今天,卻莫名覺得難堪。
俞晶晶寧可進廠打零工維持生活,也不向學校提任何減免條件,很明顯是個自尊心強的。
雖然接觸時間短,趙恆也知道她這個人有一說一。
如果能找到辦法,根本不用張巧文說那麼多。
“五萬不行,七萬?”
張巧文沒料到這個女孩這麼沉得住氣,不顧趙恆反對,又往上加了一碼。
“行了!別再說了!。”趙恆咬牙。
“我到了,麻煩停一下。”
俞晶晶放開安全帶,禮貌點頭,“謝謝你們載我過來。”
“你是覺得少,還是有什麼顧忌?要是不方便帶我們過去,這邊可以出路費把人接過來,重新診斷開方。七萬只是引見費,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張巧文停下車,回頭說道。
俞晶晶沉默片刻,搖搖頭,“沒辦法,治不了。”
“算我求你了!”張巧文探身去握俞晶晶的手,“你幫幫忙!不管什麼要求,你都可以提,我儘量滿足。”
在張巧文觸到她手背的那一刻,俞晶晶身子一抖,猛地將手抽回背後。
張巧文手懸在半空,笑容越發尷尬。
“不是說要遲到了嗎?你走。”趙恆低着頭,輕聲說。
不用他提醒俞晶晶也是要下車的,背好書包,她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張巧文眉頭緊皺,“是不是價開得太低了?你這個同學到底什麼家境?家裡在外頭有沒有欠債務什麼的?要是有的話……”
“媽,你別說了。”趙恆仰頭靠上椅背,緊閉雙眼,“明天請長假,去省城準備手術。”
“手術?一塊肉挖出去,留碗大的坑,神經受損,琴彈不了球打不成,就連握筆都可能不穩!你想這樣一輩子?!”
看到趙恆緊閉的眼中沁出溼意,張巧文吸吸鼻子,“這件事你不要管,媽媽來想辦法。”
趙恆擡手掩住雙眼,鼻間驟然涌出的酸澀,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庫裡忙活了兩個多小時,大家渾身熱氣蒸騰,說話都跟吹煙似的。
俞晶晶粒汗未出,悶頭搬貨,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今天貨多,辛苦了。”何叔照例多開了二十工錢給俞晶晶,“收完尾,早點回家,高三學業重,別耽誤考大學了。”
俞晶晶接過,看了眼庫房角落。
何叔撓撓頭,“這幾天貨品質量不錯,拋廢的少……”
一般每天多出來的邊腳料湊湊能有三五斤的樣子,今天卻只有一斤不到,還碎得不成型。
何叔知道俞晶晶家庭條件差,每天擇些零碎拿回去,多少能改善點生活。
能多留他一般都會多留些,可沒有剩的,總不好拆整件切出來。
俞晶晶搖頭,“夠了。”
“對了,你來的時候說好三個月,下週二就到了。這庫貨也搬得差不多,廠裡再請短工,至少得等兩個月。到時候如果要人,我再找你。”
何叔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話說了。
當初來的時候俞晶晶就知道只有三個月的活,聽完只是點點頭,也沒說以後再接不接着做。
“要是考上好大學出了省,估計也沒辦法過來做了,看我這記性。”何叔笑說。
“老何,走不走?”有人在外面探頭。
“來了。”
何叔又叮囑了幾句,帶着幾個工人離開。
豆豆被放出來,條件反射地往角落衝。
等蹦到地方,看到這點稀爛的東西,它光火地扇着翅膀跺腳。
“肉食!我的肉食呢!”
昨天俞晶晶休息,沒有過來做工,提前存的那點根本不夠它吃的。
憋了一天,就等這會兒,居然連一塊能下嘴都沒看到,豆豆乾瘦的身子差點氣成河豚。
“今天沒有,要買。”
俞晶晶拎起它放在肩頭,拿着貨單一一覈對庫存。
氣也沒法,再氣俞晶晶也不搭理它。
豆豆吵了一會兒,消耗體力後反而飢渴更甚,只能閉嘴。
頭天喝過營養劑,身體狀況還算不錯,俞晶晶便沒在冷庫久呆,鎖門直接去了廠子後門。
門房看到是她,笑眯眯掀了舊冷櫃上蓋着的厚棉布,“今天要多少?”
“五塊一斤?”俞晶晶看了眼價格牌。
上次過來買,還只要三塊八,才兩個星期,就漲到了五塊。
“收來的價也漲了,不是我要賺你錢。”
門房也不怕俞晶晶不買,她只要過來,從沒空過手。
“四斤。”俞晶晶放了二十塊到桌上。
包裡一陣騷動,拉鎖頭被震得叮叮響。
“什麼聲音?”
夜深人靜,一點響動都能清楚聽聞,門房左右看看,滿臉疑惑。
“稱八斤。”
俞晶晶慢吞吞摸了張二十,疊在剛纔那張上頭。
“八斤夠?你每次最少十二斤……”
門房一邊嘮叨,一邊拿個黑袋子把稱好的肉裝上。
肉凍得硬邦邦,塊切得齊整,猛一看沒什麼問題。
不仔細聞,也覺察不出裡面透出的那點腐爛味道。
肉是上好的牛肉,比庫裡那些邊腳料強得多,不是有點問題,也不可能賣這麼便宜。
周邊村子裡的窮苦老人,想改善一下生活,偶爾會過來稱兩斤,回家拿猛料燉煮,才能勉強壓得住味。
豆豆本就能吃腐食,就不用計較這麼多了。
“送你點搭頭。”門房敲下一小塊碎爛的牛肉扔進袋子,遞給俞晶晶。
“謝謝。”
“好再來。”
蹲在路邊,等豆豆挑挑揀揀吃了小半,俞晶晶把剩下的收好,去站臺坐車。
“回去不能放冰箱嗎?擱牀底下,明天得壞得更厲害了。”
豆豆從拉鎖縫裡探出頭,不滿叨嘮。
腐肉吃是能吃,那味道就別提了,要是人肉還湊和,不是餓狠了,這爛牛肉它是真下不去嘴。
“放不了。”
家裡的冰箱俞晶晶連門都沒開過,進廚房倒水離得近了,孟菊就一臉警惕,生怕她偷裡頭東西吃。
雖然她是往裡放,不是往外拿,但瓜田李下,能免的麻煩就免了。
“剛剛那個男孩的肉挺香的,皮沒破都聞得見,饞人。”豆豆早知道談不攏,轉移話題道。
俞晶晶沒覺得香,在她看來,所有人都很普通,從不覺得哪裡有饞人了。
而且趙恆身上有病變的部分,不是關閉了一部分嗅覺,異味就夠燻人的,更不用談什麼的美味。
感應到俞晶晶想法,豆豆不解,“壞了挖掉不就得了,一挑一甩要不了兩分鐘的事,他們爲什麼不幹?”
俞晶晶知道豆豆沒法理解,就沒做解釋。
一具腐屍,頭爛剁頭,腳爛剁腳,留下能進嘴的,對它來說就完美了。
人不一樣,頭爛了不能剁,手爛了不敢切,他們不僅需要活着,還要活得好。
俞晶晶原先想的跟豆豆也差不太多,覺得壞掉切了就完,算不上大事。
事實上卻是處處顧忌,各種難度加成,遠超預料。
也是。
對活人來說,手的作用太大了。
把肉隨便劃拉掉,那是屍族的做法,不能套用。
想到張巧文許諾的那些條件,俞晶晶忽地覺得有些肉疼。
七萬塊,省着些用,夠她念完大學的。
或許學了醫,她能想到辦法處理,現在就只能望洋興嘆了。
下了公交,俞晶晶腳步加快。
今天作業有些多,還有不少整理出來需要消化的東西,她得抓緊點時間。
進了樓道,迎面撞上鄰居何奶奶。
看到是她,何奶奶快步走過來,疼惜地拍拍她肩膀。
“回去好好說說,別太犟了。再忍些時就能走,現在是關鍵,不要被影響到了。”
俞晶晶本就聽不懂隱喻,這話又沒頭沒尾雲裡霧裡。
看何奶奶滿面關切,她只能認真點頭,表示明白。
“要是談不好,你來找我,奶奶幫你說。去。”
上了樓,往回看,何奶奶還站在原地望着她,那個同情眼神,誰對上都能被感染。
俞晶晶雖覺得疑惑,但也沒多想。
到了家門口,這個迷團才被解開。
她的行李被扔了一地,散亂地推在外頭,書本更是隨意拋灑,連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俞晶晶沉默片刻,拿出鑰匙開門。
鎖眼剛擰開一半,門就被猛地拉開了。
“滾!”
一隻玻璃杯迎面襲來,帶出颯颯風聲。
俞晶晶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擋開,玻璃杯落到地上,濺起一地碎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