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忙亂後, 誰也說不好是嘔吐物的味道更沖鼻還是福爾馬林更勝一籌。
在每個人都掩鼻皺眉, 迫不得已站到臺邊時，俞晶晶依舊神色淡定, 甚至還深吸了口氣, 試圖對面前的食材做更深層的判斷。
原先跟俞晶晶說好要躲在她背後的那個女生，此刻遠遠退到隊尾，根本不敢貼過來。
看過俞晶晶手起刀落的架勢，誰也不想跟她離得太近，就怕下一手更加兇殘, 帶出汁液濺到自己身上。
“……行了, 我來吧。”
胡老師生怕俞晶晶又琢磨出什麼, 要在別處試手, 見同學們都過來了, 趕緊讓她退開。
俞晶晶倒沒堅持, 很順從把刀放進髒盤，站到一邊。
再不情願, 課還是得聽。
最初的抗拒過去後, 所有人都進入了狀態, 看到胡老師刮出身體上厚厚油脂放到一邊開始剝離肌肉時, 幾個膽大的男生都有些躍躍欲試。
“一週兩節課, 機會多的是, 今天就到這裡。”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胡老師收拾好檯面上的東西，招呼幾個男生清理廢棄物。
這具大體老師身高體胖, 脂肪尤其豐富，爲了讓學生們能清晰辨認肌肉內臟細節，胡老師颳了不少出來。
這些東西被放到一邊的廢物處理桶內，用塑料袋緊緊扎住，結束後統一送到專門的處理間銷燬。
一個男生被分配到幹這活，頂着大家幸災樂禍的眼神，尖手指擰起袋子。
鞠躬致謝後，課程便正式結束。
這一批學生還沒走到樓梯口，下一批上課的人已經一步三頓地走進了剛纔那間教室。
大家一邊下樓，一邊豎耳聆聽。
聽到教室裡傳來的乾嘔和驚叫聲，瞬間心理平衡了不少。
至少他們不是一進去就對上擺好的大體老師，還是有緩衝期的。
“哎！你們走這麼快乾嘛？等等我。”
擰着塑料袋的男生連追幾步，前面的人腿繞得跟風火輪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一會兒東西送完，洗乾淨手再進寢室，不然轟你出來！”跟他同寢的兩個男生聲還沒消，人已經衝到前面沒影了。
其他同學寧可擠到一塊，也不跟這男生並肩同行，前後拉開一兩米的距離，把他孤立在中間。
男生也很嫌棄自己，手伸得遠遠地，儘量將塑料袋舉到離更遠的位置。
處理間就在這棟樓裡，只是要下樓又要繞路，沒個十幾分鍾到不了，這樣一路走過去就很煎熬了。
下了樓，同學們做鳥獸散，男生繼續僵着手臂，拐彎往樓後走。
“我幫你送吧。”
俞晶晶伸手，取過男生手裡黑色袋子。
“啊……”東西猛地被抽走，男生嚇了一跳。
俞晶晶拿了東西轉頭就走，男生追了兩步，發現是剛纔課上那個拿過手術刀的大膽女生，才停了腳步。
“你知道地方嗎？”他在後面扯着嗓子喊。
“知道。”
男生大鬆一口氣，“那……那謝謝啊！”
俞晶晶擡手繞了繞，拐過牆角沒了影。
順着樓後小路往前，俞晶晶很快就看到了處理間的位置。
處理間有兩個工作人員正在裡間搬運什麼東西，門口桌上放着登記名冊，還有一堆塑料袋供包裝使用。
想了想，俞晶晶上前拿了只塑料袋，去背角處將手裡東西分成兩份，少些的那份被遞進處理間做了登記。
因爲是廢棄物處理，只是需要簡單登記一下內容物份數和任課老師就可以了。
離開的時候，俞晶晶掂了掂手裡這份，估摸着約有一兩斤沉。
這些油脂遠達不到製作營養劑的原料標準，截留下來，只是想看看豆豆這東西有沒有興趣。
俞晶晶知道豆豆對食物的看法跟自己不一樣，她厭惡非常的，豆豆從來愛得要命。
只是，今天這點東西，她真有點不太確定合不合豆豆的胃口。
一堆爛軟軟的油脂，沒有它喜歡的腥香氣息，反充斥着一股濃重的福爾馬林氣味。
晃晃手上塑料袋，俞晶晶想到不久前幾個學生跟着老師撈屍時，從池子裡傳出的那股味道。
他們取出來的這具，估計醃的時間有點久，那池子裡有較新鮮的，沒取出來。
不過再新鮮，在俞晶晶看來，也都沒辦法做爲營養劑原料來使用。
藥水混上屍肉，那味道實在太醒神，根本沒辦法讓人將它與食物聯繫起來。
對屍族來說，新鮮血食是最上等的食材，相當於現場宰殺的雪花肥牛，生食口感上佳。
豪叔豢養的那些政府軍人，被他一點點省着用了，每次嚐鮮回來，總會繪聲繪色地點評肉質，回味良久。
庫裡那些積年的乾屍，只能維持生存，根本談不上口感。
風乾百年硬成石塊的牛肉乾，都比這些存貨嚼着有汁水。
俞晶晶覺得池子泡着的那些，若是類比人類食物，就只有瑞典鯡魚罐頭能與之一戰了。
“你怎麼在這兒？”
秦書抱着一摞書，看着俞晶晶從教學樓後走出，訝異發問。
“去觀摩了一下解剖課。”俞晶晶回手指了指。
這幾天俞晶晶經常能在學校碰到秦書，這還是第一次兩人正面撞見，他主動跟自己招呼。
秦書最近課多，雖然有心多照顧一下同鄉這位貧困生，卻總也抽不出時間。
知道俞晶晶對解剖課興趣極大，還特意過來蹭課，秦書笑着介紹了幾個教得不錯的老師課程時段。
蹭課這種行爲一直都學校允許的，只要學生願意利用額外時間學習，每間教室的大門都是隨時敞開的。
秦書隱約記得俞晶晶是選過藥學課程，細問了幾句，知道她除了這門課以外，還選了中醫學、康復治療、麻醉等等學科，越發驚訝。
“只要是醫學相關的，我都有興趣瞭解。”課是隨便選的，話卻不能隨便說，俞晶晶只能這樣含糊解釋。
“你確實不容易。”秦書點點頭，沉默下來。
俞晶晶這種情況，爲了將來前途多學東西打基礎也很正常。
其他同學學精一門就能回家端鐵飯碗，她卻得面面俱到，不敢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工作機會。
“走，去我辦公室坐坐。”
正好有半天空閒時間，秦書決定跟俞晶晶多聊聊，幫她把握一下以後的方向。
秦書在上京工作這麼多年，相關行業也積累了不少人脈，別的不好說，以後幫着推薦一兩個合適的工作還是可以的。
俞晶晶有心拒絕，卻抵不過秦書的熱情相邀。
“張老師往我那邊郵了點東西，是給你的。想着你去軍訓了，就沒寄去宿舍，正好去拿一下。”秦書一拍腦袋，又記起這事來。
既然是這樣，俞晶晶就更不好拒絕，跟着秦書去了辦公樓。
二十幾平的教師辦公室，由五六個人共用。
進了屋，秦書跟坐在門邊的兩個同事打了招呼，就帶着俞晶晶去了自己位置上。
秦書的位置靠窗，外面濃密樹蔭遮擋住陽光，風拂過時有絲絲涼風透來，令人心曠神怡。
“坐。”
秦書將手裡書本塞進身後櫃子裡，小心帶上玻璃櫃門。
“這是什麼？”俞晶晶一眼就看到這隻櫃子第三層上擺的幾樣東西，走上前指着其中一樣問道。
“這個？呵，是我收集的藥材。”
秦書點點中間那堆碎石一樣的東西，“看着像石頭，它其實是很古早的一味藥材，只是近代已經沒多少人用，也很難找了。你瞧着怎麼樣？”
“很漂亮。”俞晶晶緊緊盯住這些碎石，眼睛都不眨一下。
秦書失笑，“從哪看得出漂亮？我只是覺得這東西很稀罕，才收集過來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指着其他幾件，“這些也都是藥，怪模怪樣的，很多人都不認識。”
俞晶晶對其他幾樣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只鎖定最先看中的那一樣。
她盯得緊，鼻尖幾乎湊到了櫃子玻璃上。
“坐下吧，茶喝不喝？還是冰飲？”
上京醫大辦公室電器配備齊全，秦天位置不遠處就是一個展示型的冰箱，許多飲品堆放在上面，供教職工隨意取用。
“烏龍茶，謝謝。”
俞晶晶戀戀不捨收回目光，坐到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
雖是坐下了，她的心思還留在剛剛那東西上，接過秦書遞來烏龍茶時，又忍不住偏頭去瞧。
看出俞晶晶對自己以後發展方向並沒有一個確切的目標，秦書就開始幫她從自身情況分析，劃出這兩年要側重的一些課程。
等俞晶晶將自己推薦的一些課程做好記錄，秦書滿意點頭，“這只是我的一些想法，具體怎麼實施，還要你自己定奪。”
“這樣安排就很好，謝謝老師。”俞晶晶合上筆記本。
把張老師寄來的衣服裝在手提袋裡遞給俞晶晶，秦書又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票放在桌上。
“這是中醫學校友會議入場券，後天你可過去聽聽。”
秦書知道俞晶晶懂一些中醫上的東西，這個會議有業界權威人士到場做分享，她去肯定比自己去收益更大。
“謝謝。”俞晶晶接了票，隨手放進包裡，眼睛又瞟向櫃裡那堆碎石。
秦書失笑，“真這麼喜歡？要不要拿一個回去玩玩？”
俞晶晶進來坐了這麼久，大半時間都在偷瞟櫃上這東西，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她是看中了。
“不用了，我就是想知道，這個東西您是從哪裡弄到的？”
“知道地方，也不容易找。”秦書打開櫃門，從一堆中間拈出塊拇指頭大小的灰色碎石，回頭遞給俞晶晶，“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就是稀奇了一點。你拿着吧。”
俞晶晶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我不能要。”
“客氣什麼？這麼一堆，我收回來的時候也只花二百不到，這個十塊頂天了，拿去玩！”
秦書非要給，俞晶晶就沒再推拒，託掌接過，仔細看了看，露出絲微笑。